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第59章 弗洛伊德-11

很不期然地，冬天降临了。小径上落满了银白色的落叶和花儿，雪让一切都白了头，霍顿和伊森二人支在城堡外的蘑菇伞，也变成了一把白伞。阳光照在坡度平坦的屋顶上，像是融化的钢铁，一些不太稳固的石头被雪压得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在一起，堆叠成一座小石头山。

那段每天战火纷飞、血肉模糊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霍顿抓了一个雪球，想糊在伊森的脖颈里，又怕伊森受寒，犹豫几秒，砸在了路过的兔子身上。

兔子：“……”

伊森问：“你欺负它做什么？”

霍顿说：“我没欺负它，我在跟它玩。”

伊森瞥他一眼：“它玩得过你吗？”

霍顿故作委屈：“你为它说话，你去爱它好了，不用管我了。”

伊森的酒窝浮现出来：“傻子。”

霍顿说：“傻子爱你。”

伊森不知道何时团了一个雪球，往霍顿的腿上砸去。他也不舍得，不舍得让霍顿凉一跳。

于是这场毫无杀伤力的雪球之战就开始了，玩到最后，两人都累了，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气。霍顿滚到了伊森的身边，抓起了伊森的手，伊森的手比他的手更暖和，霍顿觉得很高兴，他把伊森养得很好，伊森长肉了，睡得多了，手也热乎了。

他抱着伊森，嗯……抱起来也更舒服了。

伊森翻过来，压在霍顿的身上，在他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霍顿觉得有点痒，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雪花，原来又开始飘雪了。

霍顿搂紧了伊森，用手抚摸他的头发，伊森发质细软，摸过去的时候，像是从一滩水上抚了过去。

两人在雪中躺了一会，摸了一会，亲了一会，雪渐渐大了，伊森说：“我们回去吧。”

他们站起来，却没有切除拥抱，他们像连体婴儿那样，抱着对方回到了石头城堡。

霍顿最近找到了一个新爱好，他喜欢找各种能发声的东西，瞎琢磨，然后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乐器。比如比如用一些叶子和花瓣做出来的钢琴，比如用木头和钻孔器做成的笛子，比如用石罐和流水做出来的不知道叫什么的弹奏乐器……总而言之，霍顿在这件事上消磨了不少时间。

他给伊森弹那音调都不准的钢琴，倒也弹得不难听，他即兴弹了很多首弹不出第二遍的曲子，他说：“我若是早出现五百年，一定会成为世界闻名的作曲家。”

伊森问：“为什么是五百年？”

霍顿说：“因为五百年前，绿星上最后一个作曲家去世了，从那以后，就没有人类创作音乐了。”人类将创作音乐这样的事情完全交给了机器人，他们再也不需要在这件事上花费心思，也能享受到音乐的美妙之处。也许还有一些不甘心的人在创作，只是他们的音乐没有传入大众的耳朵里，也就约等于无了。

“不过我对世界闻名没什么追求。”霍顿说，“想象一下，那是恐怖的事情，还是算了。”

伊森问：“恐怖？”

霍顿说：“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所有人都可以了解我，好的坏的全由他们一张嘴说，从众压倒了真实，我是谁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一个标签，一个符号，一个阵营，这就是世界闻名的代价，多可怕啊。”

伊森说：“我在很早以前，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

“现在呢？”

“还是一样的。”

“那么，我算是你的灵魂伴侣吗？”

霍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伊森的身上，伊森微微挑眉：“你说呢？”

“我说了不算。”

“我说，你说了算。”

“是？”

“还会有别的答案吗？”伊森说，“我等你很久了。”

“抱歉，我来晚了。”

“没有晚，你来得刚刚好。”

伊森想，不管霍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其实都是“刚刚好”，再也没有别的答案了。霍顿出现了，伊森抓住了霍顿，霍顿心甘情愿地被伊森抓住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再一次出门的时候，他们将蘑菇伞上面的雪抖落下来，雪在他们身边随着风的节奏旋转着，飞舞着，它们都是自由的。

天空泛着彩虹色的蛛丝，像是有人在天上织了一张五颜六色的扁扁的网，将一切灰霾都搂住了，蛛丝之外的地方，是紫丁香那样柔和的色彩，是那样纯净、安宁。

伊森说想去绿宝石堆放的地方看看，他们撑着蘑菇伞出发，伊森说：“不知道那里的‘渴望’是不是又多了一些。”

霍顿说：“也可能会少一些。”

“渴望实现了，就会消失？”

“渴望实现了，就会出现新的渴望，但新的渴望需要新的凝结，新的时间。所以……都是我乱说的。”

“我们上次没有数数。这次去看，也不确定会是多了还是少了。”

“太多了，数不胜数。没关系，我们用感受说话。”数据什么的，那是真的机器人要做的事情。

雪将绿宝石山盖成了雪山，伊森拂掉了表层的雪，拿起了一颗绿宝石，他惊讶地发现，这颗绿宝石里浮出红色的丝线，那丝线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它在绿宝石里轻轻游动，像是一条细长的红鱼。

霍顿也看见了，他说：“我想到了‘万物有灵’。”

伊森认同这句话，万物有灵，所以知识、经验等东西没有那么可靠，因为万物都在变化，都在拓展它们的边界。因为物种的局限，他也许做不到理解，但他可以做到尊重。

伊森问：“你觉得这条红线意味着什么？”

无责乱猜的对话又开始了。

霍顿说：“也许这意味着，这颗绿宝石代表的渴望已经实现了？”

伊森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那些渴望已经不再被人渴望了，红线意味着旧的终结和新的开始。”

“这么说的话，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这种渴望是摇摆不定的，所以这条红线不是静止的，它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时而往上，时而往下，犹豫、踟蹰、心绪不宁，这种渴望变得不坚定了。”

“我又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犹豫、踟蹰、心绪不宁，或者不是因为渴望变得不坚定了，而是因为太渴望了。所以不管怎么游离，怎么动摇，依旧渴望。这条红线是一种对抗力量，是渴望的伙伴，是除掉绊脚石的决心。”

伊森说着说着，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是在说自己。

但这句话不必说出来，他明白霍顿明白，霍顿说：“我认同你说的，你说的比我说的更有道理。”

伊森问：“你摇摆过吗？”

霍顿说：“在我学会了做人之后……当然。但是渴望战胜了摇摆，我们都是一样的。”

也许伊森曾经的摇摆比霍顿的要多很多，但无论如何，霍顿也不是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过，他们都是一样的。勇气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坚定不是唯一的道路，他们能走到此时此刻，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情。

伊森摩挲着手上的宝石：“我们回去吧。”

霍顿说：“下次再来，也许又会有新的变化。”

伊森微微一笑：“下次的故事，下次再说。”

霍顿“咦”了一声：“我们的蘑菇呢？”

伊森环顾四周，没看见蘑菇伞，他们带出来的伞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霍顿说：“应该不是被人拿走了。”如果有别人出现的话，他应该会察觉到。

伊森的目光扫到了地上的小小蘑菇：“在这里。”纹路和颜色是一样的，这就是他们那把伞。

霍顿捡起蘑菇：“它怎么变小了？”

伊森说：“不知道。”

霍顿说：“算了，先回去吧。”蘑菇想变大，想变小，都是蘑菇的事情，他们干涉不了。

霍顿将蘑菇放进口袋，牵着伊森的手往回走，他想，蘑菇可能也有自己的渴望。

两人回到石头城堡，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们今天没别的事干，亲着亲着就到了床上。霍顿多数时候都很温柔，但偶尔也会很莽撞，他还是年轻，伊森望着霍顿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青春的活力，他说出口和没说出口的爱。

暗红色的落日余晖淡下去，床头处放着的苹果杰克悄悄变了颜色和形态，一朵弗洛伊德在冬天的傍晚静静绽放。饱满的花心如同漩涡，将霍顿和伊森卷入其中——你漫不经心穿梭于我的梦境**。

**你漫不经心穿梭于我的梦境。——弗洛伊德玫瑰的花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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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弗洛伊德-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