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萧凛翻涌的思绪。另一个负责内院监察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栖梧院那边……王妃自昨日回房后,便一直卧床,呕吐数次,精神萎靡,府医看过,说是受了惊吓,寒气侵体,开了安神驱寒的方子。周嬷嬷说,王妃……似乎惊惧过甚。”
惊惧过甚?
萧凛缓缓睁开眼,眼底的冰寒未散,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异色。是为了那血腥的场面?还是……为了他?
他想起她昨日最后跌坐在地,捂着嘴无声干呕、泪流满面的脆弱模样。那与她在血污中奋力救人的姿态,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麻烦”的念头再次浮现,却比之前那句“徒惹麻烦”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敲击了一下,发出短促的轻响。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卷宗,最终停留在那份被墨汁污损、关于江南盐案的奏报上。
“让府库……” 萧凛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取那支百年份的老山参,再配些上好的燕窝、阿胶,送去栖梧院。”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周嬷嬷,让她亲自盯着,按府医的方子,给王妃煎药调理。”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垂首:“是!”
命令下达,萧凛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他看着暗卫消失,目光重新落回那卷污损的画作上。那几道嶙峋的枯枝,在猩红的“焚”字映衬下,显得愈发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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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院。
沈青黛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厚重的锦被也无法驱散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周嬷嬷端着一碗刚刚煎好、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进来,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中,还捧着一个打开的红木锦盒。
“王妃,该用药了。” 周嬷嬷的声音依旧刻板,但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她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示意小丫鬟将锦盒呈上,“这是王爷吩咐府库送来的,百年老山参,还有上好的血燕和阿胶,让奴婢按府医的方子,给您调理身子。”
沈青黛昏沉的意识被“王爷”二字刺得一个激灵,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触及那锦盒中静静躺着的、根须分明、品相极佳的老山参,以及旁边锦缎衬托着的、色泽纯净的血燕盏和乌黑油亮的阿胶块……这些价值不菲、足以让世家贵妇都眼热的滋补圣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猛地一缩!
萧凛?送她这些?
为什么?
是补偿她在茶房受到的惊吓?还是……另一种更可怕的试探?或者,仅仅是因为怕她这个“麻烦”真的病倒,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看着锦盒里名贵的药材,只觉得胃里又开始翻搅。她不需要这些!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只想在这栖梧院的角落里,像一抹影子般无声无息地活下去!
“拿走……” 沈青黛的声音嘶哑虚弱,带着抗拒,“我不需要……”
“王妃,” 周嬷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王爷吩咐了,这是给您调理身子的。您受了惊吓,寒气入体,若不好生调养,落下病根,于您、于王府,都非好事。” 她特意加重了“王府”二字,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命令,容不得她拒绝。
沈青黛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般颤抖着。心口那片冰封之地,仿佛又被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裂开更深的缝隙,灌入刺骨的寒风。是啊,她怎么忘了?她的身体,她的康健,在这冰冷的契约里,也是属于王府的“财产”之一,不能随意“损坏”。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彻底淹没了她。她不再说话,任由周嬷嬷扶起她,将那碗苦涩到极致的药汁,一勺一勺,不容抗拒地喂入她口中。苦味在舌尖蔓延,一路烧灼到胃里,却奇异地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喝完药,她重新躺下,背对着周嬷嬷和那些名贵的药材,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锦被里,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身体的疲惫和药力的作用渐渐袭来,意识开始模糊。
然而,就在她即将沉入昏睡之际,周嬷嬷那刻板的声音,却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还有一事……王爷吩咐,王妃日后若……若对药理之事尚有闲暇,府中藏书楼东侧第三排书架,最上层有几卷前朝遗留的医典孤本,或可……一观。”
沈青黛昏沉的意识,仿佛被一道细微的电流骤然刺穿!
医典孤本?
他……他竟然知道?他竟然允许?!
昨日茶房她情急之下暴露的粗浅医理,他不仅没有追究她的“逾矩”和“多事”,反而……默许了?甚至还……指点了她路径?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那支百年老山参更让她心神剧震!她猛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丝绸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她自己忽略掉的……悸动,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她早已冻结的心防。
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