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分了手,可日子还要照常过,黎辞故在修整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照常去上班。
他对于情绪的伪装早已驾轻就熟,失眠了一整夜的憔悴在他特意打理过后已经瞧不出来了。
网名小珍珠的男人是个一米七八的中美混血gay,他gay的明目张胆又有底气,他父亲就是个同性恋,与一个美国热拉一拍即合,闪婚闪离就为了做试管婴儿生个孩子。
而且他家里靠收房租就能大手大脚的过完下辈子,所以用了两辈子的工资都抵不上的钱,将自己砸进来领了个闲职,就因为觉得包租公这个职业听起来有点low,而且樊氏的名号够响亮。
小珍珠全名王锡珍,最大的爱好是护肤,电脑屏幕离了自己一米远,说是辐射太伤皮肤。
侃爷大名赵侃山,是个十足的关系户,上至公司老总的风流情史,下至保洁大妈家里女儿三婚了,全公司上上下下被他摸的一清二楚。
不过堪称八卦之神的侃爷也没料到自己旁边温文尔雅,总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的同事,会和总公司老总的小儿子谈了四年的恋爱。
王锡珍将自己挂在侃爷的转椅靠背上,眼巴巴的瞧着穿着白衬衫黎辞故站起身收拾要汇报的资料。
黎辞故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道:“走了,两个小时之后要是没我信,记得来老大办公室捞我。”
王锡珍冲着黎辞故眨了眨眼,一脸狗腿的蹭了上去帮他捏肩:“黎哥你加油,你一定可以完美完成任务,我在这里等你哦。”
尾音拖的老长,捏肩的手也半搂上他的腰,玩笑似的在他腰间摩挲了两下。
黎辞故淡淡一笑,转身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推开,黎辞故倒是怔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先对着部长问了声好,又对着旁边第三此见面的男人礼貌一笑。
顾逢川对他并没有任何印象,回以一笑之后,起身让开了位置,坐到待客的沙发上。
“辞故啊,你来的正好,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总公司调过来的高级管理人才,马上就要担任我们部门的部长了,以后你就跟着顾部长好好干!”大肚子的魏部长明显很高兴,应该不是传闻说的会降到副部长,看这样子,应该是升了。
果然,后一句冲着顾逢川的话说明了缘由:“顾公子,这是我手底下最得意的学生了,您与他年纪相仿,您要是不嫌弃,可以交个朋友。我还是托您的福,调到了总公司。”
顾逢川微微一笑,礼貌又客气地道:“哪里,您的实力全公司有目共睹。”
魏部长想跟他处好关系,但这里不过是顾逢川歇脚的地方,他没必要、也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跟底下人的相处上。
黎辞故再次向顾逢川问好:“您好,我叫黎辞故,是部门的职员,往后烦请您多多关照。”
顾逢川扫过来的一眼中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他只是公式化的笑了笑,与黎辞故握了握手,算作认识。
黎辞故将手里的工作汇报了一半,见两位都没什么想听的心思,索性找了个理由出来了。
“魏部长,顾部长,关于这件事情我会再找资料做一个详细的说明,您两位先聊,有需要我再为您汇报。”
一番来回,没有人看得出他认识顾逢川,更遑论看出顾逢川曾经不自知的重重刺伤过他。
黎辞故回了办公室,王锡珍人未到声先至。
“黎哥,怎么样黎哥?老大什么情况?是愤怒的嘶吼还是无力的哭泣?还是被迫要与我们为伍后不甘的哀鸣?”
黎辞故挑了挑眉,食指敲了敲自己右耳里的蓝牙耳机,无辜的眨眼,“我在跟部长通话……”
“我错了老大,老大我刚才瞎说的,老大,你听我解释……我刚才就是猪油蒙了心,您是什么人物?怎么会被一时的困境打倒,都怪那个新上任的不长眼,要不是……”
黎辞故轻叹一声,故作忧愁的看着王锡珍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脸,无奈道:“我是说,我在跟新老大通话,就是……新上任的那个……”
王锡珍一脸惊悚与想死的便秘表情,逗得黎辞故哈哈大笑,赵侃山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盯着王锡珍。
黎辞故也不再逗他,摘下耳机递了过去,还摆出爱莫能助的表情:“你自己慢慢解释……”
王锡珍双手颤抖,捧着蓝牙耳机的手像是捧着自己的追杀令,他颤颤悠悠的将耳机贴近,张口的声音带着泣音:“部长……”
耳机里传来甜美的女声,丝毫不受影响的播报着早间新闻。
王锡珍将耳机抛回黎辞故怀里,咬牙切齿的掐他的脖子:“黎哥你竟然学他们一样玩弄我!”
表情虽然恶狠狠的,但是力道却很轻,手环着他脖子,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赵侃山白了他一眼:“什么玩弄?逗狗的事儿让你说那么色/情。”
黎辞故一笑,没有搭话。
他知道自己病了,可是当医生将他的病定性之后,他才将这一切空茫的情绪有了一个稳定的归位:双相情感障碍。
从他踏入这间办公室开始,所有的玩笑热闹全部被远远的隔开,他照着往日自己的形象去与同事调笑,也能像画皮一样将所有的表情演绎出来,可这不能让他的心触动片刻。
他始终是空洞的,是茫然的,所有的情绪都是银幕里的动作,他在外面看着,只是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身后传来两声敲玻璃窗的声音,他一回头,神情一僵。
“您二位是樊家的员工?领着樊氏的工资,在办公室里搂搂抱抱,干着床上要干的事儿,不合适吧?”身材高大俊挺的樊野棠斜靠在大开的玻璃门上,不知道看了多久,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写满了天生的倨傲,也就衬的他眼里的鄙夷更加明显。
王锡珍辨不清情况,却也能感觉到这青年不好惹,他皱着眉头松开了手,挑眉看向万事通赵侃山,赵侃山回了他一个眼神,王锡珍便咬牙将这句有些侮辱意味的话忍了下去。
赵侃山的意思很明显:夹着尾巴做人吧,这人惹不得。
连赵侃山都惹不得的人,那必然是分公司这间小庙容不下的大佛。
一时之间,办公室内的三人都在沉默,靠着窗的樊野棠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昨天不刚给你一张卡?樊氏旁边就有酒店,总统套房包个年还是没问题的,不用这么着急地‘干’吧?”
话音刚落,赵侃山和王锡珍便下意识的看向黎辞故。
黎辞故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周身柔和包容的气场甚至都没变,他勾起唇角,弯起一个有几分自嘲的弧度,眼里的神情被掩在镜片后面看不清楚,声音仍是一贯的平和轻柔:“同事之间开玩笑而已,耽误工作了,不好意思。”
见黎辞故并没有否认他话语里隐含的暧昧,樊野棠被微微顺了顺毛,明明心情好了不少,可对黎辞故冷嘲热讽惯了,何况还憋着一肚子的燥郁,说出的话就更不留情面了:“发骚也要分场合,你还真是贱的什么人都能往怀里揽,刚从我这儿出来就空虚成这样?欠/干。”
他丢下平地惊雷,炸的里面的人碎成一地血肉然后轻飘飘的抽身而去。
黎辞故脸色瞬间惨白,所有佯装出的表情在这一刻全都崩裂,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赵侃山和王锡珍的表情。
他本来并不排斥出柜,可是当年他正在和一个男人谈恋爱的事情,在家里的聚会上猝不及防、并以一个十分恶劣又难堪的方式被爆出来的时候,父母和周遭亲朋看他时的那种震惊与嫌恶,狠狠的刺痛了当时还在读书的他。
事情因樊野棠而起,他本意是瞒着樊野棠不想让他因此内疚,可他没料到,樊野棠无意间知道后,只是冷嘲一声:“切,什么破事你都能瞎矫情。”
从此以后,他仅仅只会对同性恋表明尊重,却下意识的向周遭的人隐瞒了自己的性向。
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樊野棠是他唯一一个心动过的人,在此之前,男性是可以亲密结交的朋友,女性是需要保持绅士距离的存在,他从未有过一瞬为别人心神摇曳,只唯独对那一个人倾注了满腔热忱。
如今,因为最爱的人而受到的伤害,又被同一个人,再一次蛮横而轻蔑的撕开。
樊野棠走远了,可办公室里三个人像是一瞬间都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轻得听不到。
半晌,王锡珍说话了,像是一瞬间受到的震惊太多,他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那个……这他妈的……这人他妈谁啊……你,呃……黎哥,你……”王锡珍结结巴巴,看看赵侃山又转回头去看那个仿佛被击碎了的背影。
赵侃山首先回过神来,过去拍了拍黎辞故的肩膀,轻声道:“先坐一会,多大点事儿。”
他明显的感受到身下的人随着他的触碰猛地颤了一下,定眼看去,却又瞧得那人还是一脸的平静,像是这颤抖的身体和紧攥的拳头不属于他一样。
赵侃山手底下用了点力,半揽半推地将那僵硬的人移到了凳子跟前。
“去,小王,去给你黎哥倒杯水,我就告诉你他妈是谁。”
王锡珍浑浑噩噩的走向饮水机,却还记得接了杯温水递了过来。
“他妈是冯素玉女士,就挂在咱们子公司大墙上的总裁夫人。”
“女士?哦,女士……他是个女的啊,那黎哥你不是gay啊?冯素玉?!我靠!黎哥你真他妈猛啊,你绿了我们总公司的大总裁?”
看王锡珍没反应过来,赵侃山叹了口气,对着黎辞故道:“看,像你这样凭自己本事踏进黎氏大门的人,泰山崩于眼前还一身风度。像这种拿钱砸进来的暴发户员工,这辈子也就只能在部门干点端茶倒水的活了。”
黎辞故勉强笑了笑,强烈的冲击让他一时间头晕目眩,另外两个旁观者的反应好悬没有刺激到他的病情。
他对自己刚才濒临崩溃的危险程度一无所知,只能感觉到自己在这杯温水的缓冲下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体。
他又端起水杯喝了几口,一杯水几乎到底,他才隐约觉察到了嘴里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