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赏菊宴只有十日的功夫了,今日里正好有几株珍稀的菊花送到,不仅留园里的花匠早就忙活开了,就是季夫人也老早就亲自请了颇懂侍弄娇贵花草的冕夫人来坐镇。
谭桥她们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在正门处等着那些花运抵的冕夫人。
冕夫人是京里人给的雅称,她其实是先帝的妹妹,大乾国的公主,就是现在皇帝也该尊称她为一声姑母。
皇室子嗣稀薄,先皇那一辈不过只有五姊妹,先皇继承了皇位,二皇子被封为了成王,另有三位公主,冕夫人就是其一,赐名号朝华公主。
当年原本已经定好了亲事,只待驸马还朝归来就要成亲,可惜等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即使如此,朝华公主仍是断然拒绝改嫁,抱着牌位嫁进了江家。
而后她深居于公主府内,除了爱侍弄些花草,旁的一概不入其眼,自称为冕夫人,旁人感念其深情,故而都以此称之。
谭桥当然有听过她的名号,对她并不陌生。但冕夫人对人并不热情,反而很是疏淡。她们与她行礼问安,只得了一个淡淡的点头。
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让人并不敢随便搭话。
她们负责布置西苑,自然要见了花的情况,再行布置。所以也在一旁等着,也是想见识一下这些花该如何打理,确保赏菊宴当天能不出了差错。
只是没等到押送菊花的车队,就看到傅思弦竟然与顾清一道来了。
“冕夫人安。”不见冕夫人对顾清有何不同,倒是对傅思弦有几分温和。
谭桥心里明白几分,傅思弦的父亲与江冕是战场上同袍兄弟,更是死在了同一场战役中,朝华公主对傅思弦自然有几分照顾和怜惜。
顾清见了谭桥,眼神高傲的从她身上瞥过,这才知道什么是眼高于顶啊,果然非常形象。
谭桥看着顾清的动作,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今天已经有丝凉意了,满园的花却是开的正好。终于等到车队到了,那团团簇簇的花将开未开,就已经有了夺目的风情。
“因为路上不敢急着赶路,怕碰坏了这些花,有些来迟,还望见谅。”领事的居然是一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先搬进园里。”冕夫人只看了他一眼,吩咐花匠,“这两株暂且移入暖棚。”
花匠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就要上前去搬,“夫人,在下带的这些人也是好把式,对这几株花也是有些……”又是那个男子开口,语气不卑不亢。
“这是留园。”冕夫人直接道。
这是留园,皇家园林,哪里是他一介花商可以随意进出的。
年轻男子脸上有些难堪,他接下这笔大生意,不为银子,只求能搭上些线,为此还贴了不少银钱,可是竟然是连留园都入不得。
其实若是今日他送的不是这么名贵的花种,不是朝华公主在此,说不得能进得留园,与那管事攀上点稀薄的关系。
士农工商,商者为下。虽然赚到了银子,但是做的再大些,若是无官者庇佑,眼红算计之人不知有多少。谭桥却是想到了季棠提拔到户部的那人,虽同是出身商家,但那位可是在之后大放异彩啊。
谭桥并不鄙贱经商,府中掌中馈,经营自己的嫁妆铺子,哪样不用与银子打交道,商人地位只是安民之计而已。公主自然能目下无尘,她却是不能。
谭桥又见他眉目中虽然有郁色,但仍是坦荡,心下有了一些打算。谭桥向雪柳使了个眼色,若是能与他结识,促成些合作,倒能有些意外收获了。
雪柳点头,只待找了个机会就去打听清楚。
冕夫人吩咐了花匠去搬,又亲自去指点了一番,不得不说,她确实精通此道,有些知识让人恍然大悟、受益颇深。
或许是侍弄完这些花之后,冕夫人也有了兴致给她们说说其他的花。谭桥对花有不少的研究,但仍是佩服于她对花草的了解与博学。
傅思弦眉目间明显比前日多了丝忧虑,竟也会主动与她们搭话。谭桥不得不怀疑,傅思弦是否也知道了季棠与傅思年所说之事,傅思弦是否心里也是盼着嫁给季棠的?
经过了前世几载,有些事情谭桥已然看淡,不论傅思弦与季棠前生如何,这辈子她决定了要嫁他,而他亦付出了真心,那么无论前路如何,总不要留下遗憾和后悔。
眼看着就要到了中午,冕夫人只留了傅思弦,让她们自行回去用膳。顾清也不想跟着冕夫人,就与谭桥她们三人一道去芷院。
谭桥不想与顾清纠缠,但顾清却没那么容易放过谭桥。
谭桥看着顾清故意支使开白梅与何凝珠,目光渐冷。
“谭桥,你还记得当初是谁让你进诗社的吗?若不是我,你能进吗?可是你竟然敢勾引皇上,若不是进了诗社,就凭你那要入土的祖父,你能见的了皇上吗?”见旁边无人,顾清来口就是诛心之词。
“顾小姐,且不论我与皇上并无接触,就是我勾引了皇上又如何,你还当皇上是你的私有物不成?”就是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何况顾清这么红口白牙的污蔑于人。
其实顾清是有几分欣赏谭桥的,但自持身份,平日里的聚会表现的对她并不太喜欢和在意,可偏偏这么一个人,竟然得了皇上的青眼,这让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丝微妙在其中。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顾清说着说着竟是哭了出来。
谭桥俏脸微寒,自己何曾忘恩负义了?若不是凭借自己的才学,她们能让她入了诗社?不过一句,“这样的身份虽然粗鄙了些,但做的诗还有几分趣味”就要让她感激涕零吗?
“顾小姐,奉劝一句,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不如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份。”谭桥并不想与她争辩太多,好意提醒了一句。
顾清看着谭桥渐行渐远的身影,紧咬着下嘴唇,眼泪又是流了下来,“你这个骗子!”
不出意料的,顾清没等用了午饭就自己打道回府了,倒像是不管留在此处的傅思弦似的。
谭桥暗暗叹息于顾清的行为,难怪当初她入宫后谭桥并没有怎么听说过她,这般的性子要在宫里,就凭着顾府的权势,也是不大能出头的。
想到入宫,上辈子谭唯的受宠不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吗?
左右她也不入宫,操心这些作何?
等到一天的忙碌过后,谭桥她们三人才回到季府。照例用了饭后,谭桥打算好好把冕夫人讲的那些记下,竟然有丫鬟送来了一小篮柿子。
“这是夫人送来的,太后娘娘给府上送了一筐,夫人也让小姐们尝个新鲜,各院都有呢。”小丫鬟很是伶俐,说了些好话来。
拂衣打赏了她一角银子,又得了声谢。若是府里的主子,自然用不上打赏,但谭桥毕竟是“客”,给些银子,得个好人缘。但不能太多,否则不仅是丫鬟不敢接,更是打了主家的脸面。
这里头的学问还是不少,所以季棠才会派了拂衣来伺候谭桥。
说是一小篮,其实不过三个而已,只是果香扑鼻,闻起来就甚是香甜。
谭桥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那颗柿子,心下就知晓是谁的主意,还真是不厚此薄彼啊,只是说是一筐,最终只得了三个,谭桥暗笑。
“雪柳,拂衣,你们各分了一个去吧。”谭桥只留下一个。
拂衣当然不知晓季棠与谭桥之间关于柿子的故事,只当是谭桥赏了她,于是应谢接下,不然她倒不会轻易接了这柿子。
“太后娘娘赏赐的,果然是顶顶的勋贵,能得了宫里贵人的记挂”,雪柳心内想到,她也还是头一次吃到宫里的东西。
谭桥自然不等季棠过来就把这个柿子给吃了,不愧是贡品,果然与她院子旁那颗柿子树结的果不同。
至于季棠,今晚他当然也不会缺席。不过他也是过来送柿子的。
“味道如何?”谭桥今日直接在茶室等着季棠,学了他与自己下着棋,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你怎就知道我吃了?”果然看着季棠的俊颜,心情也会变好。
“若是不吃,可是等着与我来分食。”清朗的嗓音中带着低笑。
谭桥看着越来越会撩人的季棠,耳朵有些泛红,明明在钦州时还是高冷矜贵的季大人,现下居然会说如此让人脸红的话。
上辈子有听过旁人说他古板冷肃,就是对傅思弦也不过就软和几分,谁知道年轻的季大人也是如此的“放肆”。
“我与你对弈。”季棠把柿子放在八仙桌上,就坐在了她对面。那几个柿子品相俱佳,比方才拿到的三个更是难得。
“让我三子。”谭桥与季棠商量。
“让你十子又何妨。”季棠眉目舒展,更似浸润了灵气的古玉。
谭桥只敢轻瞧上一眼季棠,就默然同意了。
星子在闪耀,夜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