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six.
冷战。时隔多日或是多年。单方面。
李家俊依旧照顾李家妍。
战战兢兢,也冀望度日如度年。
他们就要分开。
上帝是如何创造世界的?怪异又伟大。
上帝能否多赐怜悯?例如长按暂停键。让时间变沉变冷,如一条长白的蛇,迟缓地爬;爬在皮肤上,有湿寒的刺痛。
也情愿。
时间过得极快,上帝大概讨厌蛇。
整个白天里李家妍惜字如金。
从前有李文彬居间调停,和好无需牺牲太多尊严和脸面;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他们不得已自寻出路。
难道他们的关系是孤立又对立的?一个意味着强制,一个意味着自由。可他们的最终目的总同样,是实现最美好的生活。
“对不起。”李家俊有意打翻水杯,为了再道歉。
李家妍一言不发。
“你骂我,好不好?”李家俊委屈求全,“我知道你有话想讲,不要憋在心里。”
“你觉得我有话想讲?”李家妍反问,“我还以为你有话要和我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想我骂你,你想我打你,你想我拿你出气,你觉得这样你就受到惩罚了,你觉得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但不是。”李家妍哭着说,“你要面对它们,而不是留我一个人受苦,又一次。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
窒息的沉默,仿佛没有活物降生。他们多像是在同自己对峙,只期待其中一方先认输。
“我知道了。”李家俊起身,准备离开。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家俊看着病床上小小一团的李家妍,“你问。”
“一个人,她有一件二十几年都没能做成的事,你觉得她能用七天做到吗?”
如遭灌顶。
他倾身是想去吻她的眼泪的,没想到吻上她的嘴唇。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李家俊说,“一定可以。”
李家妍捧住李家俊的脸,吻了回去。
他不是她的哥哥,所以他可以吻她;但她是他的妹妹。
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
他们吻在一起,久久分不开。
这是吻,好奇异,接触间细密的唇纹消失不见,只体会到亲切的柔软。柔软的体会被沉重的动作打散了,骨头抵住骨头,牙齿冲撞牙齿,重鼓点。
“不要被绑架。”李家妍低声说,“求求你,不要被绑架。”
“好。”见李家妍试图讲明,李家俊说,“我都明白。”
他智商192,他有什么不明白?
他都明白。
她爱他,于是身负巨大的苦难来拯救他;而她的苦难是他害的,她本该灿烂,她本该辉煌,永永远远。
“我爱你。”她几次强调,“我爱你。”
于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待他如此宽容?为什么给予他无数谅解?为什么包容他?为什么对他的爱不曾减少?
“你是我的哥哥。”她这样回答,“我们是血脉至亲。”
假如他不是她的哥哥呢?
她不知道,她没想过。他属于她,她属于他,这是出生就注定好的事。他们应尽全力爱彼此,不然没有人会珍惜他们。
更不要提爱。
“我不会被绑架。”
为了珍惜,为了爱,为了她。
他不会被绑架。
他们不是完全对立的,他们有密切联系——黑格尔犯错。
**闷声尘落,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抱住彼此。呼吸缠绕,藤蔓一样,愈攀愈上,荒败地生长开来,携滚浓郁的味道,侵占整个房间。地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
这是第六天。
“六天,你已经做到了。”李家俊轻声说,“你可以休息一天了。”
只休息一天?好寒酸。拿这一天乘电车游中环吧。中环有什么好玩?过去人人都想来中环开店发财。再坐船去尖沙咀,油麻地,旺角,寸土寸金。上帝会否觉得世事变化太快?像修复影片,一时有声,一时无声,一时彩色,一时黑白,一时顺畅,一时停顿,一时前进,一时后退。只休息一天,这么后生,以后有的挨。
祂只管休息去了,不要在意他们生死。因为他们有对错。
窗外落雨,李家妍默默流眼泪。没雷声,空气潮闷,哭声堵在胸口,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自由万岁。
李家俊出声提醒:“休息日不可以哭鼻子掉眼泪。”
“谁讲的?”
“我讲的。”
“有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
“那你不要惹我掉眼泪。”
“我不会。”李家俊发誓,“我再也不会。”
亲吻如盖印章。红印泥。
“哥哥。”
“嗯。”
“想这样喊你一次。”
“你喊多少次都可以。”
“哥哥。”
“嗯。”
“我想喝水。”
李家俊扶李家妍坐起来,递给她水杯,“慢点。”
李家妍小口小口喝水,喉咙在下雨。
“我觉得我痊愈了。”李家妍说,“是时候出院。”
“你要回去吗?”李家俊紧张地问。
“我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应该回去。”
“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
“总有机会。”
“好。”李家俊最终妥协,“我送你。”
李家妍抬起头,看着李家俊的眼睛,“谢谢你送我回去。”
你明白吧?谢谢你送我回去。谢谢你放下一切,谢谢你做出改变,谢谢你为我退让……谢谢你送我回去,而不是让我孤零零地离开,带着周而复始的灾难和遗憾。你明白吧?尽管我只说了一句。
你明白。
我明白。
他明白。
李家俊亲吻李家妍的额头。
“有时候我会想,这究竟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李家俊说,“但无论如何,你总是来拯救我的。”
“谁说我是来拯救你的?”李家妍嘴上好强,心里软塌塌一片,“你这么自恋,我们大概是在你的梦里。”
“不管是在谁的梦里,我们都相遇了,这是最重要的。”
李家妍突然亲了一下李家俊的嘴唇。
“怎么?”李家俊收紧搂抱的手臂。
“恭喜你找到哄我开心的最佳方法。”李家妍笑说,“这是奖励。”
“我过关了?”
“你过关了。”
他们都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