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第3章 童话（3）

女孩和书生临到了京城。

下了雨，他们找到了一处破庙，门口有好些个水坑，小侠女心痒痒想一举蹦过去，却没蹦准，溅了一身水花。

平安回过头，“小心啊。”

庙里堆上柴火，暖烘烘的烤着。平安忽然就很安静，像是被这雨天抽去了魂魄。

侠女催促着平安快去休息，他便黯下了眸子，转身去了佛像的另一边，和衣而眠。寺庙的风太冷，屋顶太破落，合上眼眸，全是十里长亭的影子。

他睡不着。好像睡着了，就该到第二天城门口女孩同他挥手作别的样子。

心间的蛇信子吐着口信，仿佛在责慢着主人的懈怠——还有事情没有做啊。

“蝴蝶，你来京城做什么呢？”平安问她。

“我啊，来看戏，有缘茶馆新出的《仙湖》。”

“若是戏看完了呢？”

“天南海北，哪里都可以啊。”

“不留在京城吗？”

“京城啊，”小侠女笑了，“这是个出门我都得换男装的都城。他太繁华，却又太刻板。三六九等，三纲五常，将这座城市禁锢地没有一点生气。能想象吗，这里的女性最大的目标就是攀高枝，而后相夫教子。”侠女手持木棍，拨动着火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原本可以翱翔于天际，为何要自折羽翼，做那笼中鸟？”

“可此处是财富与权利的中心啊，有多少的男子或者女子拼命地奔向这里，挤破头颅只为了在这里占得一席之地。”平安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哪里能有真正的自由，富贵却是真真切切能握在手心的东西。人群熙熙皆为利来，人群攘攘皆为利往，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人人皆向往之。”

“可我非人人。”过了许久，侠女的声音才闷闷地传过来，而后又上扬了语调“人各有志啊，小书生。熙熙攘攘阳关道，我亦有我的独木桥。

你呢，平安？你要去哪里交证物呢？京城很危险，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来有缘茶馆，找我。给你一个信物吧，这是我编的福穗，嗯，”女孩不好意思的承认着，“丑的比较别致，有缘茶馆的人应该能认得出来。”

平安听着那边侠女的絮絮叨叨，还有木棍拨弄着火花的噼里啪啦，想象着她此刻的潇洒。脚步不知怎的就挪到了那一侧，然后他看见了女孩，看见女孩赤足坐在佛座上晃着脚丫，一旁放着湿了的鞋袜，手里抓着打算递给他的穗子。裸露的双足在火光的映衬下优美动人，又神圣不可侵犯。

“抱歉，”平安赶忙转过头来，慌张地手脚一下子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却突然有个想法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或者说是，迷雾终于散开，心心念念的思维显露出来。

“我娶你吧。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喂，等一等，你们读书人娶妻这么轻浮的嘛？”女孩呆滞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些欣喜与茫然。

“不是，”平安慌忙地伸手立誓，“我很郑重。”

“停，”侠女脸上臊得慌，赶紧止住了平安的话头，“首先，我们江湖儿女，没那么多习俗。打斗中划伤衣服，露出肌肤，再正常不过。为了一件小事就搭上一生，说是负责，其实是不负责的体现。”

“其次，”女孩顿了顿，有点酸涩涌上了心头，“你要去京都寻你的泼天富贵，我要回塞北做我的江湖侠女，我们不同路。”

平安转过头看她，他的眼神全神贯注，火光中泛着粼粼的波纹。像是一个玻璃瓷娃娃祈祷遇见天使的模样，让人不忍戳破。

好漂亮的书生啊。

可是，女孩扯出了一个凄凉的笑意，“平安公子，我们不是同路人。”

“蝴蝶，我爱你，我会好好对你的，无论什么路我们都能一起走。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干净的女孩子，从你奋不顾身从贼人手里把我救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聪慧，你的善良，你的勇敢，无一不令我着迷。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我不能接受余下的人生里没有你。

绫罗绸缎、金银财宝、荣华富贵，这天下的一切，我都能为你争来。”平安眼眶发红，有点手足无措。

话本子的描述照到现实的感觉，心里甜蜜蜜的。如果，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不，应该说，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孩子，可能就会同意了吧。

“可我不想被关进宅院里。

我不希望我的余生，最大的价值，是作为谁的夫人。

我不希望我的眼界，只用来争夺丈夫的宠爱，防止小妾的上位。

我不希望我的价值，变成相夫教子。

我不想踏入京城这个名利场。

不管你再厉害，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平安大人，我们走的是两条路。

我是不是没和你讲过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也是大官，他也很爱我母亲。可他依旧没有办法让母亲在京都舞剑，不受明枪暗箭和人情世故的困扰。

爱并非无所不能。

官夫人不可能打架斗殴，但我习了十几年的武，是为了锄强扶弱，不是做后院里的装饰，博得官家的喝彩。”

“蝴蝶，”平安顿了顿，而后抬起眼眸，上位者睥睨天下却陷于情网“我是太子。

我能保护你。

我想保护你。

嫁给我，你依旧能自由。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护你，这天下谁敢置喙。”

“等一下，太，太子？”女孩适才反应过来，脑子一下子宕机。

能懂那种精彩吗，以为救了个小书生，结果小书生逐渐升级为小官，最终升级到了太子的地步。

小侠女感觉自己像是在话本里似的，生活跌宕起伏。

如果跳开目前的身份，她真的好想大喊一声，‘真精彩啊这故事’，‘当朝太子殿下朝我告白’，不行，有点压抑不住心底的小嘚瑟了。

‘我一救还救了个当朝太子啊。

不行哦，蝴蝶，快把嘴角压下去，

就算是太子，就算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太子——也别想拉我困于那四四方方的天。’

“孤能护你。”

“太子妃岂不是更不自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这样啊，”太子好像一下子泄气了。那种家世优越堆叠出来的，有点嚣张骄傲的神气，一下子落寞。杀手锏惨遭挫败。

寺庙安安静静的，无言的尴尬弥漫在空气中。

许久，女孩手有些发酸，偷偷摸摸地开始将穗子往袋子里放。

太子伸手想制止，“怎么不给我了？”

“既然是太子殿下，想来也不需要小女子的帮助了。”

“可我，也不只是太子。我是个动了情的人，我想要心上人的信物。”

旅途的最后，侠女的穗子留在了书生手中，书生的相遇印在了侠女心里。

像是平静湖面上乍起的波澜，悠悠荡荡地唱着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