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63章 第 63 章

阿枫朝着水面上的阿伦特挥了挥手，目送漆黑浓郁的海水逐渐将他层层遮掩，好像坠落入一道他不可能涉入的深渊。

在彻底看不到蓝色人鱼的身影时，阿枫强制自己将目光投向遥远无垠的海平面。这一刻，他无比祈盼自己也可以是一条在海中来去自如的人鱼，这样他就不必如现在这般独自咀嚼无能为力的痛苦。

一只温热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手指，阿丽娜细弱的声音传来：“阿枫，你还好吗？”

阿枫偏过头，看见阿丽娜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苍白的面颊，发黄的头发乱蓬蓬的支楞着，眼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灵动。

阿枫怜爱地抚摸着阿丽娜地头顶，温声说：“没事，只是有些担心。”

阿丽娜眨眨眼睛，主动安慰他：“阿伦特那么厉害，海神会保佑他的。”

阿枫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嗯，我们都相信他。阿丽娜，昨天给你的小果子好吃吗？”

阿丽娜双眼一亮，用力地点点头。但她还记得妈妈昨天的叮嘱，让她一定不要让其他人知道阿枫给她的甜甜小果子。所以阿丽娜小小声说：“好吃！”

阿枫刮刮小姑娘的鼻头，蹲下来也小小声说：“等会儿再给你一个，好不好？”

阿丽娜舔舔嘴唇，很是高兴，但是她想了想：“可以给哥哥吃吗？他最近总是说没力气，饿得难受。”

阿枫想了想，昨天阿伦特表明决心后，他就也在考虑如果要用种子袋的具体方案。以前他多考虑的是适合在船屋上种植的作物，但眼下缺乏材料和人力，种植短期内是不可能的了。

但以前的种子并不适合直接食用。阿枫捏着种子袋思索许久，试图让种子袋给他一种可以提供更多营养成分的果实，摸索许久最终拿出来的是椰枣。

椰枣富含糖分，还可以给人体提供维生素和矿物质等多种所需的营养物质。并且椰枣果实也不大，不容易暴露。

如阿枫原先猜测的那样，种子袋中能获得的种子类型和数量和他的异能水平挂钩。以他当下的异能，他一天能从种子袋中拿出近三十枚椰枣。

想用椰枣喂饱一个成年人很难，因此阿枫目前也只是将它作为缓解孩童营养不良，预防败血病的补给品。

把阿丽娜抱在怀里，悄悄给她塞了一个椰枣，阿枫自己也吃了一个。糖分的摄入能够舒缓人的紧张情绪，阿枫说：“今天你给家人都拿一点去吧，但是告诉他们，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好吗？阿丽娜。”

阿丽娜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阿枫。爸爸妈妈和哥哥不会说的，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阿枫心中一阵暖融，虽然阿伦特不在，但在船屋上他还有很多值得信任的朋友。

现在他也有了桑的全力支持，倘若真的陷入最坏的情况，相信古瑞德见识他的能力后也会帮助他的。

这会是一个复杂而又艰难的过程，阿枫需要花费许多心神去思考每一步计划的施行和需要应对的情况。

这也是他留给阿伦特的时间。

他与阿伦特约定好的，倘若五天内阿伦特没有返回，阿枫就要开始采取行动了。

阿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视线掠过深蓝色的海面慢慢想到：所以，不要让我等待太久啊，阿伦特……

………………

快速下潜前，阿伦特又吃了一颗椰枣。阿枫几乎把种子袋里拿出来的所有椰枣都塞给了阿伦特，这些甜滋滋的小果子很可能是阿伦特这几天唯一的食物。

海中一如既往的一片死寂，只有阿伦特甩动尾巴搅动起的微弱水流声。

阿伦特甚至有一瞬间有些想念死神利维坦的凄厉尖啸声，这些凶恶的大家伙虽然难缠，但是有它们存在往往意味着海域中有大量的食物。

海水愈发冰冷，每时每刻都在无情地剥离阿伦特身上的温度。

水压的挤压感越来越明显，如同两只正在合并的无形巨掌，要将其中的任何生物碾碎。哪怕是人鱼也要停下进行调整，更需要审慎思考究竟是否还要继续下潜。

阿伦特没有来过这么深的海域。通常而言人鱼的活动深度大约在两百米范围内，阿伦特所知的极限是三千米的深海区域，这一深度正是深海大王鱿鱼的活动深度。有一个部落的人鱼曾经跟着大头鱼兽（抹香鲸）一同狩猎大王鱿鱼，随后在集市上得意洋洋地炫耀。

阿伦特也是那时吃到鲜美的大王鱿鱼的。但这一奇遇也是绝无仅有的，此后再没有听过有人鱼能去往那么深的海域了。

阿伦特悬停在原地适应着深海压强，他估计自己现在已经下潜到大约两千八百米的深度，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挑战了。中途他停歇了许多次，但现在他已经隐隐感知到自己的极限了。

但往下看去，仍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在暗无天日的深海，眼睛已经完全成为了装饰。然而人鱼并没有鱼兽那样的尖锐声音帮助定位，只能凭借自身对海水中声音和震动的感知来了解环境。

阿伦特微微摆动着耳鳍，尝试感知周围水层里的微弱动静。几番尝试后，仍然是一无所获。但可能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阿伦特的确能感觉到海水里那些极其微小的颤动比之前和桑一起下潜时多了不少。

这意味着这片海域里的浮游动物密度更大，如他所想的那样这片海域生活的生物可能更多。

定了定神，阿伦特咬牙继续下潜。他目前的想法是尽可能地靠近海底，寻找栖息在海底的猎物。

在一片黑暗中游动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愈发冷冽的海水冰刀似的刮在阿伦特**的皮肤上，逐渐使阿伦特感觉到肢体越来越僵硬。

就在他以为自己撑不住的时候，缠绕在身躯上的褐巨藻仿佛突然发起了热，令阿伦特胸口至腹部一片暖融，阿伦特不禁惬意地打了个哆嗦。

摸摸褐巨藻狭长的叶片，阿伦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原本他不打算带上褐巨藻，他知道褐巨藻是阿枫的重要底牌，他更希望褐巨藻留在阿枫身边。

但阿枫坚决不肯，并直言倘若阿伦特要去深海就必须带上褐巨藻。拒绝也没有用，阿枫会直接命令褐巨藻跟随阿伦特。

现在看来，阿枫的决定才是无比正确的，阿伦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许他能扛过深海高压的倾轧，却低估了极低温对他的威胁。

褐巨藻感知到阿伦特失温导致的虚弱，就开始将储存的异能输送给他，令阿伦特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这株褐巨藻被阿枫悉心地用异能喂养了很长时间，尽管它还没能够跨过界限跃升为异植，但足够帮助阿伦特应对深海的环境了。

由于刚刚失温过程中阿伦特的神智有些恍惚，眼下他有些摸不准过去了多长时间。思索片刻，阿伦特又摸了一颗椰枣塞进嘴巴里，补充了一些能量。

又检查了一遍身体状态，阿伦特虽然敢于冒险，但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莽货，他还要带着好吃的猎物回去投喂伴侣呢。

又下潜了数百米，阿伦特感知到了沉寂、凝重的海床，以及在其表面挪动的微小生物。

阿伦特选了一个震动最为明显的方向匀速游去。

随着与震动源之间的距离不断减小，阿伦特对那些震动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他已经能够确认这些相对聚集的震动来自于某种在海床上移动的生物，从移动速度来看可能是什么海底节肢动物。

不管是螃蟹还是海虾都是很不错的肉类来源，阿伦特心中也不由得涌现一丝激动。他面对连桑在内都不赞同的劝阻，顶着阿枫担忧和不舍的目光，一意孤行前往深海时，落在身上的压力并不比水压更小。

而现在，他得到了他所期待的最好的回报。

阿伦特激动地抓起了一具停落在海床上的——蟹壳。

这体表长满了刚毛和瘤突的蟹壳足有他的两个巴掌那么大，生着八条超过一米的长腿。说起来和之前在火山礁石林里那些庞大的长爪蜘蛛蟹十分相似。不过不知道是它们的未成年个体，还是另一种生活在深海海底的近亲。

不管怎样，这对于阿伦特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对于他来说，这种体重估摸着不超过六公斤的海蟹会很好解决。要真的是碰到庞大的长爪蜘蛛蟹，他也只有逃跑的份儿。

循着海床阿伦特注意捕捉蜘蛛蟹爪子落在地面时产生的震动，大约搜寻了百十来米就找到了刚刚那个蟹壳的主人，并用匕首捅穿了蜕壳后还未完全硬化的软壳，送这只海底蜘蛛蟹去见了海神。

阿伦特凶狠地扯下了一条蟹腿，拨开蟹壳将其中白软的蟹肉塞入口中。饱满清甜的蟹肉令许久没吃饱的人鱼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汹涌的食欲令阿伦特狼吞虎咽地将整只螃蟹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不能吃的内脏和一具外骨骼。

餮足地舔了舔嘴唇，饱腹的满足感令阿伦特感觉到精力十足。他很快将目光向远处望去，刚刚他选择干脆利落地进食正是因为他已经在前方感知到了不少相同的震动。

此刻的阿伦特已经变为贪婪的猎手，他要尽可能的抓住更多的蜘蛛蟹，带回部落。他都可以想象到，阿枫看到这些猎物时惊喜又骄傲的模样了。

在敏锐迅捷的人鱼猎手面前，这些在海床上缓慢爬动的蜘蛛蟹毫无抵抗之力，那对长而有力的钳子每每还未指向人鱼就被人鱼的快刀斩断，随后被人鱼掀翻在地笨拙地张牙舞爪。

阿伦特在活捉了四五只蜘蛛蟹后，意识到这些蜘蛛蟹应该是在迁徙的途中。所有的蜘蛛蟹体格大小相近，移动的方向也完全一致。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要是确定了蜘蛛蟹的迁徙路线，以后他们的部落再次经过这里时就不用太愁没有食物补给了。

与此同时，阿伦特也提高了警惕。这些在海床上缓慢移动的笨兮兮的螃蟹，明显就是营养充足的最佳猎物，这条迁徙路线上不可能没有其他捕食者。

阿伦特让褐巨藻将抓到的蜘蛛蟹捆在一块儿，拖在身后。

以他和褐巨藻的携带能力，预计能够携带十几只蜘蛛蟹。这些螃蟹不算多，但回到部落，只要证明了这里有食物，之后让桑或者科威特一起来，他们就能带回更多食物了。

阿伦特争分夺秒地抓着蜘蛛蟹，就在他再次将蜘蛛蟹挑起，准备拧断可能造成伤害的蟹钳时，余光突然扫到一点星光。

在这漆黑的深海里，光亮是那样的稀少珍贵，但在这些微光的尽头往往可能是，一张血盆大口！

阿伦特在瞥见那点微光时就全身汗毛耸立，他本能的将尾巴用力向下一甩，激荡出的水流将他向上方推去。而那点原本慢悠悠的星光突然之间就像是流星，朝着他所在的方位猛然砸来。

而随着微光靠近，阿伦特借着光芒看到了下方那张与美好光源皆然不符的丑陋面庞和森然锯齿。

只见刚刚那只蜘蛛蟹被瞬间吸入大嘴之中，被层层密密的尖牙轻而易举地穿透蟹壳，撕扯成碎片，成为这星光的食物。

这是一只深海鮟鱇鱼，那点星光正是它头顶的发光拟饵，诱使着深海中具有趋光性的鱼类靠近它被它吞食。

这条深海鮟鱇鱼比阿伦特以前看到的鮟鱇鱼要庞大许多，它的身长近四米，落入它口中的蜘蛛蟹就好像一颗果子，根本不足填饱它的肚子。

所以它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正在捕蟹的阿伦特，只是阿伦特并不是蠢笨的海鱼，并没有因趋光性而撞进它的大嘴，反而因为它的发光拟饵发现了它的袭击。

但这样庞大的捕食者不会轻易放过深海中难得的猎物，鮟鱇鱼一击不成，很快就飞速摆动它那短小的尾巴和蒲扇般的胸鳍，朝着阿伦特扑来。

阿伦特立即上浮躲避紧追在尾巴后的嗜血大嘴，本以为这条鮟鱇鱼具有强爆发力而耐久力不足，却没料到这条鮟鱇鱼却能保持极快的速度穷追不舍。

并且它对水压的适应惊人，阿伦特上浮了快三百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压力变化带来的不适，这条鮟鱇鱼却仿佛不受影响！

感觉到有些棘手，阿伦特现在必须暂缓上浮来适应体内外水压变化，只能选择改变方向在同层水域躲避鮟鱇鱼的追咬。

这变成了一场比拼耐力的追逐战。

阿伦特有考虑丢下蜘蛛蟹减轻负担，但他终究还是有些不舍辛苦找到的食物。并且他现在的速度虽然不足以甩开鮟鱇鱼，但对方也追不上他。

这么大的家伙不可能像他一样能够长时间高速游动，只要鮟鱇鱼疲惫了，阿伦特很快就甩脱它。再不济等他适应了水压，就可以继续上浮，这些深海鱼通常不会离开常年栖息的水层。

就在阿伦特这样思索时，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鮟鱇鱼头顶的发光拟饵突然像是快熄灭的星火那样，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

人鱼和鮟鱇鱼拉扯了十几分钟，阿伦特终于觉察鮟鱇鱼似乎体力不支，游速逐渐降低下来。阿伦特正准备和对方说拜拜时，眼前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三四点相同的星光！

它们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来，都有着同样狰狞的外貌。

阿伦特这才意识到这看着粗笨丑陋的鮟鱇鱼竟然可以利用发光拟饵的明灭传递信息，协作捕猎。

这可不妙了。阿伦特皱起眉头，当机立断让褐巨藻丢下抓到的蜘蛛蟹，随后再次改变方向，在鮟鱇鱼獠牙交错之间的缝隙中窜出，继续上浮！

面对这四条鮟鱇鱼的围追堵截，阿伦特唯一的生路就是上浮，直到这些深海鱼承受不了压强变化放弃猎物。

这对于阿伦特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忍受着减压带来的疼痛和呼吸不畅，阿伦特急速上浮了两百米，要不是有褐巨藻异能的不断缓解，阿伦特估计自己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身后的鮟鱇鱼也逐渐难以承受水压变化带来的不适，其中的两条放弃了这个猎物，扭头返回深海水层了，但仍有两条不甘心的缀在身后。

就在阿伦特准备咬牙继续上浮时，突然就看到下方的两条鮟鱇鱼身姿陡变，头顶的发光拟饵猛然熄灭。紧接着阿伦特感知到一条庞大的长条物体迅猛地从下方鞭子一般甩过，然后就可怕的骨头碎裂声音，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

显然，一条鮟鱇鱼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不幸成为了猎物。

阿伦特心中猛地一颤，这样可怕的体型、速度以及捕猎方式，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那噩梦般的身影——塞特拉！

阿伦特的手臂因这可怕的猜测而微微颤抖，但他很快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感知那卷碎鮟鱇鱼的触手本体在哪里。

更多的触手从黑暗中涌现，它们包裹着猎物的尸体将它拖向根部嘴巴所在的地方。

而阿伦特也在稳定心神后发现，这家伙比塞特拉小多了，最多二十米出头。

而且触手的数量也不对，比塞特拉多一些。阿伦特脑子一转，惊觉这家伙应该就是曾有一嘴之缘的大王乌贼。

阿伦特听着大王乌贼进食鮟鱇鱼的动静，没有过多犹豫，就准备赶紧开溜。

虽然他打不过塞特拉，但他也打不过二十米的大王乌贼啊！他可不想成为对方的下一个猎物。

正为刚刚丢弃的蜘蛛蟹而痛心不已，阿伦特转身思索要不要冒险返回去再抓些蜘蛛蟹时，耳畔轰然炸响低沉而悠长的震动。

这声势浩大的鸣声和震动仿佛令海水都颤动起来，它们冲击着所有深海生物的感官。

大王乌贼更是立即丢下了吃了一半的鱼肉，喷出高速水流，仓惶准备逃窜。

阿伦特意识到了，这是大头鱼兽的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