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刚跟随父亲返乡,至江安慕宅。
她无有好友,整日呆在房间,刺绣写字,再看一些从街上买回来的字画。
一日,兄长见她实在无趣,便带了她至宅中刚盖好的花园散心。少许,有人拜门,兄长便出了门。
各种名贵花植,争相斗艳,甚是美丽。
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在园中闲逛。
至池塘边,竟看到了稀有的白莲,不由地多看几眼,本想近些观看,却不料池塘还未修好,边上碎石还未镶嵌,脚下一滑,一不小心跌入了水中。
如此时一般,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险些被水吞噬。
昏去之际,幸而一人出现,跳入水中。
朦朦胧胧的一道身影,向她而来,将她带出囹圄。
此后,他变成了她心上不可言说的秘密。
最后一丝意识失去之前,慕婉暗暗心想:裴钰,是你来救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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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阵阵。
慕婉突然咳了一声,随即吐出一口水,紧接着睁开眼睛,大口喘息,意识也渐渐回笼。
她惊魂未定地爬了起来,剧烈咳了几声,才算是喘过气。
向着周围观望,才发现自己已在湖边的草地之上,浑身湿透。
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激流冲到岸边时,忽然余光看到身侧有一双暗纹黑靴。
她猛地抬起头。
青年居高临下,皱着眉看她,鬓角微汗,语气沉沉却是不善。
“你胆子真大。”
“沈大人。”
慕婉刚安下心,却又担忧起来:“我兄长与裴大人……”
“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
沈慎打断了她,冷冷扫了她一眼,扭过去头:“这里是崖底,无人涉足之境,恐是危险,赶快离开为妙。”
风一吹,慕婉冷的一抖,因被水泡过,全身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看了一眼沈慎,却发现他也是浑身湿透。
又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果然如他所说,周围乱长的杂草比人都高,风吹过,私下摇摆,在这阴森的夜里,莫名有些恐怖。
不远处黑漆漆一片,皆是林木,看不到一点亮光。
她努力爬起,脚腕早已肿胀,疼痛难忍。刚走一步,身形一晃,她下意识伸手一抓。
"对不住。"
情急之下,竟抓住了沈慎的手臂,她忙道了歉。
心头疑惑,方才他离她这么远,怎么这么巧就抓到了他的手。
刚松开手,脚下一软,又差点摔倒,手臂一重,这次,是他抓住了她。
这回,慕婉可不敢动了。
青年浓眉鹰目,如刀削般面庞,始终皱着眉,一副生硬冷漠之色,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似乎看出了她伤在脚上,想了想,面色不变,却将另一只胳膊递到她身前。
“抓着。”
言简意赅。
慕婉也不推让了,心中纠结也暂时放下。
虽然她一直秉承着男女授受不亲,但此处无旁人,眼下足腕痛的厉害,有借助之力会好一些。
她慢慢地扶着他的手臂,顺着湖边河流走向一瘸一拐地走着。
沈慎因迁就着她,步子也慢了很多。
几番波折,如今仍是夜深。
慕婉暗暗心想:此夜真长啊……
走了一阵,慕婉便受不住了,衣袍湿漉漉的十分难受,身上的伤痛更是时刻折磨着她。
但她看着冷着脸的青年,终究还是没敢提要求。
生怕对方将自己抛下不顾。
此时,沈慎却停了下来,道:“休息一下,我去看看路。”
慕婉不解。
沈慎却是侧了脸,但目光却不看她,“速度太慢,若是在走错了路,只会浪费时辰。”
原来是嫌弃她走的慢。
慕婉正求之不得,想要休息一下,但又怕他一去不回,站在那里一时两难。
沈慎又道:“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这一句却不如那几句生硬,似乎带了一丝温和。
慕婉心知自己无法左右他的想法,即使对方要丢下她,她亦别无他法。
只能乖乖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慕婉看着远去的沈慎,又看着周围黑黢黢的样子,冲着他着急的道了一句:“沈大人,你快些回来。”
沈慎没有回应,身影一闪,消失在了草丛中。
慕婉蹲坐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膝,将头埋在双臂里,静静等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仍不见青年归来。
慕婉有些担忧,有些恐惧,又有些着急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她已经耗尽了耐心,不愿再在这渺无人烟之处等着。
她拖着受伤的腿,向着沈慎离开的方向寻去。
倏然。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道奇怪的声响。
慕婉猛地停下。
她细细地聆听,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哗啦啦……”
又是一道异响。
这次,她却听清了。
好似有人穿梭草丛,衣物摩擦之声。
“沈大人?”
心中暗喜,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慕婉感到奇怪。
难不成沈慎受了伤,说不出话来了?
思及至此,她赶紧快走了几步。靠近声源,又觉得有些奇怪。
“沈大人?”
慕婉循着声响看去,前方暗丛发出沙沙声响,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不知觉间转变了称呼:“沈慎?”
一抹淡淡的绿光若隐若现。
慕婉放慢了脚步。
此时,阴沉了一夜的黑云渐渐变淡。
冷风过,乌云散,朗月明,依稀看清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唇未启,眸却放大。
那竟是一双绿幽幽的狼瞳。
一股冷意直冲大脑,慕婉面色煞白,指尖冰凉。
她强忍着恐惧,挪动着颤栗的双腿,后退了半步,眼看那狼慢慢靠近,伏在地面已有攻击之态。
她鼓起一股劲,转头就跑。
“救命——”还没喊出来,小腿陡然一痛,一个冲劲趴倒在地,手臂摩擦地面火辣辣的疼。
腿上利齿深深刺入血肉,泪水瞬间涌出,几乎是本能促使,她翻过身,曲起一条腿,提向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跺向狼头。
狼正换口,猝不及防被踢到一边,紧接着呲牙又冲了上来。
不要!救命!
慕婉连连后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恶狼亮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
当狼跃起,张嘴咬来时,慕婉本能的抬起胳膊抵挡。
下一刻,血喷洒了满脸。
恶狼头一歪,嚎叫一声,被人踹到一旁的水中,扑腾了几下,又冲了过来。
此等庞然大物,一时之间竟拿不下。
沈慎与其斗了几下。
最终一刀刺中恶狼脖颈,便失去了生机,眼睛灰暗,跌落随水飘走。
慕婉被这一幕吓得呆愣。
眼前更是黑暗一片。
许久,听到有人唤她,她呆呆地转过头。
好一会儿,眼前才清明开来,看清面前之人那刻,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窝在温暖的怀中。
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放声哭泣。
沈慎一贯冷淡的脸上,满是担忧,眼神中更是自责,看到怀里少女的身上都是鲜血,又见腿上伤口深入骨肉,正向下汩汩流着血。
心中一紧,忙推了她,想拿出怀里的药为其止血,岂料,只是轻轻一推,少女的哭声更大,更是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沈慎只觉身躯都僵硬了几分,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想要安慰她,在即将放在她那颤抖的肩膀上时,却又停了下来。
滞空了须臾。
少女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双眼已经哭的红肿,鼻尖通红,嘴唇更是如蜜蜂蛰了般翘了起来,水嘟嘟的。似乎回了神智,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沈慎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便也不问,从怀里掏出了药瓶,蹲在她的身前,撕开裤腿,为她上药。
“痛……”
少女哼了一声,紧咬下唇,用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他心中一软,手下动作也不由地放轻了。
摘下头上发带,拿了几根笔直的木枝,用手缕下上面刺与粗皮,变得光滑了,才放在柔滑白皙的肌肤上,他轻轻地为她绑扎好。
慕婉咬唇,看着他做完这些。
又看到了沈慎手臂上的伤口也十分严重,皮肉翻裂,亦在流血。
“你的手臂……”
她指向他,沈慎却不在乎地看了看,将瓶子剩余的药撒了上去。
慕婉看着眼里,便拉过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捡起几根木枝,抬手扯下自己的粉色发带,将其绑好。
期间,沈慎一动不动,任她绑,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做完一切,慕婉才收回手。
看着自己重伤的腿。
心中却莫名其妙地在想,若是沈慎一会再让她自己走,可如何是好?
“狼是群居,山中定不止这一只。血腥味会引来狼群,我们要赶紧离开。慕二姑娘,得罪了。”
沈慎说完,便转身蹲在了她身侧。
在她的潜意识里,沈慎是讨厌她的,绝不可能会背她的。
所以愣在了那里。
沈慎似乎察觉到了,侧过头,漏出冷毅的侧颜。
“怎么?你想自己走?腿不想要了?”
慕婉瞥瞥嘴,上身支起,将胳膊从肩膀递给他,他伸手一拉,就着劲,将她背在背上。
他周身结实,八尺有余,身强力壮,宽阔的背看上去特别让人产生强烈的安全感。
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路上多石头,崎岖不平,甚是难走。
二人衣衫尽湿,虽是背部接触,但依稀能感觉到对方是体温。
慕婉忸怩不安,偷偷看他,发现他唇角有淡淡的痕迹。
沈慎手臂上的伤已经又开始溢血,染红了发带,他的额头已有汗凝。
慕婉看在眼中,心中羞愧,因春竹为她而死的那份酸痛又开始翻涌,失落万分地开口:“沈大人,是我连累了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沈慎十分不悦地皱眉,听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不好的话,立即阻止:“闭嘴。”
“沈慎,你真的好凶,每次见我都凶巴巴的,我又没有得罪你……”
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不会丢下她了。
慢慢安下心来,她将头轻轻窝在他的肩膀上。
沈慎似有所感,少女的呼吸在自己脖颈,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他本不是一个心硬口冷的人,只是麻木得太久,将冷漠当成了习惯,也当成了武器。
许久,他才幽幽回答:“我自小随父征战沙场,凶险无比,习惯如此……你是因此才躲我么?”
然而,少女没有在回应。
他静息一听,才察觉少女竟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她还真是心大。
不过遇到这些事,她应该很久没睡个好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