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鸣銮 第3章 灵豚

小灵豚在灵族的殊死庇护下存活，随族群尸体漂流至此。由于种因古老，他发出的波音与其他豚族不同，跟它们言语不通，感觉寂寞无依。

铃銮很想跟小豚对话来解其乡愁，她每日感知细微声波，但一点进展也没有。她抱膝海边，皱着眉头问神鸦，“紫曈，你最善学语，你能听懂小豚的波音吗？”

紫曈停落在她肩头，仔细聆听海里的豚音，“我能学会小豚音，但不能解释其意。我们金乌萨满可通灵豚语，她说人耳不闻波音，需用内力摄波，你不妨试试。”

这一招果然奏效。此后他们整日听音辨语，再加上灵力护持，多日下来，铃銮可以舌振密音，小豚也能说人言，三者可以畅谈无碍了。

灵豚说他名为龙骧，大灾之前他正同族灵们在殿阁休憩，数股摧枯拉朽的席卷之力突袭而至。

长老们倾身用内力抵挡，圈卫住大殿。妖力好像是为劫夺藏宝阁而来，几番破围径取。长老们用肉躯密密护住他和宝阁，但妖力太过威猛，四处漩涡急起如千刀利刃，数位长老身躯被撕裂吞噬。

为了镇住这狮口巨浪，族人们从颌下吐出定波珠，合而为一，举全族之力化作巨炁盾，摧毁了漩涡轴心，平定了妖力。

正当族群劫后庆幸时，又一阵猛烈数倍的妖力携滔天巨浪冲击而来，族群各自的定波珠刚刚收回，来不及合力反击。

巨浪冲垮了殿阁和豚阵，长老们用肉身护住龙骧周全，却不幸殒命了。而后他们随波漂流至此。

龙骧亲人尽失，铃銮感同身受，悲泣痛哭，发誓要查明怪力真凶。

碧海茫茫一线天涯，几度并立看云霞。

他们在旭日彤辉下，迎浪花试剑，在雨打芭蕉下，煮甘露品茗，在万里苍穹下，泛渔舟远渡。浮生随性，日日皆好日。

白桐花葳蕤报春。岛岸滩涂的桐花树簇簇丛生，须根交织纵横地表。瘦瘦蜡烛果密密地结满，如成串虎牙倒悬枝间。

金乌族回归之期已至，桐花树繁茂树盖上停满待飞的神乌，鸦儿在翠影间衔羽穿梭，簌簌飞花若雪，铺白了一席软地。

恨别离，仍终须一别。瀚海苍茫无际，大荒东海遥不可及，再见经年了。

兰舟催发，紫曈含泪惜别。族长大展垂天翎羽，长翮击空，冲入云霄，神乌族瞬时追随而去。

琼莱归于沉寂，不闻鸟语，只听细浪吐沙，一双孤影遥望东际。

龙骧转身看着铃銮，孤岛上还会有他陪伴的。他想让她开心一些，“灵豚长到五百岁就可以变身，我还没有试过，干脆你作个见证吧。”灵豚长大到五百岁相当于人间弱冠，会有幻化之能，还可以神通海族、号令海灵。

铃銮一惊，小灵豚都五百岁了！灵族的岁月果然悠长。“龙骧，你可以变身成人吗？快变给我看看。”

龙骧腼腆一笑，“我们护海卫一族幻化的人形是神祖所赐的。”

他在一边浮定，默念心法，身畔渐渐凝聚一层薄薄水雾。

烟霭氤氲渐浓，一名青衣少年轻缓走出。一袭影青鲛绡紧身窄袖锦襦，云雷金纹袍摆曳曳生光，腰束葱倩玉带，发戴火树朱冠，鹅脂玉容，墨眉如剑，衬得英姿颀长挺拔，栩栩生辉。

铃銮看得呆了，小灵豚玉树临风、风华绝代，神祖赐予的相貌竟是完美无瑕的！

这俊美少年眸含星辰，隽郎都丽，真的是仙子临尘。

铃銮想，看看这皓齿朱唇，像沁汁的鲜果，整日泡在水里也变成水滴滴的了，真是好水养人啊，不，是养鱼。

这是小灵豚第一次变身，还没有一睹过自己的卓然风姿。“龙骧，你不知道，你真的是太太太英俊了，快跟我走，带你去看。”铃銮拉着龙骧的手就往海边跑。

铃銮武学玄学精进，自然是男女不设防，百无禁忌的。龙骧却大大不自在起来，他心里打着小九九，打第一眼看见铃銮就心生爱慕。

她同情豚族，愁心难解，彻夜守灵悼念，美好皮囊下是澄澈纯然的心性，又同金乌灵豚亲近无碍，内承明朗达观的情怀。她的品性不就是豚族悠久血脉的映照吗？

这种天然的好感即刻生发初萌的爱意。此刻双手相牵，传递着她脉脉血液的温热，他感到陌生紧张的情愫，酸涩又甜蜜。

龙骧轻轻摆脱铃銮柔软的手，回避她不解的眼光，“我自己跟着你走吧。”

铃銮开朗一笑，“我知道的，海中灵族清雅素洁，你们不爱旁人碰触，我以后会小心！”

龙骧脑子里一炸，什么啊，以后都小心不碰我？我哪是这个意思啊！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别扭呢？这下好了，后悔不迭……

晴日普照，海面风平浪静，椰树羽叶轻动，“咚”一个熟透的金椰掉落，漂浮在水面。

铃銮在沙滩上圈出一个大大的浅坑，槽引海水，阳光反射如沙中宝鉴。

铃銮召唤龙骧靠近，以水为镜，揽照玉容。镜中一双璧人款款并立，如鸳鸯依偎戏水，龙骧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铃銮对这水镜倒很满意，面容清晰得纤毫毕现。她把眼光从水面收回，转头看他。“龙骧，你快看看，神祖赐予了你最完美的面容，羡煞我们凡人了！”

龙骧想说你也很完美，只是他耳朵红得说不出口。

她欣赏地看了一圈他的脸，然后盯着他。

他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声快避无可避地传出来了！

“你是不是很热，正午日头毒辣，你变回豚，到海里纳凉吧。”

不用到海里，我的心已经拔凉拔凉的了好吗？

我这样一个风雅俏公子，芝兰玉树般站在这里，你却要我变成肥豚入海，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恋慕不舍之情吗？

龙骧寸心冰裂，从离火炙烤堕入三尺冰窖，“我不热，我们还是回去吧。”

铃銮不愿回婳檀阁，因为那里处处闪现紫曈身影。他们便在海滨的大王棕下乘凉。

他们盘腿倚靠树干谈心，“紫曈不知行到哪里了。再过些年，等我完成大事，我们去找她吧。”

龙骧不知道原来她深藏计划，忙问：“你要做什么大事？”

铃銮正要回答，前方天际忽然神降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紫曈！她迎头跑过来，一下子跪坐面前，深深搂抱两人。

原来，紫曈不舍友情，毅然辞别亲族，飞返回来啦。三个人喜极聚首。

紫曈叽叽喳喳诉说别情，铃銮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她们大大搂了龙骧一个满怀，担心犯他忌讳，忙说：“龙骧，我们刚才疏忽碰到你了，你没事吧？”

龙骧无奈至极，“我不忌朋友碰触，但碰无妨，但碰无妨……”

龙骧又问起铃銮所言大事，铃銮取下腰间佩戴的玉铃铛。在她冥想间，一方气屏在上方聚现，三人抬首端详，在影壁里出现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子，朦胧中貌似铃銮，正在殷切寄语，但苦于有影无音。

铃銮紧紧凝视女子，神情哀婉凄切，“这是我的母亲，只要我思念她，就会从玉铃中蒸腾起气屏。我生来只在这影壁里见过她。虽然无声，但我已经读懂了她的唇语。她叫我铃儿，告诉我的姓名，切切叮嘱我勿忘进入极境。我想她此刻一定受困极境，我要去解救她。”

龙骧和紫曈见她母女分离，非常伤感，眼中泪水滑落。可是，去极境的道途哪似人间攀山跨海，是难过登天啊。

铃銮揩干泪水，望着他们，“我知道去极境几近不可完成，但事在人为，为了我的母亲，魂飞湮灭又有何惧？我在这琼莱岛就是等待灵台气罩开启，好趁时窃入，登上神境，破帝境，再寻机入极境。”

“铃儿，极境远在九天之外，需破三境神力之幻，这天刑幻境劫难重重，非人力可破啊。”紫曈非常担心，也知劝解不住。

她接着说：“灵台气罩只有得道者飞升入仙时才会开启，苦等难开，况且窃入也是险上加险。我在飞途中听说西方苍兀神山的守山高道仙逝，如果能当上守山人，得人王、神尊的通关文牒，就可以载入仙籍，出入灵台。”

紫曈真是个小灵通！既有捷径，为何不走？

只是守山人整日待在山里，怎么才能施展铃銮的计划呢？

龙骧和紫曈自从得知她苦行寻母，便决心助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他们愿代她守山。

“绝对不可！龙骧你是东海灵种，苍兀高原离海迢迢，那会毁了你的灵体的，灵豚族仅留你一个，要你守山，我不会答应的。”

“还有紫曈，性格跳脱，享有纵行四海的自由，一生拘泥于一山，那会要了你的命的。极境一日，地上百年。大不了，我就恪守几十年，届时寻机辞职，应不致为难我。我一边细细谋划，总不负这山中岁月。怪只怪我仇怨深种，无法修行为仙。”

更无良策，先把这守山人拿到手再说。

铃銮跟紫曈同行前往苍兀洲。她们担心小豚不适应高原气候，要龙骧留守。此去千里，险阻重重，龙骧怎么会答应？但铃銮拒意已决，他只好暂留琼莱。

山水迢迢，沧海行舟，铃銮和紫曈乘橡木小船向北划行。

长河渐落晓星西沉，东方海天相交云彩如虹。灰蒙天际线下曙光微露，少阳之光好似穿透猩红色帷幕，投射出模糊而温厚的晕彩。赫赤霞光慢慢渲染至靛青穹顶，明橙色的内核渐次升起，光明一点点抵达海中孤舟。

粼粼海波之上巨轮悬挂，晨曦温暖了一双摇楫的身影，为俯仰轮廓披上金绒绒的霞衣。

数月间长途跋涉，铃銮在地上策马前行，鸦儿在天空伴随。

北行天气愈显清冷，路途草木渐疏。高原净土蒸腾着香草蜜味，云絮松垮垮地贴在当空，将要软软地砸下。

朝拜者自四方而来，丈量万里征途，苦行朝圣。他们在路中深深匍匐，惹她们驻足等待。她们找到一家客店歇脚，仅一日光景，便听闻这挖心案。

雉钩怪来历不明，铃銮想询问白泽大师。她画出雄雉和分身的形貌装入木筒，握着紫曈的手，交给她，“一路保重，快去快回！”紫曈携信筒，直飞太邺。

紫曈往来三日即返，捎回大师的回笺。大师留字：此怪是西土芃罗雉鸻。雄雉孵卵抚幼，将幼鸟裹于羽翼之下行走，似多足怪相。雉鸻修炼成怪，喜食心肝，惧水，欲除之可用水攻。雄雉头颅有再生之能，必要沉于深渊。

大师还是我家白泽啊，连芃罗物种也识得。

芃罗洲广袤荒凉，终年少雨，洲土三成是茫茫沙漠。浩瀚无垠的沙丘连绵起伏，如波涛汹涌的海洋。

沙漠中的雉怪觅食艰难，修得断体求生的能耐，可以头身分离，自食心肝而休眠，等到食物充沛时再生躯体。

铃銮大惊，找来桑吉商议。桑吉生出一计，把六个分身逼入神山洞穴，不宜挖山引水，就命人取冰川水灌洞，等到分身行动受阻，再逐一擒杀。

只是雄雉头首难以处置。苍兀洲各处的江河湖泊尊为圣洁曲错，不宜沉没妖尸。

既如此，那就将这头颅沉入深海，让它永不得转生。铃銮看了看一旁的紫曈，彼此已心照不宣。

桑吉得知沉海之计后颇为感慨，“有劳紫曈姑娘，刚刚返抵又将远行。”

紫曈微笑着，“必不辱使命！飞行是我与生本领，愿助你们驱邪伏魅，保一土平安。”

桑吉将冰镇雉首用蜡布包裹装入木匣，四周结实地绑好金刚绳，郑重地交给铃銮和紫曈。

让紫曈这么辛劳，铃銮心里酸涩极了，又要让她携重物千里飞行，当她的朋友太苦了。紫曈拿过木匣，笑着对铃銮说，“我不辛苦，我是神乌啊，区区小匣子不过譬如牛毛。”

铃銮笑不出来，她叮嘱着：“到了琼莱把雉首交给龙骧，要他速速深潜海底，深埋尸首。寒冰不日融化，如果雉首苏醒转生，将又是一场恶战。你一路千万多加休整，莫要劳累！”

紫曈点头，深深地看着她，要她放心。转眼间，她化成一只勇敢的征鸟，衔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