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毫无缘故又像是被压抑已久的愤怒,疯狂的从他心底涌了上来,浓烈的破坏欲和无法抑制的燥郁让他开始感觉到失控的焦躁。
他扯着自己的衬衫领口狠狠一拉,制作精良的衬衫抵御不住暴力的撕扯,精致的扣子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弹跳着滚远,大开的衬衫露出他白皙精瘦的胸膛,腹肌的轮廓被衬衫半遮半掩,可此时没有人能顾得上欣赏这诱人的风光。
黎辞故两手抱着脑袋,焦虑又疯狂地来回踱步,杂乱的厨房和乱糟糟的客厅宛如一把火,烧光了他几不可存的神智。
他一把抓过熨烫机手持的长杆,后面链接的大小装置全都跟着暴力被扯了一地,他疯狂地破坏着肉眼可见的一切,一时间叮铃哐当的巨响充斥着整个空间,墙上的壁画被敲碎了玻璃,碎裂的玻璃又被再次破坏砸在地上。
弯曲的金属杆承受不了这么多暴戾,弯曲堪折,最后一下重重的击在窗边的小茶几上,“砰”地一声爆响炸裂,精雕细琢的玻璃雕花双层茶几炸裂开来,金属杆也断成两截。
手中没有了发泄的武器,他就狂怒着用拳锤击,几拳下去,指骨已经见了血。他一拳锤到沙发上,力道卸去大半的窝火让他怒气更甚,他抄起凳子就要往外砸。
可他住手了。
他的力道对着窗外,这一砸下去,砸碎了窗户,也许会伤到楼下的人。
他怔了半晌,凳子从他脱力的手中掉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黎辞故被惊醒,他环视着狼藉如废墟般的四周,茫然地倒退了一步。
拖鞋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他这一脚踩在了碎玻璃上,血迹瞬间就染红了袜子,还在不断的往外晕,可是他丝毫感觉不到痛。
手上,身上,到处的血迹和刮痕,黎辞故睁着双眼,手足无措的站着,他看着被毁于一旦的房子,没有悲痛,也没有轻松,紧绷着的身体一旦松懈很快就脱力了。
可他连找个东西搀扶自己都做不到,只能踩着一地狼藉,将自己移到尚算干净的角落里。
黎辞故大腿舒展,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他伸手扯过一旁的外套,只摸出一盒烟蒂。
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他嗤笑一声,笑自己无能的狂怒,也笑自己深藏的狼狈。
十年前心高气傲的少年,温和又不失锐气,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所有人只看见他所有比赛只拿冠军,没几个人注意到他背后下了多少功夫,吃了多少苦。
校里校外都对他赞誉一片,他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目标,活得锐意进取,活得肆意张扬。
他有力量,所以敢于温和。
因为不屑于情感里的互相猜忌与得失算计,所以他要是爱一个人,就会给那个人全部的浪漫与忠诚。
他细心又妥帖,会交代好所有的出行计划来让恋人安心;会记得所有的节日和纪念日花时间来准备有意义的礼物;记得恋人的喜好,懂得他暴戾的言语底下深藏的柔软;与一切能发展暧昧关系的人保持距离,将爱情和自己干干净净的留给心里的人。
樊野棠比他小五岁,他自觉担任起照顾人的角色,樊家不是什么小公司,他一个组的组员不是有关系就是三十多岁往上,平常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却还要咬着牙赶着空对樊野棠随叫随到。
不是他犯贱,只要他一想到樊野棠的那些好,他的心就为了这个少年软成一片,无法拒绝。
爱一个人,就为他营造舒适区,包容他别人无法容忍的坏脾气,对于一个第一次涉足爱情领域的人来说,这就是他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了。
他总觉得樊野棠还小,也清楚他从未与旁人做过越界的事,可直到顾逢川的出现才让他明白,无论多少岁,对珍重的人付以珍惜与爱护,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樊野棠也许爱他,但从没想过珍惜他。
这么多年的寸寸退让,终究是让这段关系彻底失衡,是他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带着一身狼狈的停留在这段尴尬的关系里。
明明是奔着一辈子的情侣,却把自己活成了廉价且不被兼顾的保姆。
这么多年里,这是黎辞故第一次觉得这段关系也许真的该结束了。
…………
随着一路的风景渐渐熟悉,跑远的思绪也慢慢收了回来。
机场大巴开进了市区,黎辞故叫了辆车,向司机报出了公寓地址。
十五分钟后,他已经站在了自家楼下。
这个点没多少人,两部电梯一个在一楼,一个在十三楼停着。
黎辞故心里一沉,不愿深想。
电梯往上爬,数字一跳一跳的变换,终于也停在了十三楼。
他打开门,一眼就看到大开的卧室门和衣衫未褪、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青年。
“呦?谁来了?黎大少爷?贵客呀,您打哪来呀?这风尘仆仆的,浪的够久啊。”那双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眸宛如盛着星光,沉沉的目光辨不清其中的情绪,只是面上的讥诮颇浓,瞎子都能看出来。
黎辞故没有回答,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拉开冰箱门,从冷藏室里取出一瓶水。
正准备拧瓶盖,卧室里的青年就从里面蹦了出来,讥讽的话语伴着大阔步一同向他迎面扑来。
“那他妈是我给自己买的!小爷我让你喝了吗?!”
黎辞故看着那张风情万种、盛过海棠的容颜,往日那种一举一动都勾动他心神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此时看去,他竟心生难言的倦怠。
黎辞故将手里精致的瓶子放了回去,绕开用目光逼视他的青年,转身去拿一侧的玻璃水壶。
哗啦啦的纯净水往里流淌,黎辞故拨过开关,蓝/灯亮起,水慢慢开始沸腾。
没有人说话,气氛越来越沉。
黎辞故背对着樊野棠,盯着水壶默不作声。
身后的人猝不及防的暴起,抓着他肩膀将他转过来的力道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掀翻。
他的后腰狠狠的撞到台子上,传来一阵剧烈闷痛,身前的人却不管不顾的继续逼压过来,深紫色的眼眸凝成了暗而沉的威压,樊野棠死死的盯着他,像是下一刻就要挥拳而上。
他的名字从他口中一字一字咬牙念出,仿佛在唇齿间将这个人嚼了个粉碎:“黎!辞!故!”
腰上的痛渐渐尖锐起来,黎辞故难得蹙眉,有些不解又带着些厌倦:“小棠,你又生什么气?”
他的神情像是刺到了眼前的人,樊野棠猛地松开手,向后倒退了一步,眸子里的戾气褪去,染上了些许困惑和茫然。
那样的一张脸一旦暴虐不在,便是凡人都难以抵挡的绮艳,野性难训的桀骜、属于青年的明媚疏朗、宛如野地海棠盛放时的靡丽,糅杂成一张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面容。
这张脸的主人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你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蜜罐子里泡了六年的青年,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肆意妄为地挥霍着黎辞故的爱意,他自信于这取之不尽的疼惜,也沉溺于这用之不竭的包容。
是以初次触及到一丝丝的冰冷,他只会敏感又天真的看着他的蜜罐子,问:【你刚才怎么不甜了呢?】
黎辞故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棠,我只是有些累。”
樊野棠脸色又变,欺身而上,左手死死箍住黎辞故的腰身,右手掐住他的下颌,声音低沉:“累?过来吻我,我来让你放松。”
黎辞故看着眼前的脸,有些忘了上一次亲吻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也如同这一次一般,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施舍。
他没有照往常般迎合着吻上去,而是任凭自己被禁锢着,垂下了眼眸,声音低哑干涩地重复道:“我有些累。”
樊野棠加深了右手的力道,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低沉的声音冰凉而冷静,不同于之前浮在表面一眼看穿的愤怒,这样暗沉辨不清的语调反而更令人胆寒。
“我累了。”黎辞故轻声重复。
樊野棠眼里情绪沉沉,像是翻涌着什么风暴,掐着他下颌的手指也开始越来越用力。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吻到让我满意,消失的这些天我可以不计较。”
黎辞故平静地垂着眸,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没有像往常一样诱哄着去安抚他,也没有让自己迎合着去服软。
他的安静宛如无声的抗拒。
很快,樊野棠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的弹了弹自己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所有的情绪都从他身上瞬间褪去,那些怒火也好,茫然也罢,顷刻间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又恢复了清冷和优雅,一如十年之前初见时的陌生人那般。
“累了?”他玩味般的低声重复,“那就断了吧。”
他浪荡一笑,从容地从钱包抽出一张卡,意义轻佻,动作矜雅。
他将那张卡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放进黎辞故的衬衫口袋,潇洒一笑:“服务费。”
书桌上层的抽屉里还放着几张同样的卡,都曾属于樊野棠,他对这份感情的轻佻和不屑向来不加掩饰,分开和断了这几句话就像是挂在嘴边的玩笑一样,时不时就提上一嘴。
只不过以往他总能借此逼迫黎辞故服软,作为被宠爱的那个人,他最明白黎辞故有多珍视这段感情,每次自己不痛快的时候,他都能借此让黎辞故更加不痛快。
黎辞故照旧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不让自己去细细体会这其中的痛苦和酸涩。
他已经习惯性地接受了所有的刺痛和创伤,他掏心掏肺的爱了这个人六年,用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温柔去付出,到最后这个人与十年前初见时一样冰冷,只留下了一张温度尚未褪去的卡。
他以为只要自己的付出不求所图就是干净而珍贵的,却一直刻意没去想过,一腔心意的廉价与否不仅仅取决于付出者的内心,更在于承受者的态度。
被践踏的心意,再真诚,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门被关上,发出轻轻的一声“砰”。
樊野棠很少对这间公寓的门如此温柔。
黎辞故浑身失了力,顺着身后的台子滑了下去,他瘫坐在地上,靠着身后冰冷的案台发呆。
又完成了一个医嘱,他被动的远离了刺激源。
屋子自上次肆虐之后被打扫得很干净,所有碎裂的装饰和东西全部被清了出去,房间一时间空荡的有些可怕。
望着这空荡荡的房间,黎辞故发现自己竟然能从这些空出来的地方想到这里原本放着的,属于樊野棠的东西。
很多自以为不适应的东西都随着岁月逐渐刻到了骨子里,就如同他在前几年里,还在感叹樊野棠的桀骜狂妄一定会刺伤他未来的伴侣;却没料到几年后,是他自己拿着柔软的肉/体,亲自去包裹住了那少年一身张狂锋利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