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青松开手,大刀下坠切割肉骨。
独眼男惨叫一声,抓着斥青左脚的手连着胳膊被整个砍落。
后头几人听到独眼男的惨叫,隔着老远往崖边看了一眼,看清现状后再不敢纠结,立刻扭头就跑,很快没了踪影。
“明明有庄稼,为什么还要吃人肉?”斥青把摇摇欲坠的断臂踢下悬崖,而后收回脚,坐到了边上的石头上。
“庄稼?”亲眼目睹自己的胳膊被砍落掉进深渊,独眼男心里悲痛万分。他咬牙嗤笑一声,强忍着疼痛在崖边苦苦坚持,“哪儿来的庄稼?”
“你们屋子后面不是有几块庄稼地吗?里头明明种满了庄稼。”斥青低下身体,清凛双目凝视独眼男,“说实话,别骗我,也别装蒜。”
独眼男浑浊的眼球灰扑扑,转动间能看到眼白处密布黑红斑点。斥青这才发现,从他的眼球开始,太阳穴,耳朵,甚至整张脖子都被虫子一样的痕迹覆盖。
顺着斥青的视线,独眼男这才发现自己包裹脑袋脖子的布巾已经松散开来,里头骇人的模样渐次暴露在天光下,他后知后觉地察觉被断臂掩盖的灼烧痛感。
斑点随着光照蔓延开来,逐渐发灰刺红。
如同火灼之中的余烬。
这些痕迹带来的痛感似乎比断臂还强烈,独眼男唯一的眼睛变得血红,额角凸显狰狞的青筋,整张脸大汗淋漓。
“盖上布巾,快盖上布巾!帮我盖上!求求你,帮我盖上布巾,快、快——”
独眼男已经被疼得话都说不连贯,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中一改方才的恶狠,满脑袋只剩不断哀求。
斥青冷眼注视他几息,终于在他将要脱力松手时,随手把掉在边上的布巾覆在了独眼男脑袋上。
表面的灼烧感消散不少,独眼男已然汗如雨下,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你不会拉我上去的,对吧?”独眼男的音调因为哀嚎变得嘶哑干涩,像声门盖上了裹尸布。
斥青抱臂而立,冷眼看着他,不置可否。
独眼男半睁眼睛,声音陡然低落,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无所谓了,就算你把我拉上去,照着如今的样子,我也活不了了。”
“什么意思?”斥青凝眉。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脖子上的痕迹。”独眼男抬头,言语中带着死气,“那么大片的虫蚀,用不了多久就会钻进我的脏腑,啃食内脏,最后只留有一张完整的皮。”
“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独眼男兀自说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七窍紧跟着开始出血。他最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斥青,嘴巴几次张合想要说话,却被喉间血呛得发不出声音。
不过斥青可以从他的口型分辨出来。
他说的是——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看到血肉干瘪。
看到一张皮囊在崖间摇动。
看到连枯草都吹不动的风把皮囊刮成碎屑。
山崖余下一片空寂,皮囊很快融进尘埃,混在风里,再分辨不出,看不清。
斥青扶着大刀坐下,闭目缓了缓脱力的身体。
好在另外几个人跑了,不然以她当下的体力,恐怕没法儿再来一次举刀。
她太饿了,聚力劈断一众利刃已经将她仅剩的力气耗尽。
简单休憩之后,斥青打算站起身,持刀一个借力,刀却断成了两截。
终究只是个普通大刀,韧性比不上自己的大刀米饭。
米饭通身墨绿,是自己八岁于满墙藤蔓中取得。其刀极重,材质不明,绝非凡物。可惜晚间休息时,错神之下,被贼人偷走。
斥青半阖双眼,捧着残刀,给其建了个小坟坡,迎风走下了山。
山上山下没什么不同。
明明正值仲春,到处枯黄。
斥青顺着自己留下的印记走到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刚迈入洞中,恰好和里头的人四目相对。
短手短脚的三岁小儿醒来后乖巧地坐在干草堆里,不哭也不闹,直到看见斥青走了进来,才嘴一瘪,呜呜地哭出了声。
斥青赶忙上前,在漆小潭的哭声越加放肆之前把她抱了起来。
“姐姐,我饿。”漆小潭哭得小脸通红,紧紧拉着斥青的衣袖不放。
斥青十分无奈,她在外头找了大半天,除碰到那几个吃人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按理说春季生长的野果绿食本该山野处处可寻,可方圆十几里,放眼望去,全是灰扑扑的凋零之象。
野花野草尚且看不到,飞禽走兽什么的更是半点不见。
她俩已经五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斥青从怀里掏出几块树皮,自己往嘴里塞了一片,一股厚重的苦涩味瞬间侵占舌尖。
她拿了两片小而薄的递给漆小潭,两人都被苦得眉头皱起。
树皮实在太苦,两人勉强吃了几片,只觉得嘴巴都被苦得没了知觉。
“姐姐,叔叔。”
斥青透过山洞远眺月轮,相处这些天,她知道漆小潭这是想漆燧了。
年幼的小姑娘想念这世上仅存的亲人,这再平常不过。只是短时间内,恐怕漆燧没法儿回到她身边。
他应该正忙着寻仇,忙着找到灭了自己满门的祸首。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这么放心把侄女交给一个不过两面之缘的人。
“我相信姑娘不是坏人。”
说得利落,目光也满是诚挚。
回想起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托孤似的姿态,斥青撇撇嘴,好吧,谁让自己的确不是个坏人呢。
至少目前不是。
“他会回来的。”
斥青其实并不确定他会否回来,基于现状,只能安抚性地摸摸漆小潭的头。
夜深,雾重,
斥青起身,轻步走出山洞。
她摸了摸肚子,实在饿得睡不着。
走到一处山坡上,她再次拿出树皮,一边啃,一边想象这是热乎乎的大鸡腿。
幻想着幻想着,鼻尖似乎真的出现勾人食香。
斥青鼻端翕动,随香气行走,居然真看到不远处的一处山谷隐约有团火光跳跃。
她已饿得像个游魂,走路轻飘飘地,移步来到山谷上,朝下看了眼,心头遽然一跳。
莫不是见鬼了。
穿着烤鸡的木棍自己在动。
旋转着穿梭火光。
油滋滋,金灿灿。
……
直把斥青香得找不到北。
都饿得头晕眼花了,就是真有鬼她也不能错过摆在眼前的食物。
顺着山谷缓坡往下走,她心系烤鸡,未注意周遭变化。
枯草山地成了烟雾缠衣的池涧。
一直等撞到了面温热的墙,斥青终于抬头一瞅,跟一张虚幻朦胧的脸四目相对。
她不言,对视之人不语。
斥青眨巴两下眼,忽感四肢发软无力,而后头一倒,往后栽了下去。
再睁眼,满天星斗,一灭一暗,视角高低,像要砸下来。
斥青抬手,给自个人把了把脉。
在跳,那就还没饿死。
一个素衣女人坐在一边,颇有兴味地看着少年的动作。
目光如炬,想不让斥青注意到都难。
她也不起身,直接躺在地上,侧头往火堆处看过去。
青衣女人梳着凌虚髻,正静静注视着自己。此人黑眸点笑,素手持支玉箫,飘渺白雾旋绕于其衣角,简直恍若天上仙人。
直让斥青看得挪不开眼。
“小丫头,可看够了?该回神了。”
青衣女人持箫在斥青面前轻点,嘴巴一张一合,声音空濛悠远。
声落后,忽有一缕冷风扑面,斥青一个激灵,眼睛一闭再张开,感觉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她尝试着站起身,但四肢仍旧无力,腹内还是空空。
她揉揉肚子,眉头紧锁,抬头央求:“这位仙长,可否将您手中的烤鸡给我?”
“我实在太饿了。”
闻言,青衣女人侧首轻笑,而后摇了摇头。
斥青失望之际,却听她道:“这东西人可吃不得。”
“为何?食物而已,不就是供人果腹的吗?”
“你且先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青衣女人说着将烤鸡取出火堆,把棍子递给斥青,示意她瞧瞧。
斥青接过木棍,一股浓厚肉香瞬间蹿上鼻尖。她轻咽唾沫,低头认真端详,看来看去,外表看来就是个体型大些的烤鸡,没什么不对劲。
正蹙眉不解,斥青忽然感觉棍子动了一下,或者说是烤鸡动了一下。
斥青捏紧棍子,把烤鸡挪近了些,凝神细看之下,终于发现奇怪之处。
这烤鸡似乎还活着。
外皮已然焦脆,但皮下仍有软肉起伏。连带着棍子颤动,像是在吐息。
斥青试探着用手触碰,被青衣女人适时阻止。
“别碰这东西。”青衣女人伸手拿过木棍,低声道,“它可是会吃人的。”
半熟的肉还能吃人?
青衣女人似乎看懂了斥青的疑惑,未多做解释,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了青衣女人所言非假。
那烤鸡直接飞出了棍子,接着张开蜷缩的身体,露出獠牙,直直冲向斥青。
斥青一个闪避及时躲开,已经从烤鸡变成烈鹰的怪物再次冲了上来。
情急之下,斥青随手拿起根木柴,猛地刺向怪物。
一下没刺中便接着来,一根又一根,但柴火都快扔完了,怪物还是飞得自在。
斥青深吸一口气,忽然不再动作。她站在原地盯着怪物,看样子好像已经力竭。
怪物嗅着血肉的香气,忍不住俯冲向静立的年轻人。尖牙伸出,正打算大饱口福之时,脖子却被猛地攥住。
斥青盯着已近自己脖颈边,怪物焦黑的脸,双手用力一拧,怪物剧烈惨叫一声,接着倒地不起。
斥青蹲下看了看脖子断裂的怪物,为以防万一,又拿了根木棍穿透怪物身体,直到怪物彻底不再动弹,她终于松了口气,脱力跌坐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