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
沈梦瑶先醒了过来,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轻微重量和温度。她微微侧头,看到沈知意不知何时已经翻过了身,面朝着她,一只小手依旧搭在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抓着她的睡衣前襟。
孩子睡得似乎比前几晚要沉一些,虽然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呼吸均匀绵长。
沈梦瑶没有动,生怕惊醒这难得的安宁。她仔细端详着女儿的小脸,苍白,瘦削,但洗去污渍后,能看出原本清秀的轮廓。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就是她的女儿,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牵挂和动力。
想到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沈梦瑶的心依旧隐隐作痛。那决堤的恐惧和绝望,根本不是一个五岁孩子应该承受的。
原主造下的孽,她需要付出加倍的耐心和爱去弥补。
亲子鉴定的费用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但她很快理清了思路:当务之急是稳住基本生活,尽快解决户口问题。
她记得原主还有一笔压箱底的、数额不大的存款,是以前丈夫留下的,原主一直没动,大概是留着应急的。现在就是最急的时候了。
剩下的,只能靠她精打细算和想办法增加收入。
她轻轻抽出有些发麻的手臂,起身准备早餐。动作尽量轻缓,但沈知意还是敏感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看到妈妈已经起床,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立刻也跟着坐了起来,小手习惯性地开始叠被子。
“知意,再睡会儿,还早。”沈梦瑶柔声说。
沈知意摇摇头,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就把被子叠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方块。然后她跳下床,赤着脚站在地上,有些无措,似乎在等待指示。
沈梦瑶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习惯的养成非一日之功。她走过去,拿起床边那双小小的、有些开胶的塑料拖鞋,蹲下身给女儿穿上:“早上凉,要穿鞋,不然会肚子疼。”
沈知意顺从地抬起脚,任由妈妈帮她穿鞋,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穿好鞋,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梦瑶走进狭小的厨房(其实就是在房间角落搭了个简易灶台)。
沈梦瑶煮了稀饭,热了昨天剩下的馒头,又切了一小碟咸菜。很简陋,但已经是这个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早餐了。
吃饭的时候,沈梦瑶依旧把唯一的鸡蛋剥好,放到女儿碗里。沈知意看着那个白嫩的鸡蛋,犹豫了一下,没有像昨天那样立刻吃掉,而是偷偷抬眼看了看妈妈碗里只有稀饭和咸菜。
“妈妈……”她声音极小地开口。
“嗯?怎么了知意?”沈梦瑶停下筷子。
沈知意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鸡蛋……妈妈吃。”
沈梦瑶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
这是女儿主动表达关心,哪怕只是如此微小的、试探性的一步。她强忍住鼻尖的酸意,笑着说:
“妈妈是大人,不吃没关系。知意正在长身体,要多吃有营养的。快吃吧。”
沈知意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鸡蛋,但速度明显比昨天慢了些,似乎是在细细品味。
这一刻的温馨,短暂地驱散了沈梦瑶心头的阴霾。
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修复关系虽然艰难,但并非不可能。
上午,沈梦瑶要去学校上课。她不能再把女儿一个人锁在家里了。她决定带沈知意一起去学校。
“知意,今天跟妈妈去学校好不好?妈妈上课,你就在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玩,那里有椅子,妈妈给你带本图画书看,好吗?”
沈梦瑶商量着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邀请,而不是命令。
沈知意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了紧张和恐惧。
学校?那个有很多陌生人的地方?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小手攥紧了衣角。
沈梦瑶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别怕,学校里有很多和妈妈一样的老师,她们都很和善。你就待在妈妈能看到的地方,好不好?不会有人欺负你。”
或许是妈妈坚定的眼神给了她勇气,或许是昨天那个拥抱的余温还在,沈知意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县二中的教师办公室同样简陋。
沈梦瑶把沈知意安置在办公室隔壁一个堆放杂物的、有窗户的小隔间里,给她搬了把椅子,又找了一本不知道哪个老师遗弃的、缺页的旧童话书。
“知意就在这里看书画画,妈妈就在隔壁,有事就喊妈妈,或者过来找妈妈,好吗?”
沈梦瑶再三叮嘱。
沈知意紧紧抱着那本破书,蜷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梦瑶去上课了。这节课,她讲的是《背影》。她努力将文中深沉的父爱讲解得感人至深,试图触动这些半大孩子内心深处或许还留存着的柔软。
她注意到,那个坐在角落的瘦小女孩,今天听得比往常要认真一些。
下课铃响,沈梦瑶匆匆回到小隔间。沈知意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那本童话书摊在腿上,但她显然一页都没翻动,只是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看到妈妈回来,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身体放松了一些。
“知意真棒,一直在这里等妈妈。”沈梦瑶毫不吝啬地夸奖。
沈知意低下头,小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羞涩。
中午,沈梦瑶带着女儿去学校食堂吃饭。食堂饭菜粗糙,但能吃饱。沈梦瑶依旧把自己的肉菜拨给女儿。
周围有好奇的老师打量沈知意,有相熟的同事过来打招呼。
“沈老师,这就是你家姑娘啊?长得挺秀气。”一个中年女老师说道。
沈知意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躲到了沈梦瑶身后,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沈梦瑶自然地侧身护住女儿,笑着回应:“是啊,孩子怕生。叫沈知意,知道的知,意思的意。”
她再次强调了新名字。
“沈知意?这名字取得好,有文化。”女老师夸赞道,又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整个过程中,沈梦瑶都紧紧牵着女儿的手,或用身体隔开过多的目光,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沈知意虽然依旧紧张,但至少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剧烈发抖。
下午没课,沈梦瑶带着女儿回家。她拿出原主那个藏得很深的存折,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眉头微蹙。
确实不多,但支付亲子鉴定的基础费用和罚款,应该勉强够。她必须尽快去市里一趟。
“知意,妈妈明天要去市里办点事,可能要一整天才能回来。”
沈梦瑶斟酌着开口,“妈妈把你送到对门的陈阿姨家待一天好不好?陈阿姨人很好的。”
对门住的是一位姓陈的退休女工,平时还算和善。
一听妈妈要离开一整天,还要把自己送到别人家,沈知意的小脸瞬间白了,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她猛地扑过来抱住沈梦瑶的腿,声音带着哭腔:
“妈妈……别……别丢下我……我听话……我哪里都不去……我在家等你……求求你……”
巨大的分离焦虑瞬间将她吞没。
妈妈刚刚变得好了一点,就要把她丢给别人了吗?
是不是她昨天打碎碗,妈妈其实还在生气?是不是不要她了?
沈梦瑶的心又被揪紧了。
她赶紧抱住女儿,柔声安抚:“不是丢下知意,妈妈是去办很重要的事,就是为了知意的户口啊。办好了户口,知意就能上学了。妈妈一办完事就马上回来接你,最快速度回来,好不好?妈妈保证!”
她反复保证,语气真诚。沈知意只是哭,小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松开。
最后,沈梦瑶只好说:“那这样,妈妈尽量早点办完,中午就赶回来,好不好?如果中午回不来,最晚天黑前一定回来!妈妈向你保证!”
好说歹说,沈知意才勉强止住哭泣,但整个下午都异常黏人,沈梦瑶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晚上睡觉时,沈知意更是紧紧贴着沈梦瑶,两只小手都抓住了她的睡衣,仿佛怕她半夜跑掉。
看着女儿连睡梦中都带着不安的睡颜,沈梦瑶心疼又无奈。她知道这是孩子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明天的分离,对知意来说无疑又是一次考验。但户口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低声承诺:“乖,睡吧,妈妈在呢。妈妈只是出去一下下,很快就回来。妈妈永远都不会丢下知意。”
黑暗中,沈知意往她怀里又缩了缩。
而在看似熟睡的表象下,沈知意的心底,那片刚刚透进一丝微光的冰湖,又开始有阴云聚集。
妈妈要走了……虽然保证会回来……可是,保证真的有用吗?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能表现得太依赖,不然妈妈会烦的……
要乖,要听话……可是……真的好害怕……
这一夜,对母女二人而言,都注定漫长。
沈梦瑶在规划着明天的行程和如何更快解决问题,而沈知意,则在恐惧与一丝渺茫的希望中,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