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我养的是反派 第4章 面条疙瘩

夜晚带着潮湿的闷热，老旧的电风扇在墙角吱呀呀地转着，勉强搅动空气。

沈梦瑶批改完最后一本作文，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窗外月色很好，清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她转头看向床上，沈知意蜷缩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影在薄被下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身上有些汗水的黏腻，沈梦瑶拿起换洗衣物和毛巾，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狭窄的卫生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没有看到床上那个本该熟睡的小身影，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沈知意赤着脚，像一只警惕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地板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走到客厅兼卧室的中央，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妈妈对她好了。给她吃肉包子，带她去派出所，还说她是宝贝，要让她上学。这种温暖像蜜糖，甜得让她心慌，也让她恐惧。

她习惯了冰冷和打骂，这突如其来的好，让她无所适从，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消失。

内心深处那个经历过一世背叛的灵魂在冷笑：看吧，这温情脆弱得像肥皂泡，一戳就破。你需要证明，证明这好是真的，或者，证明它终将消失。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妈妈洗澡回来会不会饿？以前那个妈妈晚上喝酒回来，经常会骂骂咧咧地要找吃的，如果找不到，怒火就会发泄在她身上。现在这个妈妈……虽然不一样了，但万一她也饿了呢？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沈知意。她走到那个小小的、油腻的蜂窝煤炉灶旁。炉子是熄火的，但她见过妈妈怎么生火。

记忆里有些模糊的片段，是关于更早以前，那个所谓的“父亲”还没死的时候，家里偶尔开火的情景。她凭着本能，拿起靠在墙边的火钳，颤抖着想去夹那块乌黑的蜂窝煤。

煤块很重，她的小手几乎握不住火钳，试了几次，不仅没夹起来，反而把煤渣弄得到处都是，小脸上蹭了好几道黑灰。

不行，生火太难了。她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目光转向桌上的热水瓶。她记得妈妈用热水泡过一种弯弯曲曲的、叫做“面条”的东西。

她踮起脚，费力地抱起沉重的热水瓶，小小的身子被带得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拔开木塞，一股热气冒出来，熏得她眼睛发酸。

桌子上有一个干净的搪瓷碗。她学着妈妈的样子，把热水瓶倾斜，滚烫的热水哗啦啦地冲进碗里，溅起的水花烫红了她的手背，她疼得缩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吭声。然后，她找到那个装着干面条的塑料袋，用力撕扯开，抓了一大把硬邦邦的面条，放进热水里。

面条碰到热水，慢慢变软，弯曲着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那碗泡在热水里的、看起来半生不熟的面条，心里有点打鼓。

这样就行了吗？妈妈会喜欢吗？她忐忑地站在桌边，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等待着。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响了。

沈梦瑶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身上带着皂角的清新气味。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边的女儿，以及桌上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东西。

“知意？你怎么起来了？”

沈梦瑶有些诧异，快步走过去。

随着她的靠近，沈知意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达到了顶点。妈妈会不会觉得她多事？会不会嫌弃她把东西弄乱了？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而打她？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妈妈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温和，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成一种暴风雨前的假象。

尤其是当沈梦瑶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她弄得一片狼藉的炉灶旁，以及洒在桌上的水渍时，沈知意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妈妈……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尖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小脸瞬间惨白如纸。

下一秒，在沈梦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沈知意“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该动炉子！我不该浪费热水！我不该偷吃面条！妈妈你打我吧！你别不要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瞬间糊满了整张脸。

甚至不敢抬头看沈梦瑶，只是拼命地磕头，额头一下下撞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咚咚”声。

在她混乱的认知里，承认“偷吃”或许能转移妈妈对“浪费”和“捣乱”的怒火。挨打没关系，只要妈妈别把她赶出去，别不要她。

打是亲，骂是爱，只要还能留在妈妈身边，怎么样都可以！

沈梦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看着女儿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用自残的方式乞求原谅，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碗看起来半生不熟、汤水潦草的面条，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狼藉，而是一个缺爱的孩子，鼓起全部勇气，试图回报一点点温暖的、笨拙至极的努力！

“知意！！”沈梦瑶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女儿紧紧搂进怀里，阻止她继续磕头，“别磕了！快起来！地上凉！”

可沈知意完全陷入了崩溃的恐惧中，她拼命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反复念叨着：“妈妈我错了……你打我吧……别不要我……”

沈梦瑶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和女儿的脸上冰凉的泪水混在一起。她用力抱住女儿，不顾她的挣扎，用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说：

“知意！看着妈妈！看着妈妈！”

她捧起女儿泪湿的小脸，强迫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知意，你听妈妈说！你没有错！妈妈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

沈梦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她指着桌上那碗面条，语气无比肯定和温柔：“知意是想给妈妈煮面条吃，对不对？妈妈看到了，妈妈很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沈知意的哭声小了一些，抽噎着，茫然地看着妈妈，似乎无法理解妈妈的话。

高兴？妈妈怎么会高兴？她把地方弄得这么乱……

“妈妈知道知意是心疼妈妈，怕妈妈饿了，对不对？”

沈梦瑶用指腹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和黑灰，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这是知意对妈妈的好，妈妈心里暖乎乎的，怎么会生气呢？”

她拉着女儿的手，让她触摸自己因为激动而有些快速的心跳：“你看，妈妈的心跳得很快，是因为开心，不是因为生气。”

沈知意的手冰凉，触碰着妈妈温热的胸口，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传来，奇异地安抚了她狂乱的情绪。

她抬起泪眼，怯生生地、不确定地看着妈妈。

沈梦瑶对她露出一个带着泪花的、却无比温暖的笑容：“只是呢，我们知意还小，用热水瓶太危险了，万一烫到怎么办？炉子更不能随便动，会着火，很危险的。以后等知意再长大一点，妈妈教你用，好不好？”

沈梦瑶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女儿刚才磕到地上的额头和膝盖：“疼不疼？傻孩子，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跪，不许磕头，知道吗？妈妈永远不会因为你想对妈妈好而打你骂你，更不会不要你！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永远都要你！”

“永远……都要我？”

沈知意喃喃地重复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掺杂了巨大的委屈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对，永远都要你。”沈梦瑶斩钉截铁地说，将她重新紧紧搂进怀里，“妈妈爱你，知意。”

“爱”这个字，像一道强光，劈开了沈知意心中厚重的阴霾。她从未听过这个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字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她终于不再挣扎，小小的身体软了下来，埋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放声大哭起来。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不安和那一点点被点燃的希望，彻底决堤。

沈梦瑶就这么抱着她，轻轻摇晃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衫，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妈妈在，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意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抽噎。沈梦瑶打来温水，用柔软的毛巾细细地给她擦脸，擦手，尤其是被热水烫到微微发红的手背，她小心翼翼地涂上一点牙膏降温。

然后，她抱着女儿坐到桌边。

看着那碗已经糊成一团、彻底冷掉的面条，沈梦瑶拿起筷子，夹起一绺，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面条半生不熟，寡淡无味，但沈梦瑶却吃得无比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嗯，虽然有点凉了，但这是妈妈吃过最好吃的面条。”沈梦瑶对着女儿，露出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因为这是知意给妈妈煮的。”

沈知意呆呆地看着妈妈，看着她把自己那碗失败的作品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妈妈没有嫌弃，没有讽刺，她是真的……高兴。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酸胀胀的情绪充满了沈知意小小的胸膛。

她伸出小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拉住了妈妈的手指。

沈梦瑶感受到女儿这微小的、却意义非凡的主动，心头巨震，反手将那只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夜更深了。重新躺回床上，沈知意依旧蜷缩在妈妈怀里，但这一次，她的小手没有仅仅攥着衣角，而是轻轻地搭在了妈妈的胳膊上。虽然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但已经不再是全然的防备。

今晚这场风波，看似是灾难，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打破女儿心防的一个契机。

路还很长，但至少，她们又往前迈了一小步。沈梦瑶低头，在女儿带着泪痕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睡吧，妈妈的宝贝。”

黑暗中，沈知意往妈妈怀里贴得更紧了些。妈妈的味道，妈妈的心跳，妈妈那句“永远爱你”……像温暖的壁垒，将她与外面那个冰冷可怕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她闭上眼睛，第一次，不是因为疲惫和恐惧，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安心。

也许……这一次，真的会不一样吧？

在彻底陷入睡眠前，这个念头，如同萤火，在她黑暗的心底，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