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鸣銮 第2章 结友

经历一场巨妖鏖战，人们很快从伤痛中清醒，相互慰问搀扶，在雉妖尸身旁聚拢。所有人极疲痛又极庆幸，妖怪终伏法，死者得以告慰，百姓可以安居了。

墨空星辉点点，皓月盈盈，柔光如薄纱轻笼着这片受伤的土地。

残乱的战场中，有沉重的脚步快奔，是桑吉挂念凌銮。他万万没想到这瘦弱的小个子竟谋勇双全，令他钦佩不已。

他战分身时很担心他，不时用余光一扫。看他缠斗雄怪竟如系了死结，甩不脱也割不断，真真儿的难缠。一个念头闪现，“如这小子真是个女子，怕是谁也兜不住！”

桑吉急急来到凌銮身边，伏身探看他的伤势，见他额头冷汗淋漓，全身布满刀口，尤股伤极深。他立即召来医兵先行就地包扎，又令两个卫兵准备护送回府。

凌銮坐地包扎，感觉自己几近虚脱，怪物千钩乱舞，快把自己划成松鼠鱼了，所幸大功告成。但是六个分身在逃，雄雉来历不明，必要彻查以绝后患。

他摆手拒绝卫兵，在桑吉扶持下勉强站起，“桑吉兄，雉怪行迹尚未查明，恐怕有变数，头颅和尸身还需妥善保管，以备后查。”

桑吉见他重伤下仍挂怀擒怪，浮动起酸楚之感，“你放心吧，案子未结，我会存好的。”

深夜回府，众人远远即见府衙灯火通明，府尹大人迎接凯旋之兵，眼底含春光，笑靥如夏花，哪里还有提头来见的暴戾，看来大家能过几天好日子了。

凌銮被安排在一等役寝舍，府尹特特寻了伤病名医细心诊疗，又从内衙调来两个伶俐丫头拉姆、达瓦小心服侍。

使女们见英雄遍体鳞伤，照顾得倍加周到。拉姆暗想，原来威名远播的英雄豪杰生得这么纤巧，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子，怪不得大人并未派小厮前来。

清洗上药需要更衣，凌銮如实告知自己实为女子，为让府尹大人允她共破雉怪案才不得已乔装。

药已煎好，达瓦端了来，凌銮接过慢慢服下。她们看着这素手纤纤、螓首蛾眉，暗暗想：“女英雄貌美绝伦，一定要大人去寻套留仙裙来，才配得上这仙姿玉色。”

当此正值瓜时暑月，是苍兀洲最热的季节。官署外围草甸葱郁，格桑梅朵细腰翩跹，在丛中舞旋斑斓的裙摆。曲径玛尼堆上经幡飘扬，随清风吟念万古祈词，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霎时，远处万丈金光破云而出，群山在阴翳中拱卫着辉煌的朔莫山，白头雪巅磅礴耀目，巨山如戴冠王者般凛凛威立。

桑吉来到寝舍探望，听到屋内巧声俏语、言笑晏晏。他掀帘步入，看到两个使女正手拾首饰为一女子梳妆，女子背面而立，身姿绰约。他正自纳闷呢，女子已转身相迎。

见她纤腰微步，款款而来，一身鹅黄妆花飞蝶窄袖裳，栀子云锦褶裥裙曳曳生姿，销金填彩螺钿领抹如月华轻泻于地，披着素雪兰纹薄烟纱，樱草织金锦轻轻挽腰，蹀躞带垂玛瑙扣珊瑚枝白玉铃数件，环佩叮当。

她连珠华胜缀额，乌发披在身后，在头顶轻挽飞月髻，中间簪一支百合榴珠鎏金钗，坠下珍珠步摇灵动生趣。

美丽的面庞映出碧月秋华，远山眉黛如细柳，璀璨清眸如明星，玉颊樱唇笑意盈盈。

这惊鸿花容着实惊呆了桑吉，凌銮真是女子！换装后的她如此美貌夺目。

凌銮含笑上前，“桑吉兄，我姓苏，本名铃銮，这几天多亏兄台照拂，腿伤已大好无碍。我挂心在逃分身，盼望与兄台共擒雉怪呢。”

“女侠果然是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令我佩服不已啊！我这次来正是找你商议此案的。”

铃銮看到桑吉显得局促，就说：“我和兄台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不必客气，你叫我铃儿吧，母亲也是如此唤我的。”

桑吉告诉铃銮，在她受伤当日，他已命人寻来千年寒冰将雄雉尸身封存，再部署数支兵队围追。六个分身几无可逃，竟然全部隐入朔莫山林。

入山后，分身跑速极快又善躲善战，武役尊崇圣山又不敢大力施为，所以均未拿住。此时，朔莫山脚已被桶围。

铃銮谋算此案，分身羽翼奇长，恐有飞翔之能，如果伤愈飞遁，追逃更是难上加难，一定要想出速擒之法。

但此时全无良策。再加上雄雉怪虽然伏法，但从何而来，因何驻留本地也没有线索。看来欲速胜，首要是解开雉怪来历之谜。

这雉怪样貌惊奇，桑吉已经遍访过本洲智叟高士、云游高卧、博古贤者，均是闻所未闻。是时候请师父白泽大师一问了。

只是大师远在太邺洲，往来时间数月不止，如何是好呢？

铃銮曾经久居浒洑洲，与一只神乌渡鸦相依为生，贵为金石之良友。

原来，三年前，铃銮向往灵台洲，一别白泽，独闯江湖。

灵台洲是修行证果、得道升仙者的洞天福地，有灵气罩护，凡夫俗子根本不得而入。数方洲土中，只有浒洑洲离灵台最近，铃銮就暂居此处，打算待机行事。

浒洑洲终年不冻，洲上峰山纵列，四面碧海万顷、岛屿横陈。

铃銮找到一处无人荒岛驻留下来，手捧罗盘相中一块堂局分明、曲水环腰的风水宝地。

她凿出一处坑地，斧伐降香林的千年黄花梨木，夯木填土为基，榫卯相拼为地席。整根芯料作檐柱和梁架，椽条上铺王棕苞壳和深年草皮避水，用细土泥浆砌出石墙、炕、灶。

再用青石板墁地，木楔钉门，一座小阁搭好了，取名婳檀阁。

她在阁外栽花果藤叶，品岁月静好，自诩琼莱岛主，好不自在！

铃銮在琼莱岛静待灵台气罩开启的时机，一边潜修双剑武艺。日间望海楼明照曙霞，夜览月华澄淡露华浓，日月轮换交替，斗转星移。

一日晨起，孤岛周围竟然漂浮着数十具巨豚尸体，铃銮大为震惊，想不明白一夜风平浪静为何会有巨豚群殁。

这些豚尸搁浅在岛外，由于过于庞大，是风吹不走，浪打不移，终日不散，让人无奈至极。

铃銮看着层层叠叠的庞然大物，从肺腑深吐出一口浊气，“罢了罢了，万物皆有定数，你们最后的归途路就在这琼莱岛了，我就伴一程吧。”

她静下心，席地盘腿而坐，双手合十默念往生咒，就地阖目打起坐来。

“吖——吖——”铃銮出定时，竟惊得无语凝噎。荒岛突变集市，一时热闹非凡。

在她周围停满了大个渡鸦，岛上大片地方全是乌压压的鸦群。婳檀阁的草皮顶已经变成黑毛盖啦，满满当当的黑鸟停在上面，它们大肆扑腾闹食，甚至是拉屎，好一派人间盛景。

铃銮已经出离愤怒了，她一手扇掉头发上的两只乌鸦，一个鹞子翻身，脚底轻功发力，壁虎游墙登上阁顶，左腿扫堂右腿旋风，把这些不请自来的黑毛鸡三两下都扇乎走了。

站在阁顶的铃銮登高望远，岛周的巨豚尸身上都停满大快朵颐的渡鸦。鸟儿们舞翅争夺、啄食正欢，如此一幅欢腾景象，却又透出万般凄凉，凌銮只觉得心中升起无限愁绪不得疏解。

日头正中，艳阳无法温暖铃銮周身的寒凉。海豚以族群聚居，这巨豚族在昼夜间被倾数覆灭，何其残忍。

究竟是皇天沧海所为，还是人魔鬼怪所害？海豚性情温良，是海洋的乐天派，何以招此灭顶之祸啊！

此后数日，铃銮颓丧哀伤，茶饭不食，只管长念度亡经，为巨豚超度。而渡鸦们，饿了去海面进食，累了回岛上休憩，完全一派反客为主的架势。

一日，她正暗自消沉，突然听到“你饿不饿？”，她举目四顾，才发现是一只渡鸦弄舌。

渡鸦虽然食腐肉令人恶心至极，但不得不承认它们智力超群，是仿声学语的高手。几日相处下来，这只渡鸦竟然学会人语，来跟铃銮交朋友了！

“那你是不是吃得很饱？”铃銮气鼓鼓地回怼。“你们从哪儿过来的，知道我是这儿的岛主吗？你们不声不响就霸占这里，到底什么时候走？”

“过几月就返回故乡了。我们可是日精青鸟，居于东荒温源谷扶桑树上。这些是东海灵豚，我们不忍他们浪迹漂泊，在此助他们早日归升的。”

神乌说完，在藤椅搭脑上扇动翅翼，变化成一个清秀慧黠的小姑娘端坐屉面。

她一身藕荷交领百蝶穿花绮云衫，配青莲纱丝流云暗银百褶裙，脚踩团花缂丝及膝靴，肤如温玉柔光若腻，圆目灼灼如剪水初露。

她起身欢快奔来，快活地覆住铃銮双手，就像迎风飞舞的紫蝶。神乌说因为她覆羽泛紫辉，所以取名紫曈。

铃銮来了精神，马上打探灵豚灭族之谜，但紫曈也是一头雾水，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这支灵豚族吸纳天地玄黄灵气化生，已经居住东海万年之久。他们曾经是帝俊神祖的护海卫，专司平浪定海。后来整个族群迁徙到大荒东海定居下来，再没有离开。没想到今时遭遇灭族之灾。

上古灵族繁育至今却覆灭殆尽，是何等悲哀的见闻。铃銮和紫曈唏嘘难平、怅惘若失，她们遥望着四处漂浮的巨大脊骨，深感孤寂凄凉。

突然，一处水面微微鼓起，有水花轻溅，一点尖鳍微露，在周遭游曳逡巡。

铃銮和紫曈都看到了，她们两个扭头面面相对，蹬大了眼睛。猛地，一个起身跑向海边，一个扑翅腾起高飞。

铃銮纵身一跃入海，她顺着紫曈指示的方向，寻找背鳍的主人。

透蓝的水波映照出银灰的磷光，一条年少巨豚摆动尾鳍正徘徊不去。铃銮快速划动双臂靠近，小豚并不闪避，经过数日观察它已颇为熟稔。

铃銮小心伸手轻抚灵豚，小豚辗转身姿缓缓沉浮，展现极大的善意。它带着铃銮载游载戏，向远处游去。

碧蓝的海水渐现幽靛，透出紫色晕彩，海水越来越深了。一群僧帽水母悠悠漂浮过来，鼓鼓的泡囊闪烁虹光，如一簇绮艳的气泡浮影。紫曈啾啾地提醒躲开它们的闪亮毒须。

铃銮和灵豚嬉闹着闪到一边，她潜游过一丛黄色马尾藻，随手撸上一大把，浮到水面，在手掌上抖了抖，里面的赤虾掉落下来，像一群活蹦乱跳的红歌鲤，灵豚和紫曈抢着啄食。

云卷如绢朵倒映蓝海，烟影如画，水天一色。灵豚深吸一口清凉的海风，在海面突突地大力喷水，腾地一跃劈水而出，矫姿旋舞向天，又摘浪穿花般落回腾跃时的小小漩涡。

浩浩穹窿下，辽阔沧海托覆着仅有的人、鱼、鸟，浪涛澹澹回荡，天地间沉静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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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