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 第11章 调查

小茶房那场突如其来的血腥风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摄政王府死水般的表面下激荡起难以平复的暗涌。陈婆子被府医全力救治，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伤势过重，生死仍在未定之天。药罐炸裂的碎片和残余药材被墨影如同对待最危险的证物般严密收走，王府上下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之中。侍卫的巡查陡然密集，仆役们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唯恐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丝异样。

栖梧院却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平静点。

沈青黛那日从茶房回来，几乎是被周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半搀半扶回去的。她浑身沾满了血污、药渍和草木灰的混合秽物，脸色惨白如金纸，脚步虚浮，一回到自己房中，便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空。那浓烈的血腥味和濒死的惨状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她的感官里，挥之不去。周嬷嬷沉默而迅速地指挥丫鬟打来热水，替她擦洗更衣，又熬了浓浓的安神汤灌下。

沈青黛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两日。噩梦不断，陈婆子血肉模糊的手，萧凛那瞬间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冰刃般的目光，交替撕扯着她的神经。身体深处那驱之不散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即使在厚厚的锦被下，也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她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了重创、躲回壳里的蜗牛。茶房那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冲动，那燃烧生命般的瞬间，仿佛耗尽了她在王府积攒的所有勇气和力气，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后怕。

她甚至不敢去想萧凛会如何看待她那日的“逾矩”。契约上“安分守己”、“不得逾矩”的冰冷字句，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她救了一个低贱的仆妇，却可能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让她连起身的力气都快要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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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书房。

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烛火跳跃，映照着萧凛越发冷硬的侧脸轮廓。墨影垂首肃立，声音平板无波地汇报着初步查验的结果：

“……药罐碎片已查验完毕，确系粗陶质地，但罐壁厚薄不均，靠近底部处有数道极其细微的、人为打磨过的裂痕。寻常煎煮或可无事，但长时间高温煎熬，内压积聚，裂纹极易崩开。药材残渣也已验过，与方子所开‘安神汤’配伍一致，暂未发现异物。煎药所用之水、炉火亦无异样。”

人为！精准的、针对性的破坏！

目标，就是他萧凛每日必服的这碗汤药！若非今日陈婆子遭了无妄之灾，此刻皮开肉绽、生死难料的，就是他本人！

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紫檀木书案在萧凛无意识收紧的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他眼底的寒潭凝结成万年玄冰，深不见底，只余下毁灭一切的冰冷怒焰。朝堂上的魑魅魍魉，竟已将手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毒！

“查！” 萧凛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骨寒意，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三日之内，我要知道这罐子经了谁的手！裂痕是谁的手笔！府内所有接触过此药之人，无论身份，严刑拷问！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藏头露尾的耗子给我揪出来！剥皮抽筋！”

“是！” 墨影沉声应命，身形一晃，已消失在浓重的阴影里。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萧凛沉重冰冷的呼吸声。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落在那卷被推到角落、污损的画作上。猩红的“焚”字在烛光下依旧刺目。

烦躁。

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烦躁，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政敌的阴毒暗算，府内潜伏的隐患，如同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他的权力之座下，伺机噬咬。这熟悉的杀机与博弈，本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然而此刻，那卷画，还有画作背后那晚窗内专注的侧影，以及昨日茶房血污中那双燃烧着不顾一切光芒的眼睛……这些破碎的画面，却如同细小的沙砾，顽固地嵌入他冰冷坚固的思维壁垒，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厌烦的干扰。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任何超出他掌控和预判的存在。那个叫沈青黛的女人，她的出现，她每一次出人意料的举动，都像投入他这片死寂寒潭的石子，一次次地搅动起他不愿面对的涟漪。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画面驱逐出去。脑海中却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昨日茶房那一幕：她跪在血污里，双手沾满污秽和草木灰，身体因为恐惧和用力而颤抖，但那双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沉寂如死水的眼睛，那一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悲悯。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低贱的仆妇，她竟敢无视他的威压，冲进那血腥的漩涡？

愚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