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苏荷迷迷糊糊间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手腕脱力脖子实在难以承受重量,猛地砸向桌子。
额头被砸的通红,头上的簪子步摇晃啷啷作响。串珠与翡翠流苏勾缠到一块儿,她为数不多能被看见的黑发也搅和在其中,瞬时头上乱作一团。
她眯眼看向身后站的十分规矩的丫鬟。
兰依眼神淡然的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是谁今日非得要她戴这么多簪子,金簪点翠玛瑙翡翠堆砌一头,当然觉着重。加之平时这点她还在酣睡,起的这般早,有些犯困是常事。
她开解自己,伸出手腕,叮叮当当镯子撞击发出美妙的声音,竟然又打算撑着脑袋睡一会儿。
那股视线愈发火热,她被盯得难以入睡,瞪了回去。
“娘,你看她!”苏桐凝手肘抵了下身旁的贵妇人,花瓣似娇柔的唇被咬出浅浅的齿痕,鹅黄色的衣角眼看就要绞碎。“四品以上才能穿朱红色,祖父尚且穿的青褐袍子,她倒好穿上红的了。”
本朝有规矩,衣制穿着皆有讲究。虽说在府中不必计较太多,但今日是敦宜郡主新婚第二日。他们于郡主是臣,哪能不守规矩。
柳绾君用力拍在苏桐凝拧巴的手指上,面上依然维持柔和的笑,嘴里呵斥道:“她有老夫人喜欢,你有什么?样样都向她看齐,是嫌自被罚的不够多?”
还有她满身的首饰呢!苏桐凝气憋在胸口,生怕别人不知她富贵,把自己装扮成首饰架子似的,显摆什么。
那道盯着她的视线硬生生的挪开,苏荷便觉得睡意又翻涌而来。她管不着厅内,别人对她的看法,只感起的太早果然伤人,不知回去需得睡多久方能补回来。
“老夫人来了!”外头丫鬟通报,厅中人除了苏荷,皆是身形一,坐的笔直。就连坐主位的苏幕寻,也下意识的整理起本就不乱的衣领。
一位雍容的妇人走了进来,单看容貌并不显老,约莫四十上下。姿色谈不上绝美,甚至有些微胖。就是通身气度不容忽视,眼睛细长而明亮,嘴角稍向上翘,看得出心情极佳。
她手牵着一位年轻女子,穿的常服。颜色素淡仅在腰间点缀几朵丝绒红花,与她脸颊两抹绯红相得益彰,眼神柔的滴水,不时偷瞄旁边身姿挺立的男人。
男人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随后立刻消散。落得眉宇间空空荡荡,既不欢喜也无悲痛,只是书生意气更浓了些。
“参见敦宜郡主。”厅内刹那间跪了一地,打瞌睡的苏荷也被兰依拧了把腰肉,颤颤巍巍地顶着满头簪子跪下。
敦宜郡主先是扶起身旁的华贵妇人,再走了两步将苏幕寻搀起来:“我既嫁给闲远,往后就是安顺伯府中的人,哪有让您们跪下的道理。”
她话至此,众人也不好推辞都坐回座位。
“祖父、祖母大人,喝茶。”敦宜恭敬的为坐在主位二人斟茶,收到红包后甚至磕了个头,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个极亲善的女子。
“父亲、母亲大人,喝茶。”接着是苏高善和柳绾君,后者用手帕掩着胸口的起伏。她眼眶中似有热泪,不禁用手帕擦拭:“往后要同闲远好好的。”
嗤嗤,传来两声嗤笑。
一声来自于敦宜一起跪下斟茶的苏闲远。他不屑的神情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讥笑的凝视柳绾君。
柳绾君匆匆给二人塞了红包,脸上红白转换的缩到苏高善后头。
“孽子!她是你娘......”苏高善最见不得娇弱女子哭泣,眼看柳绾君眼中的泪要落不落的样子,便要循着平日的模样一巴掌打下去。
坐在主位的嫣容娇轻咳两声,苏幕寻立刻将话题往方才也发出声音的苏荷身上引:“二丫头,你怎么了?”
苏荷不过是跪的有点久,加之头上的饰品太重,不小心发出了嗤的一声,不想就被满厅的人盯着。
“今日起的早,困倦罢了。”她揉揉自己的脖子,有模有样的打着哈欠。
敦宜一进门就注意到跪地人中有个金光闪闪的女孩儿,方才没瞧见容貌,现在看见了便确定这是安顺伯府的二小姐,苏荷。
敦宜在今日前未见过苏荷,能认得出。一来是她母亲有一半胡人血统,到了她身上虽说不是金发碧眼的怪异模样。但鼻子秀挺,皮肤比旁人白皙的多,尤其是一双颜色浅淡的瞳仁,一眼就将其分辨。二来,老夫人念她母亲早逝,疼爱到了骨中,出了名的刁蛮不守规矩。
如此大咧咧地打哈欠,穿的热烈似火,当真是名副其实。
苏幕寻没有怪罪而是哈哈一笑:“二丫头这个贪睡的性子随了我,想当年我未进京赶考前,也是被母亲揪着耳朵提醒不让睡!”
一时厅内哄笑,苏闲远与苏高善弄出的尴尬被轻巧的化解。此时若是苏荷也是跟着笑两声,就又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但事与愿违,她用手腕撑着脑袋。较常人更浅的瞳孔收缩,嘴角挂了抹笑,明艳似外头盛开的牡丹:“原来祖父也有这么段睡不饱的往事,我听着像是自个儿的故事,一时竟然以为我是祖父亲孙女了,这般相像!”
水喝了半口的苏高善直接吐了出来,柳绾君连忙用帕子擦。跪在地上的苏闲远憋笑,身体抖动的连带敦宜也微微颤动。
至于方才还生闷气的苏桐凝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为她本就柔弱的气质更添一份怜惜。
苏幕寻与嫣容娇是半路夫妻,原先各有婚配,后头才被皇帝赐婚凑了一对。是以大房是苏幕寻与先头妻子所生,而二房的生父早就不得而知,唯一二人亲生就只有三房。
这等辛秘在京中知道之人不少,可敢如此挑明了说,仍是激起千层浪。
大房夫人王美娟掩着帕子偷笑,看二房演了这么出大戏,今天的早起真是值了。她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想与他一同分享喜悦,没想苏高志一心盘弄掌心几颗萝卜种子,根本不理她。
怒火一瞬从胸口涌上,眼看就要发作,出嫁三年回家省亲的女儿握住她的手腕,摇摇头。三月回暖时节,她穿着立领长褂,手腕处的袖口做了纽扣,此刻扣得严严实实。
本就单薄的身躯,在严实布料的包裹下愈发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么脆弱易折,王美娟心生怜惜,眼中笑意消散,手帕由捂嘴变成了抹泪。
三房一家淡然的多,苏高业与妻子既没有偷笑,也不如二房惊慌失措,而是望向主位嫣容娇的方向。事情闹得不愉快,最后总要有个人来解决。
只见嫣容娇面色不改,全然没有被人揭露痛脚的窘迫,招招手示意苏荷上来。轻抚她的脸蛋,深深望了眼满头的金钗笑道:“牙尖嘴利,也与我年轻时颇为相似。你祖母当时可没少因为这张嘴儿挨打。”
苏荷也赔笑,听出话里有话,摸上她抚脸的手:“看来我生的极好,把家中人都像了个遍。”
“是啊,一家人,像谁不是像呢?”嫣容娇摸到她头上的簪子,一根根看去,没一件重样。“就怕不像咱家人,落得生分。敦宜你说呢?”
敦宜忙俯下身接道:“祖母说的对,只要是一家人,像谁都是好事。”
紧绷的气氛骤然缓解,柳绾君躲着叹口气。眼神怨恨的扫向苏闲远与苏荷,这两孩子就是来克她的!
“吃饭罢,让新娘子总是跪着,我看了心疼哟!”苏幕寻又出来做和事佬,招呼着下人上菜。
这顿饭吃的各怀鬼胎,面上却其乐融融,不时传来笑语打闹声。丫鬟们尚未从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缓过来,上菜时手抖了两下,一点子油汤溅在苏荷身上。
急忙跪下,二小姐脾气不好,定会大发雷霆。
出人意料的苏荷仅是用帕子擦了擦胸口的污渍,继续淡然的吃着盘中菜。究其根本,仍是她一脑袋的簪子太重,扭头成了件痛苦的事。
嫣容娇盯着她托住脖子的手说道:“这簪子可不是戴的越多越美的,二丫头也不嫌累得慌。”
苏荷洁然一笑,五官刹那变得明媚,明晃晃的簪子与她正相配。
“怪就怪我早死的娘,留下的簪子实在太多,我寻思着不每天多戴几根就戴不完了。”她眼神飘到苏桐凝身上,说的坦荡:“我的好祖母,您是不知道。有些个丫鬟手脚不干净,专挑了我不曾戴的簪子出去卖,就是欺负我簪子戴不完,眼生呗!”
对面的苏桐凝立马红了脸,两颗杏仁眼蓄满泪,转头望向苏高善。
苏高善前不久送了她根点翠簪子,她心生欢喜连戴了好几天。被苏荷看见了,才知道原来是江氏的嫁妆,她都不戴了,不料这时被苏荷提起。
自然又急又气。
嫣容娇将她二人表情看在眼中,说道:“既然戴不完,不若送些给姐姐妹妹,让她们逢人说些你好话。省的你哭哭啼啼来找我,又告状外头人编排你。”
苏荷手摸着头上的簪子,明白嫣容娇这是跟她算刚才的账呢,大抵是想她破财。她捂嘴浅笑两声回道:“我送姐姐妹妹们的东西可不少了。凝儿过生辰那次,我送的金猪现下还搁在她屋内,喜欢的紧。至于簪子,若是妹妹喜欢我当然送得,只是......”
她盯着苏桐凝,一会儿视线挪到柳绾君身上:“我那不争气的娘,脾气太烂,认死理。我怕她死后怨气太甚,伤了妹妹。”
“我命硬,我不怕。就让她来害我罢,全当为民除害。”苏荷笑道。
苏幕寻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喘着气暗想今个儿是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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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