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64章 第 64 章

深海中的巨兽引发的震动如同山岳崩塌般悍烈，哪怕黑暗之中难以看见它伟岸庞大的身形，只是停驻在海中便能感受到倾轧而来的震慑，以及这已具备智慧的生灵投来的注视。

阿伦特心知这头因巨大头颅而得名的鱼兽早就凭借声音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它仍然以平稳的速度靠近，仿佛并不在意这小小人鱼的存在。

阿伦特还是头一回在深海中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样巨大的鱼兽，因为这些鱼兽的食谱与他们并不重叠，相比于那些体型小巧的海豚性情更加警惕凶猛，多数情况下就算是人鱼也很难与它们接触交流。

以前阿伦特只在迁徙季节远远见到大头鱼兽族群在海面游过，在海面上留下喷出的水汽和深灰色的脊背，随后又很快沉入深海。

鱼兽再次发出的振声又一次包裹住了阿伦特，更近的距离下，连带着阿伦特的脑颅和胸腔一齐振动着。

阿伦特这才回过神来，而随着鱼兽靠近，他发现了异样的状况，打消了他准备避开鱼兽的想法。

通常而言，这些喜欢捕食大王鱿鱼的鱼兽是雌性成员和年幼个体一起成群活动，只有成年雄性才会单独行动。但眼前这头鱼兽从体型上看应当是个雌性，却是孤身一兽。

而且阿伦特觉察到了它不太流畅的身躯摆动，尽管看不真切，阿伦特却感觉到这头鱼兽游动起来似乎十分费力，身体两侧的水流并不平衡……仿佛身体受伤带来的行动不便。

就在鱼兽擦过身体时，阿伦特鼓起勇气向对方发出了交流的信号。

这是海神赐予人鱼的天赋之一，他们可以将自己的想法或意志传递给海洋中具备智力基础的生物，其中绝大多数鱼兽都是人鱼们可以交流的对象。

面对这头在不正确的时间、不正确的海域中出现的异常鱼兽，阿伦特心神一动向她发出了合作狩猎的请求。

尽管这头鱼兽疑似受伤行动不便，但她巨大的体型在深海是绝对的威慑，这正是阿伦特所缺少的东西。而阿伦特的迅捷和灵活也可以为对方弥补行动迟缓带来的缺陷，否则以她目前的状态绝无可能追上全力奔逃的大王鱿鱼。

但这是阿伦特第一次与大头鱼□□流，他并不确认对方是否会排斥他，因而在发出请求后心中颇有些忐忑。

而鱼兽则在他发出友善的合作讯号后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游速降低。等待了片刻，鱼兽的大脑袋处响起了低缓的鸣声，正是在温和地回应阿伦特的请求。

她同意了！

阿伦特欣喜若狂，这下他可以更有保证地在深海狩猎了！他也成为了已知人鱼战士中第二个能和大头鱼兽一起作战的人鱼！

阿伦特欢快地围在鱼兽头颅便游动了一圈，向她询问是否继续追踪刚刚那条逃走的大王鱿鱼。

得到了鱼兽肯定的回复后，他提议由他阻拦大王鱿鱼的行动，给鱼兽创造贴近进攻的机会。作为交换，在杀死大王鱿鱼后，要分给他一条鱿鱼触须。

鱼兽欣然同意。于是在获知大王鱿鱼逃跑方向后，阿伦特先行一步去追赶大王鱿鱼，鱼兽则随后赶来。

大王鱿鱼在逃跑时会喷出高速水流推进，使自己获得很快的加速。但这样的助跑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它们并不是具有很强耐力的生物。而大头鱼兽则与之相反，它们超强的耐力配合敏锐的追踪能力，使之成为了大王鱿鱼的天敌。

阿伦特捏着匕首朝着鱼兽指引的方向追出去数千米，才终于追上逃窜的大王鱿鱼。这条大王鱿鱼似乎有些疲惫，移动速度不比之前。但它也没有将渺小的人鱼放在眼里，要不是它还在逃避鱼兽的追捕，或许阿伦特会成为它的捕食对象。

这对于阿伦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就算大王鱿鱼因为逃命给了阿伦特先手进攻的机会，这仍然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挑战。

这条大王鱿鱼之前还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一条体型数倍于阿伦特的安康鱼，倘若真的被它的触手缠住，死亡不过是瞬息的事情，所以阿伦特必须极为小心地与大王鱿鱼拉扯，坚持到鱼兽赶过来。

阿伦特估准大王鱿鱼头部所在的位置，憋足劲朝那里游去。大王鱿鱼的身体构造决定了它更善于朝着触手一端进攻，因而从头部攻击它的成功率更高些，也更不容易被触手阻拦。

阿伦特抓住机会从大王鱿鱼头部掠过，同时用手里的匕首尝试扎入大王鱿鱼头尖端的游泳鳍，只要成功让这一部位受伤就能降低大王鱿鱼的行动能力。

位移和动手时刻都十分精准，但阿伦特低估了这身长二十米的巨型大王鱿鱼的皮厚程度，匕首没能刺入鱿鱼厚实的外皮，估计最多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突然受袭使得大王鱿鱼十分震怒，它瞬间将最长的捕捉足伸到头顶要捏碎这胆敢攻击它的小鱼。但阿伦特早有准备地远离了它，遁入到它攻击范围之外的区域去了。

大王鱿鱼恼火地吐了两口海水，最终还是觉得逃命要紧，没有停下来试图去追击阿伦特，继续跑路了。

一击不成的阿伦特也紧随其后，伺机再给大王鱿鱼来一次削皮。不过阿伦特也没有因第一次偷袭成功而降低警惕，海洋里的这些巨型软体动物尽管并没有到达鱼兽那样程度的高智慧，但已经足够聪明。

上一次在塞特拉那里吃的亏，阿伦特也始终记得这个教训，再不会轻易低估任何一条长着多条腿的家伙。或许眼前这条大王鱿鱼看似一心专注于逃命，实则早就准备着在阿伦特下一次来骚扰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碾碎。

阿伦特心神一转，瞬间朝下方沉去，直至他能追踪到大王鱿鱼的距离极限，给大王鱿鱼一种自己放弃而离开的假象。然后猛地加速，从下方朝大王鱿鱼冲去，自下而上的在大王鱿鱼的筒状脑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大王鱿鱼又一次猝不及防，十条触手顿时愤怒得如花朵一般绽放，朝着阿伦特追去。而阿伦特却不再像上次那样再一次试图拉开距离，反而急速折返在触手还朝上升起试图抓住他时，朝下游去又狠狠捅了大王鱿鱼一刀。

这一下阿伦特凭手感判断至少将大半个匕首都捅进去了，就算是大王鱿鱼也疼得厉害，触手乱甩。这一击也彻底激怒了大王鱿鱼，它偏离原本逃跑的方向，开始追逐阿伦特。

此刻阿伦特还没有与大王鱿鱼拉开距离，感知到大王鱿鱼开始追逐自己时，阿伦特的心跳猛地加速。混乱的水流告知他那些可怕的触手正网一般地向他靠近、收缩，而没有视力的定位，他必须通过这些杂乱无章的水流判断逃生路线。

稍有不慎，就会被触手捕捉到，然后粉身碎骨。

阿伦特咬紧牙关，心神凝聚到极限，所有的感官都全力捕捉着最微小的水流变化，并急速判断触手之间可供他逃出的缝隙所在。

向左，躲过一条扑来的触腕，又一次向上避开朝着脑袋戳来的腕足，一次又一次地惊险躲避让阿伦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心神。他可以成功无数次，但大王鱿鱼只需要成功一次。

眼见着就快逃离大王鱿鱼的最大进攻范围了，一条最长的捕捉足从左上方突然砸来，而此前阿伦特并没有感知到这条捕捉足！

心神激荡之时，阿伦特还是凭借着出色的本能反应降速朝右侧闪避，然而就在这一刻，另外一条早就隐匿在黑暗的捕捉足正等着他！

这狡猾的大王鱿鱼竟然也学会了驱赶和预判猎物的躲避路线，通过其他触手围追堵截，悄悄埋伏着一条捕捉足，等着猎物撞上来！

刹那之间阿伦特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已经没有改变方向的余地，只能紧急侧身试图避开捕捉足长有可怕吸盘的那一面，从侧面避开捕捉。

不给猎物留下反应的时间，从另一方面来说，当猎物真的作出反应时，也没有给猎手自己留下反应时间。

阿伦特直觉之下的应对无疑是正确的，他几乎是贴着那条粗壮的腕足游过。大王鱿鱼也没有时间再次变换触手的方向，但它无疑也是个经验老道的捕食者，知道失去了用吸盘锁死猎物的机会，就当机立断地将触手由卷和裹的动作转变为侧向抽击。

尽管抽击的力度来不及积蓄，但凭借巨大的体型，这样一条几乎和阿伦特等宽的巨大捕捉足撞击在身上的感觉也不好受。

这条捕捉足撞在了阿伦特鱼尾的中端，剧烈的钝痛瞬间席卷整个脑海，但阿伦特分毫不敢停滞，忍着剧痛继续向前游动躲避。

但这一击还是给他的游动姿态造成了影响，褐巨藻还来不及给予他治愈，而大王鱿鱼见一击得逞便兴奋地追上来准备送上最后的致命一击。

就在再次涌来的触手即将缠住阿伦特的尾巴时，大王鱿鱼身侧的浓黑海水中撞出一头巨兽，巨大的头部狠狠撞击在大王鱿鱼的筒状脑袋上。

这凶狠、毫不留情的撞击在海水中炸出一道闷声，光是听见声音就知道这一击的可怕之处，就算是大王鱿鱼柔软的身体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瞬间内部的骨质壳就被撞得粉碎，连同重要的内脏被一齐撞烂，使这条深海霸主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

鱼兽顺势张开嘴巴将猎物嗦进嘴中，用锋利的牙齿切割对方巨大的身体，彻底了结了猎物的性命。

而见证了这一收割过程的阿伦特则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痛呼，弓起身体试图缓解伤痛。

褐巨藻自觉地包裹住受创的鱼尾巴，释放的异能让阿伦特感觉好受了许多，但只要稍微动一动还是会疼痛难忍。

阿伦特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等到疼痛降低到忍受范围时，下方的鱼兽低鸣了一声，传来关心和询问。

阿伦特忍着伤痛，有些别扭地游到鱼兽眼睛旁边。鱼兽已经飞快地将大王乌贼吃进肚子里，只留下了一条承诺分给阿伦特的捕捉足衔在嘴中。

这条捕捉足长近十米，很显然目前受伤的阿伦特没有独自将它扛回部落的能力。于是阿伦特再次向鱼兽发出请求，请它帮自己把鱿鱼肉搬运到浅海，避免中途被其他捕食者攻击。

这条温和的雌性鱼兽吃饱后的心情很不错，同时她也对眼前这个信守承诺，作战勇猛的合作者有极好的印象，于是很快答应了合作者的请求。

于是人鱼和鱼兽一起缓缓上浮，准备离开漆黑无边的冷寂深海。

有一头没有天敌的友好鱼兽陪伴在身边，阿伦特终于不用始终绷紧神经，可以放松些许了。甚至这头贴心善良的鱼兽觉察到阿伦特受伤不便，还特意游到阿伦特下方，托举着他向上游动。

阿伦特便彻底放松下来，劫后余生和满载而归的喜悦逐渐占据了心头。

阿伦特抬头看着上方的海水，尽管头顶仍然是可见光无法达到的黑暗，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海面灿烂闪烁的阳光，盼着回到船屋和阿枫团聚分享食物的时光。

轻快的思绪继续向后跳跃着，他发现了海底的海蟹，部落不用再为食物发愁，阿枫也不用冒着风险暴露自己的能力，一切都能逐渐恢复到正轨上。

阿伦特如此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