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 次年改元端和。
与之前历代齐朝帝王不同的是,这位初登帝位的端和帝是个女子,而且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她。
谁都知道, 端和帝幼承母训, 十二岁出宫开府插手朝政,二十二岁登基为帝。在登基之前,她已经代替惠帝临朝三年, 和皇帝相比, 差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反对她的朝臣用多么恶毒的言语攻讦她, 说她牝鸡司晨、擅权专断, 却无法动摇景曦的位置,相反,这更体现了她的权势。
毕竟,先要有权,才能擅权。
登基前的三年里,景曦陆陆续续将自己的亲信安插进朝中要职, 并且用尽量温和的方式, 换得朝中反对者的暂时顺从——他们不顺从也没办法, 惠帝没有成年的儿子, 难道要逼着重病的惠帝亲自上朝?
然而暂时的顺从终究是暂时的,在景曦陈兵宣政殿,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夺位之后, 忍耐许久的反对者再也忍不住了。
景曦自行登基, 且册立了皇太女, 原本的太子景衎之地位就极其尴尬了。景曦将其改立为顺恩王,遣出宫外居住,王府就在河陵王府旁边。
反对者们蠢蠢欲动。
昭文太子死了、吴王被废了、睿王也死了, 不过不要紧。惠帝还有河陵王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孙,还有顺恩王这个身份尴尬的儿子。何况宗室里还有很多年轻的王孙在。
他们可以选择的太多了。
然而昭文太子妃是个头脑清醒的母亲,闭门谢客,谁上门都不见;顺恩王死了母亲,年纪幼小,空有身份在,实际上整座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没一个是顺恩王的亲信,想求见顺恩王比见河陵王还难。
至于原本被选中的楚王,随怀英大长公主、谢丞相他们进宫之后,再出宫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原本的翩翩佳公子变得瑟缩如鹌鹑,稍有动静就惊慌不已,也不知道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
反对者们:……
作者有话要说:正当他们选择下一个目标的时候,一天晚上,他们的家门突然被破开,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卫闯进来,把他们通通抓走了。
“不不不。”‘禁卫’朝他们摇着手指,“我们可不是禁卫那群废物。”
另一个年纪尚小,看上去还带着点稚气的年轻人笑嘻嘻把袖子一扬,只见他们的衣袍与禁卫不同,做的更为精美,袖边压着大团鸾凤纹路:“鸾仪卫,专司纠察阴私、清除暗探、监督百官。”
众人的心顿时一冷。
端和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她原本做公主时的护卫分了一部分出来,在这部分人的基础上设立鸾仪卫,直属天子,仿照史书上南北二朝对峙时,北朝设立的鸾仪卫,授其纠察阴私、清除暗探、监督百官之权。
换句话说,这就是帝王手中一柄铲除异己的利刃!
得知数位朝臣被抓进了鸾仪卫之后,谢丛真终于坐不住了。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帝王的宽仁慈悲,那都是没被触及逆鳞时表现出来的假象,这些人谋划着废帝另立,当头撞上皇帝死穴,进了鸾仪卫,恐怕就出不来了。
“谢丛真要求见朕?”景曦扬眉,“不见。”
她心里知道谢丛真为何而来,被抓的这些人,十个有八个和他关系紧密,谢丛真必须进宫请见。
问题是谢丛真求见,她可不一定要见。
向来只有臣下顺从皇帝,断没有皇帝违逆自己的心意去迎合臣下。景曦从来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她看见谢丛真,就想起自己上一世遇刺时的场景。
待她这一世,谢丛真更是三番两次与她作对,景曦怎能甘心放过他?
她沉吟半晌,抬首笑问:“你说朕赐他一壶酒如何?”
皇帝所赐的酒,一般只有两种:御酒和鸩酒。前者用来表示亲厚,后者用来预示死亡。
景曦要表达的当然不会是前者。
“不好。”楚霁摇头。
他一手支颐,道:“皇上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谢丞相是聪明人,君要臣死,臣不管想不想死,总之都是要死的。”
景曦沉默片刻,微笑道:“你说得对,皇后也姓谢,朕总要给皇后留些颜面。”
楚霁忽地问:“皇上对谢丛真的厌憎是否有些过于外露了,还是说,谢丛真还做过什么,只是臣不知道?”
他是真的好奇。以景曦的性格,但凡能利用的,有利益的,她绝不会轻易放弃。谢丛真虽然顽固,屡次与景曦作对,但为相多年,积攒的人脉底蕴不容小觑。景曦想要他死固然可以,但只要操作得当,谢丛真活着比死了其实更有用处。
更何况,谢家还是皇太女的外家。
“没错。”景曦笑容半敛,“谢丛真必须死。”
楚霁知道谢丛真曾经派人刺杀她,但朝中勾心斗角、诬陷谋害一事并不稀奇,事既未遂,就不算结下生死大仇,故而对景曦的态度略有不解。但对景曦来说却不然,她是真真切切死了一次的,眼睁睁看着她死后山河破碎,齐朝国祚终了。
她不可能原谅谢丛真。
“好。”见景曦无意细说,楚霁也不多问,“皇上若是信得过,臣一定将事办的妥当。”
连日来,朝中人心惶惶,安分许多。
景曦抓了一批、又处置了一批人,鲜血永远是最快让人清醒的东西,在她近乎暴烈的镇压下,朝局终于暂时平定下来。
“皇上不该用怀柔的手段吗?”蕙仙问。
登基之后,景曦提她做了御前女官,暂时侍奉御前笔墨,只待学到些东西之后,放出去独当一面。
“为什么要怀柔?”景曦反问。
她教导蕙仙:“疾风暴雨之后,才需要怀柔,一味的宽仁只会让他们以为你和善可欺,先将他们吓怕了,然后再略松一松,他们反而会感激涕零,不敢妄言。”
景曦笑叹:“蕙仙,你心太软。”
不多时,忽然有宫人进来报:“皇上,丞相府传信,谢丞相热症发作,已经去了。”
——楚霁动手了。
景曦扬眉,长长地啊了一声:“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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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 丞相府
丞相府的书房本来应该极其静谧雅致,然而此刻,正中的书桌上却放着一只很大的食盒,食盒中有熟肉的香气飘出来。
书桌对面坐着个年轻人,杏衣乌发,笑容清浅,正是新任户部尚书、楚国公世子楚霁。
“世子此来何意?”谢丞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楚霁坐直身体,微微笑了:“奉皇上旨意,听闻丞相素有热症,皇上甚是挂念,所以命臣前来探望,顺便赐下一只烧鸡。”
谢丞相凝视着那只食盒,眼底光芒幽暗,仿佛那食盒里装着的不是一只烧鸡,而是一道催命符。
“丞相不谢恩吗?”楚霁问。
他补了一句:“丞相总要为子孙想一想。”
“哦?”谢丞相唇微微一颤,“皇上膝下只有一女,为太女打算,总不会让太女没有半点依仗。”
“此言差矣。”楚霁笑意敛起,“太女姓景,依仗不在谢家,而在皇上,只要太女不失圣心,不要说谢家没了,就算裴家跟着一起没了,太女的位置也不会动摇半分。”
他轻声道:“君要臣死。”
谢丞相沉默半晌:“臣若是不想死呢?”
“皇上知道。”楚霁打断了谢丛真的话,“丞相手中一定还有别的底牌,只是这些底牌,足够丞相你废帝另立吗?”
他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神情却无半分波动:“丞相,如果不够的话,这些底牌加上那只烧鸡,就当是为子孙买一条活路了。”
民间曾有谣传,热症病人多吃烧鸡,易引发风疾,严重者甚至能危及性命。
而谢丛真,素有热症。
吃了这只烧鸡,未必真会死。但是皇帝送来这只烧鸡,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他吃的。
这只烧鸡,就是一道催命符。
谢丛真闭上眼,心思急转。
他的确还有些后手,隐藏了很久的几枚棋子还未曾动用,另有积攒多年的人脉势力尚在,若要拼死一搏,朝堂必然会乱。
但就像楚霁说的那样,这些底牌不足以废帝另立。
谢丛真不打算动用这些底牌了。这些年,朝堂变故太多,倘若再生变乱,极易酿成大祸。
北方的风雪里,还有一匹名为荆狄的狼虎视眈眈。
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握紧的手认命地松开,平静道:“楚大人请回吧。”
送走楚霁之后,谢丛真召集尚在京中的子弟,一一训诫。随后唤来谢云移,道:“待京中事了,你这一支就迁回老家,不可依仗皇……皇后和太女的声势,不许冒头。”
谢云移感觉不对:“祖父,您是有什么打算?”
谢丛真摇头道:“不必多问。”
次日,当朝丞相谢丛真热症复发,误食烧鸡,不幸身亡。
“他是个聪明人。”景曦轻飘飘地道,“当断则断,不惜代价,心也够狠,可惜了。”
“谢丛真死了,谢皇后你想好怎么应付了吗?”楚霁在一边狂泼冷水,“要知道,他们毕竟是祖孙啊!”
景曦看他一眼:“说的好像不是你做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