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 第15章 你瞒我瞒

对视几秒后，江熠率先让步，在一众期盼的眼神里，垂下头，静静地拆开糖果色的包装纸，取出盒子里的那支纯黑白金夹的派克钢笔，看了看，又抬头冲罗倚声笑。

“谢谢学姐，破费啦。”

“你喜欢就好。”她脸有点红。

陆言初仍然保持着上半身偏向江熠的姿势，他端着杯子小口喝水，漫不经心看着他哥将礼物收好。

下一秒，江熠身子也靠过来，视线却不知落在前方哪个位置。声音不大，但能确保清晰地传入他俩耳中。

“学弟，眼光不错。”

陆言初只觉得杯子里的水寡淡无味，他喝了两口就放下：“学长你喜欢就好。”语气听着跟平时无异，甚至还笑了一下。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俩脖子上的围巾，盯着仔细打量。又大声问：“看着像是同款，是同款吧？”

“言初送的。”江熠嘴角上扬，“是同款。”

“款式颜色都好看，弟弟眼光是真的好。”

敲门声适时响起，两个服务员一前一后走进来，推了个小车，送上他们点的鸳鸯锅和各色配菜。

陆言初眼馋地盯着那半边红彤彤的辣锅，吸了吸鼻子，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主要是我哥脸帅、气质好，戴什么都好看。”

那你好歹看我一眼再夸吧。

“还是火锅好，火锅香。”

旁边离得近的几人都噗嗤笑了起来。直到服务员带上门离开，陆言初才收回注意力，侧头对上江熠打趣的目光，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抿嘴一笑。

“闻到香味就饿了。”

他这可爱又傻气的模样，令他一瞬间就想起了陆言初上幼儿园的时候，总是迈着小短腿屁颠颠跟在他后面，一会儿喊“小熠哥哥等等我”，一会儿又可怜巴巴说“小熠哥哥我饿了”。

于是江熠招呼大家开吃，自己先夹了个红糖糍粑放到陆言初碗里，又当着众人面温声叮嘱：“少吃点辣，你喉咙才刚好。”

什么刚好，都好了一个礼拜了。

陆言初咬了一口红糖糍粑，甜滋滋的。他眼睛弯成月牙，嘴里胡乱“嗯嗯”两声。

锅里热汤翻滚，咕噜噜地冒着香气，一盘又一盘的配菜在汤里热舞。

许思凡拿着公筷捞红薯粉，粉条又滑又黏，几滴红油飞溅到他胸口，傅明庭见他一副恨不得钻进锅里去捞的样子，忍住笑意，从旁边递过来纸巾，让他赶紧擦擦。

“没事儿，我特意穿的黑色的针织衫，弄脏了也看不出来。”

“……”

对面的江熠和陆言初却看得清楚。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筷子，先用湿巾擦了擦手，再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简单折了两下。一转头就对上眼，一个说“屋子里太热”，一个说“弄脏了不好清洗”。

于是交给江熠拿去沙发上放好。

一顿火锅吃到最后，陆言初上身只剩一件白色棉质短袖，头发拢在脑后，很随意地扎了个揪揪。

大家都喝了点酒，抱着酒瓶等服务员将存放在冰柜的蛋糕拿过来，插上蜡烛，关掉灯，围在一起唱生日歌。

“好啦，许愿许愿！”许思凡举着手机鼓了鼓掌，再次将镜头对准江熠，继续拍视频。

“不用这么隆重吧？”江熠笑得无奈。

陆言初还保持着鼓掌的动作，双手食指抵着下巴，在橘黄色的微弱烛光里，仰着脸冲江熠笑：“哥，快许愿！”

——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们都要一起过。

——小熠哥哥，许了愿才可以吹蜡烛哦。

——奶奶说，过生日许愿很灵的。小熠哥哥，你刚才许的什么愿啊？

“好。”

禁不住他催促，江熠双手合掌，十指交握，闭上眼睛，像过去每一年一样，在心里默默许下两个愿望。

“呼——”

“啪！”

蜡烛吹灭。包间里灯光大亮。

江熠给大家分好蛋糕，陆言初和许思凡纸盘里的蛋糕最大。女孩子嘴馋又怕胖，一边囔囔着“够了够了”，一边又忍不住用叉子去刮蛋糕盒里的奶油。

许思凡笑话她们：“简直跟我妈一模一样。”

“没办法，我喝水都会胖。”

“胖就胖呗，气质在这里撑着，胖一点更可爱。”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是在夸我。”

哄完姐姐，又去哄哥哥。

“庭哥。”许思凡瞅了一眼傅明庭小纸盘里动了两口的蛋糕，“还剩这么多呀。”突然想起来这位不怎么爱吃甜食，而他吃一块儿根本不够，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空纸盘递过去。

“吃不完给我吧，别浪费了。”

这蛋糕挺贵的。

傅明庭原本拿着手机在回消息，在许思凡靠近时，简短快速地回复完最后一条，然后绅士地往旁边挪了挪，特地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许思凡愣了一下，笑了：“庭哥，我不坐。”他手里的叉子点了点傅明庭面前的纸盘，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像极了贪嘴讨吃的小狗。

“不介意的话，这个蛋糕可以给我吃吗？”

傅明庭怔了两秒，又低头去看被自己动过的蛋糕，犹豫道：“你不介意……”

许思凡直接用行动告诉他，不但不介意，还很乐意——一叉子就把他没吃完的奶油蛋糕插过来，接着一弯腰坐到他空出来的沙发上，同时还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水果都挺新鲜，难怪卖这么贵。”

毛衣没有口袋，傅明庭只能把手机反过来搁在腿上，良好的家教使然，他做不出朋友在旁边坐着自己还低头玩手机的事儿。

于是顺着对方的话，闲聊。

“这个季节的草莓贵。”

“是啊，车厘子也贵得离谱，但没办法啊，熠哥点名就要这两种水果。”

傅明庭心思细腻，刚才分蛋糕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是言初喜欢吃吧。”

“哎，对了。”许思凡笑嘻嘻撞了一下他的肩，心满意足地嚼着果肉，“熠哥出了名的弟控。在他那儿，小言初就是他的底线，是他活祖宗，别说踩了，就是碰一下都别想。至于别的人……”

嘴边的话突兀地顿住，一旁认真倾听的人觉察到了什么，偏了偏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站在桌边说话的江熠和罗倚声。

两人相谈甚欢，眼神偶尔接触，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暧昧。

可许思凡一看就忍不住摇头笑，为了不被别人听见，他整个人都靠在傅明庭肩上，背后说人坏话似的，凑近到傅明庭耳边，小小声说。

“庭哥你能看出来熠哥在走神吗？”

不是那种摆在脸面上的敷衍，更没有一丝不耐烦，他只是有一点旁人难以觉察的心不在焉。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的好哥们，许思凡也只会跟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一样的心态——金童玉女，分外养眼。

但他俩认识多少年了啊。

“能看出来一点儿。”傅明庭也学他压低声音。

不能吧。许思凡诧异：“熠哥表现得也不明显啊。”

傅明庭一本正经道：“那你可能没见过他敲代码的样子，比他现在跟小罗说话要专注多了。”

许思凡笑出鹅叫，笑着笑着又呛到了。傅明庭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也被他带着一起震动，然后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一只手自然地拍了拍许思凡的后背，担心他笑得厥过去。

“有这么好笑吗？”

许思凡笑点低，平时很容易就被逗笑，一笑起来就很难及时刹住。

他抖着手将还没吃完的蛋糕放小茶几上，时刻谨记不能再弄脏人家的衣服。

结果一抬头就跟江熠的视线撞上，彼此都是一副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许思凡终于止住笑，清了清嗓子，扬起右手，指尖戳了戳右手腕上的iwatch表带，示意他可以转下半场了。

KTV就在街对面，是许思凡提前一天订好的豪华大房，送了一份超大果盘和几份甜辣小吃，泡的花茶，无限畅饮。

“咋不直接送一打百威呢？谁大晚上跑ktv喝茶啊？”

“虽然我赞同你的话，但人家赚的就是酒钱，你就是嚎一晚上，喊破嗓子，估计也就能帮老板摊一点电费。”

“这残酷的现实。”

“兄弟姐妹们，别磨蹭了！点歌啊！”

按照国际惯例，依旧是许思凡负责暖场，一连三首歌唱下来，中英文流畅切换，包间里气氛嗨得不行。

有人开始喊江熠的名字，毕竟是寿星，不留下一首歌，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

“熠哥，唱什么？”许思凡递上麦克风，自己又颠颠跑去点唱机前，拉开高脚凳坐好。随时服务大家。

江熠单手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啤酒：“随便吧，你看着点。”

“我来点。”陆言初突然站起身，踩着氛围灯流转下来的七彩光影，走到许思凡旁边，迅速点好两首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这是江熠特别喜欢的一首中文歌。陆言初和他一起听过好多遍，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独自循环。

那一年的夏夜，天台，星星很亮。他趴在天台围栏边，侧过身子去看吹口哨的少年。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音箱里的伴奏同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完美融合。

而这一次陆言初没有去看唱歌的男孩儿，他只占了长沙发上的一个边角，整个人懒散地靠在里面，眼睛望着前方的大屏幕，随意搭在一边的右手则轻轻打着节拍。

江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也不用特意去看屏幕上的歌词。喝了酒的缘故，本就性感的嗓音多了几分撩人心弦的哑，让人越听越陶醉，几乎想要落泪。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陆言初在心里默默地合唱完了一整首。直到掌声欢呼声响起，他才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偏头去找江熠的身影。

对方似乎也恰好望向他这边，不用他费心寻找，对视两秒后，递给他一个熟悉的笑容。

陆言初歪了歪头，用口型说：好听！

江熠手里的麦克风朝着他倾斜，也不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该你了！

罗倚声喝着橙汁旁观兄弟俩打哑谜。她就坐在陆言初左手边，在下一首歌切进来前，问陆言初要唱什么。

话音未落，大屏幕闪了一下，是陆言初点的第二首歌。

《初恋》

他身子稍微坐正了些，右手握着麦克风，一开嗓就惊艳所有人。

很纯正的粤曲，女生的歌被他重新演绎出来，另有一种风味。

“……遥遥共他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我一夜失眠，影子心里现……”

“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默默地驻侯亦从来没怨。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副歌还未结束，许思凡几人都跟着一起轻声哼唱。毕竟是首很经典的粤语老歌，不会唱，也肯定听过。

陆言初唱得投入，唱得动人。仔细听又有些俏皮的慵懒。

一曲唱完，尖叫声快要掀翻整个包间，许思凡还在大喊“再来一首”。他笑着放下麦克风，说自己先喝点水，让他们继续唱。

罗倚声递给他一杯花茶，看着他喝了一口。很想问“言初你这首歌，是唱给谁的”，但话涌到嘴边了，还是被她及时咽了回去。这一刻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唱得真好听！我今天没白来，免费听了一场演唱会呢。”

陆言初笑着说谢谢，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玩心大起。

“声声姐。”他换了个称呼，眼睛和她保持水平距离，嘴角噙着笑说，“这首歌送给你。”

罗倚声怔住。

陆言初又重新靠回沙发里，余光瞟了一眼正同傅明庭说话的江熠。

黑沉沉的目光里，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纠正——

“这首《初恋》，送给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