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决定登基 第100章 番外二

穆帝讳令仪, 桓帝独女也。昔者桓帝为晋阳主，代掌国事，朝臣无有不顺服者。时惠帝设宴宫中, 抱之膝上, 指顺恩王，教以长幼之道，谓穆帝曰∶“长幼有序。”穆帝谓顺恩王曰∶“吾母乃汝姊, 长幼之序, 当让之也。”

众人骇然变色, 穆帝遂幼有慧名。

——《齐书.穆帝本纪》

“父亲近来连日郁郁。”望舒仰头, 对母亲道。

她坐在母亲怀里，脸颊磨蹭着龙袍上精美的绣纹∶“母亲不打算去看看父亲吗？”

景曦当然知道谢云殊心情为什么不好，他对谢丞相怨气再重，到底也是亲祖父。谢丛真突然犯了热症而死，谢云殊怎能不因此伤怀？

她摇头∶“朕去看他，他心情只会更不好。”

望舒睁大眼睛∶“父亲不会怨恨母亲的！”

“朕知道。”景曦道。

谢云殊当然不会怨恨她, 他是个多么聪慧灵透, 温纯柔和的人。他看得清谢丛真之死是必然, 所以他不会去恨任何人。

就是这样, 才会更痛苦。

她此刻去探望谢云殊，谢云殊只会加倍对她温柔顺从, 把郁郁全部压在心底。

无法表露出来的难过更让人痛苦。

望舒本来想劝母亲去凤仪宫探望父亲, 结果景曦一副老神在在, 不紧不慢的样子, 望舒也只好作罢。

她蔫头耷脑地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被景曦从身后叫住∶“对了, 朕原本说要给你挑伴读的，你可有什么要求？”

“没有，一切凭母亲作主。”望舒有气无力道。

她现下住在宣政殿的偏殿里，和景曦的寝殿只隔了一道回廊。从正殿门口绕出去，就见一位年轻公子翩翩而来，桃花眼潋滟含波，见了她行礼道∶“臣拜见太女殿下。”

“楚国公免礼。”望舒不要侍女抱，因此必须非常用力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故作老成道，“孤先走了。”

楚霁含笑送别望舒，进殿笑问∶“臣方才在殿前碰见太女，怎么仿佛不太高兴？”

景曦按了按眉心，道∶“小孩子多思多虑罢了。”

楚霁一听便知道所为何事，笑道∶“襄州裴公明日便到京中，想来太女该当无虑了。”

普天之下，谢云殊最心悦诚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幼教养他长大的外祖父裴燕章。便是十个谢丛真捆在一起，也难及裴燕章在谢云殊心中的地位。

裴燕章远在南方，消息却灵通，听闻谢氏生变，谢丛真“病逝”，特意千里迢迢上京来开导谢云殊，顺便向新帝抛出橄榄枝。

楚霁露出点狡黠之色来∶“听闻此次裴氏上京的除了裴燕章，还有裴氏年轻一代中的麒麟子，裴氏二郎裴端言。”

襄州裴氏从不插手党派争斗，储位之争。但在皇位已定，新帝登基的情况下，自然要向皇帝表示忠诚。

楚霁补充∶“裴端言此次是携妻带子上京的，大概襄州裴氏的意思是要他留京为官。”

“他的子嗣多大？”景曦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望舒该选伴读了。”

“嫡长子五岁。”楚霁会意，“裴端言为裴氏下一任家主，若是他的嫡长子自幼为太女伴读，则南方世家可入皇上掌中矣！”

望舒尚且不知道母亲计划让裴氏子为她伴读一事，准确的说，她根本不知道裴氏上京。纵然再早慧，她也还未满四岁。宫外之事无从得知，景曦又不敢给她太多课业，因此望舒一天上两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不回宣政殿和凤仪宫，就只能在宫中流浪。

慈宁宫皇贵太妃那里倒是好去处，可惜贵太妃近日感了风寒，怕传给望舒，暂时不允许她去。

整日无聊，次日又逢休沐日，连课业也没了。望舒一早起来，慢悠悠带着宫人往外走，准备去御花园里钓鱼，午时到凤仪宫父亲那里蹭顿饭，度过无事可做的一天。

她刚走到御花园，就遇上凤仪宫管事宫女珊瑚，一见望舒，先惊喜道∶“太女殿下，皇后殿下请您去凤仪宫。”

“曾外祖父？”望舒看着面前的老人，试探着唤了一声。

裴燕章慈爱道∶“太女殿下。”

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曾外祖父，望舒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虽然不能一眼看出裴燕章到底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但她敏锐地察觉到，父亲很高兴。

意识到父亲的喜悦，望舒对裴氏一行人的好感顿时倍增。她左顾右盼半晌，朝着一旁粉雕玉琢的漂亮幼童看了过去。

见女儿盯着对方，谢云殊笑道∶“这是少卿，论起辈分，你们二人乃是平辈，你还要唤他一声表哥。”

望舒∶“表哥！”

她脆生生喊了一嗓子，裴少卿起身，要向望舒还礼。明明还是幼童，但一张漂亮的小脸紧紧绷着，看起来颇为严肃。

谢云殊在上面看的分明，见望舒坐不住，裴少卿微带紧张，禁不住一笑。

他同外祖父裴燕章，表兄裴端言自然极为亲近。但望舒与裴少卿年纪都小，在此处只会觉得不自在，索性道∶“望舒，你带少卿下去玩，别往危险的地方跑。”

话音一落，望舒松了口气。

谢云殊∶“……”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望舒将裴少卿拖走了。

“孤唤你少卿吧。”望舒把裴少卿带到了千鲤池畔坐下，自来熟地分他一根鱼竿。

御花园里的千鲤池中锦鲤有百尾，均是极其名贵的品种，死了一条都要问责。然而皇太女在此处垂钓，没有人敢阻拦，更无人敢问责。

千鲤池中的鲤鱼已经被她祸害了小半，裴少卿握着鱼竿，望着池中惊惶逃窜的鲤鱼，陷入了沉默。

他想说这些鱼钓上来应该也不好吃，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坐在望舒旁边，握着鱼竿垂钓。

一旁的宫人紧张地站在二人身后，生怕两位小主子被鱼拖到水里去。

“你愿意做孤的伴读吗？”望舒问。

裴少卿一怔。

“孤正在遴选伴读，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进宫来和我一起读书！”

望舒朝裴少卿发起了邀请。

她的眼睛微微发亮，期待地看着裴少卿。

“好啊。”被这样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裴少卿几乎来不及思索，就一口应下。

望舒眨了眨眼，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像檐下被风吹动的风铃，清脆悦耳。

她是真的很高兴，因为裴少卿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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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做法是不是有些问题？”晚间，谢云殊问景曦，“今天看见少卿我才发现，望舒从来没有玩伴。”

景曦不以为意∶“母后召楚霁进宫之前，我也没有玩伴。”

只有在谢云殊面前，女帝才会放弃自称朕，就像寻常夫妻那样你呀我呀。

“何况楚霁也不能算是玩伴。”景曦补充。

楚霁是宣皇后为她选的未来心腹，是臣子，是臂膀。景曦犯错他背锅，景曦杀人他递刀。

“望舒会有几个伴读？”谢云殊问。

景曦伸出两只手∶“十个。”

储君的伴读，就该这么多。对望舒来说，这十名伴读是她最初的班底，是她入朝参政前积蓄的第一批力量。

“裴少卿可以做伴读之首。”景曦补充道。

见景曦先一步说出来，谢云殊也就不再犹豫，直接道∶“外祖父和表哥确实有这个意思。”

“那你怎么不说？”景曦扬眉。

谢云殊垂了垂眸∶“这些事本来该皇上决断。”

景曦笑了起来∶“你行事未免太过谨小慎微，望舒也是你的女儿，安排个伴读罢了，也值得犹豫？何况。”

她话音一顿，调笑道∶“裴氏能让你展颜，朕合该赏他们一份大大的恩典！”

望舒的十位伴读很快就选好了，五男五女。裴少卿自然位居其首，谢家衰败，裴家就算是皇太女的外家。无论从襄州裴氏的声望还是裴少卿的身份来说，他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裴少卿的角色定位，几乎与多年前的楚霁完全相同。宣皇后选楚霁入宫，为的是能拉拢勋贵，给景曦培养臂膀，而今景曦选裴少卿入宫，除了给襄州裴氏恩典，其实也是为这两点。

望舒十三岁那年，嘉州突发暴雨，城内洪涝数日不退，死伤无数，田地房屋俱被冲毁。

民不聊生，哭声震天。

洪灾未平，流民又起。皇太女景令仪于朝上自请前往赈灾，众臣争相反对，然而太女据理力争，最终获准前往。

裴少卿随行。

“孤记得你一直在反对。”望舒托着腮，笑吟吟地问，“怎么又要随行？是觉得孤说的有理，所以弃暗投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裴少卿平静道，“臣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至今仍觉得太女不该亲身前去涉险。”

他的神色非常沉静，语气却极其决然∶“但臣身为太女伴读，无论何时都该侍奉太女左右，怎能因不愿涉险而矫词避难？”

“无论何时都该侍奉左右吗？”这句话在望舒舌尖滚了一圈，她抬首，有点恶劣地笑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玄色袍袖一拂，葱白指尖探出，在裴少卿眉心一点∶“你说的话，孤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