这一边,姜祈安也是纳了闷了。被人赶出来,还半点气都没有,实在与自己平日里的性子相左。
他在房间来回踱步,这女子到底是谁?为何我一见着她蹙眉,便觉得心痛难忍,恨不能以身抵过!还有……般般,她的小名唤作般般吗?
般般之兽,乐吾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喜。所谓般般之兽,即指麒麟。①
姜祈安啧了一下,我唤作麒麟子,她唤作般般,这是……天降姻缘?
一想起怀中的女子冰肌玉骨、孱弱纤柔、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姜祈安就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抢过来养在府里。
入睡前,他还抱着这种心态思量着明日寻个机会再看几眼美人,然后等他这次办完差回来,便去外祖母跟前求一道赐婚懿旨。
他是带着笑入梦乡的,却被梦中所见所闻惊得满头大汗、心悸连连。
“般般——”姜祈安嘶吼了一声,如同母狼丢了幼崽,凄厉非常。
他颤抖着睁开了眼睛,却发觉身处驿站,“般般,我的般般……”他蓦地掀开薄被,赤着脚下地,猛地拉开房门,要去寻他的般般。
“大人,宫里来人了!”千户罗生兆急匆匆赶来。
“不见!”姜祈安循着长孙星宁的房间疾走。
“大人,来的是吴公公!”罗生兆快步跟上,口吻略显急躁,“应是带着圣上的口谕来的。”
吴公公乃司礼监掌印太监,近圣上,掌批红,权柄之重,少有官员敢直面碰撞,甚至有人戏称其为“内相”。
同属情报机构,在姜祈安入锦衣卫之前,东厂势高一筹,可如今已有分庭抗礼之势。
“他来做什么?”姜祈安瞬间清醒了过来,驻足斜视栏杆外的夜色,面色阴沉如墨。梦中走马观花几瞬,演绎了他半生悔恨。而这些,与那吴阉贼逃不了干系。
“属下猜测……还是与汉王有关。”罗生兆有些气恼。蜀地隐隐有乱,大人早已知晓。此番自请出京查探扬州知府贪污案,就是想避开汉王反乱一案。
“他既来了,我哪敢不见?”姜祈安嗤了一声,“走,去会会他。”
转身走了几步,欲吩咐罗生兆派些人手护好长孙星宁,又担忧被吴阉贼得知,便作了罢。
姜祈安站在几阶楼梯之上,俯视着坐在大堂之内面白无须的老阉贼,目露嫌弃之色。
“将军,叨扰了!”吴公公站起身来迎接,“咱家得了万岁爷的口谕,连夜赶赴,终于追上了将军。”
京中官员少有称呼他为将军的,除了这阉贼吴有桂和他的走狗东厂提督魏忠保。将军?这吴阉贼在提醒他,他敬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事,也不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而是因为他是南康长公主之子、圣上之外甥。
呵!姜祈安用舌头抵了抵后槽牙,并不搭话,只慢慢拾阶而下。
罗生兆见自家主儿闹起了性子,忙接起了话头,“掌印大人漏夜出城,属实辛苦,不知找我们大人……有何要事?”
吴有桂哪里看得上罗生兆这个小喽喽,堆着笑脸走近姜祈安,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倒是巧了,方才听驿站的小吏提及右佥都御史长孙大人也宿在了此处。据说,他家的千金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将军可曾见过?是否名副其实啊?”
在今日之前,姜祈安只觉得太监的嗓音尖细,眼下,又增添了几分恶心,跟只臭虫似的。
“不过尔尔,不及本大人的梦中人万分之一。”姜祈安讥讽一笑,与吴有桂擦肩而过,等彻底错过吴有桂后,他的眼神凌厉了起来,扫向大堂内的众人。
“吴掌印漏夜到此,难道就是为了探究本大人的红尘潇洒之事?”姜祈安掀开曳撒,分开双腿,坐卧在太师椅上,“说吧,找我什么事?”
吴有桂扫了眼随行几人,等他们退下后,又看向姜祈安。
姜祈安轻嗤了一下,“都退了!”
“是,大人!”一众锦衣卫退出了门外。
“这下,吴掌印可以说了吧?”姜祈安依旧没个规矩样,似躺似卧。
“万岁爷口谕,姜祈安听旨!”吴有桂拉长了嗓音,看向姜祈安。
拿着鸡毛当令箭!姜祈安根本没在怕的,略微一挑眉,笑了起来,“吴掌印,有什么话,快说!本大人明日还得赶着下扬州,没工夫陪你耗着。”
吴有桂缓了几瞬,咽下了怒火,也跟着笑了起来,“将军,此番扬州之行,怕是去不成了。”
姜祈安早就料到了,却故作不知,“哦?这是为何?”
“万岁爷命咱家告知将军,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急需将军去办。”吴有桂走到姜祈安身后,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万岁爷晚间收到消息,说是汉王存了反心。此事啊,只有交给将军去办,万岁爷才能安心。”
已经三更半夜,出了京城十几里地了,还是没躲得过这一茬,说不定就是这老阉贼在背后捣鬼,姜祈安心头微微烦躁,“我去了蜀地,扬州怎么办?”
“扬州贪污案,万岁爷意欲安排指挥使程大人去办,大抵明日便会下旨。”吴有桂站起身来,“程大人一定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想必将军这边也是!”
“时辰不早了,咱家也不打扰将军歇息了,这就告退。”
尖细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姜祈安用食指揉了揉耳朵,兀自哼笑了起来,“老东西,日后可别栽在我手里……”
“大人,是不是汉……”等吴有桂一行人走了以后,罗生兆等人围了过来。
姜祈安抬手制止了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去,把刚刚见过那老阉贼的小吏叫过来,本大人要好好招呼他!”
不多时,那名小吏就被押了过来,嘴里叫嚷着冤枉,“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不知犯了何错,还请大人宽恕!”说完就趴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犯了何错?”姜祈安一手支腿,弯下腰来,一手持着绣春刀的刀柄,随性地挑起了他的下巴,“今日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犯了口舌之错,明白了吗?”姜祈安施舍般瞥了他一眼,“做鬼也有鬼道。记住这次的教训,到了阴曹地府,也别忘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小人给您磕头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这一次吧!是,是那位公公先要挟的小人,小人迫不得已才说了您与长孙小姐的事情。大人,您就放过我吧!”
“嘘——”姜祈安站起身来,用食指抵住薄唇,凑近那名小吏,“没听大夫说吗?我的般般要静养,你这般大声嚷嚷的,吵醒了我的般般,可怎么办?”
“拖到驿站外,拔了舌头,埋了!”姜祈安转身上楼。
罗生兆亦步亦趋,“大人,可要属下再去敲打一下驿站中其他小吏,让他们莫要乱说?”
“不必,多做多错。我杀他,是因为他受旁人要挟说了我的私事,冒犯了我。若是将驿站中其他小吏都教训了一顿,那便说明我在意她了。眼下要去蜀地,归期不定,鞭长莫及地也护不了她,那便更不能被那老阉贼钻了空子。”
“你去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的,日后守在她家附近,一有什么消息立马给我传信,千万不能耽误,一切以她安危为重。切记,在我回京之前,不能暴露行踪,被人拿住把柄。”
“明日一早,动身入蜀!”
“是,大人!”
那一边,吴有桂坐在马车内,目光晦暗不明,“不奇,咱家若是没记错的话,这长孙简是姜宣之举荐的吧。”
“是的,干爹,您记性真好!”吴不奇奉承道。
“这就有趣了!回京后,给咱家好好查查,这姜家的小狼崽子和长孙家的小姐是个什么关系。”吴有桂阴恻恻地笑着。姜祈安,你可别让咱家逮住你的命门。
“是,干爹,您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事查得明明白白的,好叫您老人家从此安心!”吴不奇舔着笑脸保证道。
翌日天明,忐忑了一晚上的长孙星宁听说姜祈安一行人走了以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胸口压着的石头被挪走了,她心情颇顺畅地享用了一番驿站的早膳,尽管早膳并不精细。
日头渐高,一家人各自坐上马车四平八稳地入了京,直直地朝崇文坊长孙府驶去。这座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不少年头了。
当年成,祖有意迁都燕京,即是如今的京城,掀起了一阵买宅热潮,长孙家的老祖宗也跟着抢起了宅子,谁料最终入燕京的官员名单里没有他,这座宅子便自此空置了下来。百来十年过去了,这座宅子倒是发挥作用了。
晚间,尚书府,汇文斋。姜祈年伏在案上用功读书。
“祈年,方便娘进来吗?”刘氏叩响了汇文斋的门。
“娘,跟您说了很多遍了,儿子书房没什么要紧的文书,您想进来就进来,何苦候在门外?”姜祈年放下书,开了门,一脸无奈。
“你大了,和娘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不讲究了。”刘氏拎着食盒进了屋,“何况这是尚书府,我们不能给你爹丢脸。”
“您又去了厨房?”姜祈年接过食盒,劝道,“如今府里有下人伺候,娘不必再辛劳了!”
“只熬了一盅汤,不费工夫的。”刘氏打开食盒,给儿子盛了一碗汤,“娘见你夜夜苦读,怕你身子吃不消。来,快尝尝!”
见姜祈年饮了一口汤,刘氏又忆起了往昔,“以前在长孙大人府里,娘也是这般,常常熬汤,给苦读的大公子喝。”
被刘氏一席话勾起了回忆,姜祈年笑了起来,“茗玟总是喝不完,留些给我喝。我知道,他那是故意的,他呀,就是想让我也跟着尝些好的。”
“是呀,大公子不爱说话,心地却最软。”说起自己的奶孩子,刘氏一脸欣慰,“不知长孙大人一家现下到了哪儿?何时能入京?”
“今日午后便入了京。”
①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之《封禅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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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