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端着荷叶,叶中清水一捧。
为避免水漏出,即使手受了伤,却依旧很稳,可因心急归来,步子又很快。
山间水隙靠着大山。
山脚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浅洞。
天穹浅淡,月也明了,夜似乎也没那么黑了。
他匆匆进了山洞。
将手中之物放下,撕下一方柔软内襟沾湿。
靠着洞壁的少女低着头,还在睡着。
鸦黑的长睫低垂,在泛红的脸上,火光将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沈慎伸手轻轻为少女擦拭额头,以缓解她因高热带来的不适。
眸色深深,凝视如同画笔,细细描摹少女。
想起方才那一幕,仍心有余悸。
幸好他来的及时,要不然虚弱的少女,如何应对凶狠的狼群?
他去寻路,本不想在外逗留太久,怎奈胸腔一阵痛意,便吐出来一口血。
竟是他在急切之时攀崖而下,到了最后跌落悬崖,撞上了一块凸起之石所导致的内伤。
落入水中,激醒了他。
正好看到了溺水渐渐下落的少女。
回忆渐渐。
沈慎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唇。
眸光一颤,随即回神。
脸上火辣辣地,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收回手,转过头安静了片刻,呼吸几息,沉淀下来,才回过头轻声呼唤:“慕婉。”
少女似被惊醒,瞧了他一眼。圆眸闪闪,满是惊惶之色。
见到是他,才慢慢放下了戒备。
“我们走出崖底了吗?”
“还不曾,你高热了。”沈慎开口解释。
她伤势过重,又入了水,开始发作,怕她有危险,他便找了个山洞,采了些草药为她敷在伤口上。
顺便取了点清水,为她擦拭额头与掌心。
慕婉只觉的自己身上很热,五脏六腑似被炙烤,张嘴喉咙很痛,声音也是嘶哑:“天亮了吗?”
“还没有。”
这一日,未免太长了。
她看到叶中有许多清水,伸手挽了一掌心,就要饮下,喉咙发涩发痒,浑身仍烫的不行。
沈慎却是拦住了她,“在病中,不宜饮凉,以免寒气加重。”
“我渴了。”
慕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心中却是气恼。
沈慎就会这样,不许她这般,不许她那般。
他就是看不惯她。
她正浑浑噩噩胡乱想着,沈慎已经捡了木枝,将火点燃,有了火的加持,整个山洞内温暖了起来。
火光在那张清秀脸蛋上闪跃。
此时的青年卸下了冷洌的杀气,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有条不紊地将一块弯弯的铁器,放在生好的炭火上。
这个铁器有些眼熟。
慕婉想了想,好像在沈慎臂缚上见过。
果不其然。
沈慎见其盯着看,便开口解释道:“之前外出打仗,我们都是如此生火煮茶。”
他扬起嘴角,笑容苦涩。
莫说清水,就是馊食也不是没吃过,他小的时候被敌人掳走,关在笼子里,没吃一点东西,性命攸关之际恰逢下雪吞咽了一些雪,要不然他根本等不到父亲找到他便已经死了。
就是不知她这般娇生惯养的人儿,能不能喝的下去了。
将水煮沸后,他站在一旁,将水递给她。
慕婉双手撑着上身,半倚靠在山壁,她实在没有半点力气了。
想了想,便就着他的手,凑上前喝了几口。
旧茶苦涩,却是温热,好过喉中腥甜之气。
她展颜一笑。
不经意的孱弱一笑,满是干净与清澈。
即将日明。
沈慎一夜未眠,守在慕婉身边。
少女体温渐渐恢复正常,却仅仅片刻,又热了起来,比刚才更加灼热。
他不停的给她擦拭,却不见半点好转,且少女已经陷入昏迷。
情况已是危险至极。
沈慎明白,崖底危险,现在还未天明,不适合出去。等待救援是最好。
可是,他等得及,慕婉却是等不及了。
.
“兄长,好痛。”
慕婉意识逐渐昏沉,手臂无力垂下,整个人慢慢滑落下来。
直到身体大幅度起落了一下,她才重拾一分意识,隐约感觉被人横抱在怀,耳侧紧贴的胸膛内蓬勃有力的心跳声,令她莫名有些安心。
她隐约听到一道不安地低喃:
“你且忍忍,我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声音犹在耳畔。
慕婉昏昏沉沉之际,想起幼时被兄长抱在怀里的情景,喃喃自语:
“兄长,……我小时候偷跑出去,受了伤,你就是这般抱着我,哼谣哄我……”
于是,慕婉迷迷糊糊之间,便听到低低沉沉地嗓音起起伏伏……
如梦呢喃,又似歌声萦绕。
渐渐地,她沉沉睡去。
.
黎明,天色朦胧。
烛光渐无,天光自窗外投射进来。
娇丽容颜之上,长睫洒下倒影,越显安静柔美。
少女仍未醒来,呼吸顺畅后反而睡得安稳了一些,只不过黛眉仍时不时的轻蹙一下,似乎睡梦并不算香甜。
慕婉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她不停的做梦,梦中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追杀,最后还梦到了沈慎,不但不救她,竟和别人一样也要杀了她。
然后,她被吓醒了。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周围一切。
须臾,才看出自己是在江安慕宅的房间。
她起了身,便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热泪盈眶:“婉儿,你终于醒了。”
“兄长……”
她一张口,方知嗓音嘶哑,已出不得声。
“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慕瑛扶着她,坐在床边:“都怪我连累了你。”
一家人,哪里有连累之理。
再说这也不是兄长的错。
慕婉想劝慰,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摇了摇头。
慕瑛擦去眼泪,“幸好你没事,要不然我此生心难安。好了不说了,昏迷了五日,可真是吓坏我了,现下你安心养伤才是。”
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不曾想却已经过了五日了。
脑海中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
她张嘴,问了一句:“沈慎……大人呢?”
却是无声。
她只好拿过兄长手掌,在他手心慢慢写了一遍。
慕瑛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沈督卫没事,此次还要多谢他将你从崖底救出。”
慕婉点头。
她那时已是意识模糊,已然记不得后来的事,只依稀记着,那时天迟迟不亮,援兵迟迟未来。
他们如何出的崖底?
难道是督卫军找到了他们?
不管怎么说,好在他没丢弃她这个累赘。
她动了动自己的腿,疼的厉害,又想起沈慎手臂上的伤。
在兄长手上写:“我想去见他。”
慕瑛摇了摇头。
“匪徒已清,沈督卫于昨日回了京都。”
他已走了?
慕婉敛眸,缓缓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
这次,还不等她写,慕瑛便猜了出来:“你是想问子谦?”
她眼神躲闪了一下,点点头。
慕瑛下意识地抚上她的头,“子谦没事,他正在后院为你煎药。”
闻言,慕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微光。
欣喜有之,安心有之。
不一会儿,慕瑛便出了门。
慕婉静静躺在床上,细细地回忆着这些天所遇到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她感觉此前被绑,绝非表面如此简单。
包括晋城刺杀一事。
二者是一伙匪徒。
这些人不仅图财还想要她与兄长的命!
想起在林中听到的匪首的话,心头更是疑云密布。当时情况急迫,她依稀听着他说有人要她们的命。
那么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一路追杀,想必此人不在江安,而在京都。
她不曾想到自己树敌何人。但转念一想,父亲官复原职回京已是挡了很多人的路。更何况上元宴上,陛下又亲自赐婚,更是不知暗中得罪了多少人。
尤其是东宫那位……
脑中灵光一现,隐约地冒出太子面容。
慕婉却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此时,有人推了门进来。
慕婉看去,青年身穿墨绿色袍子,清瘦俊隽。
正是裴钰。
只是几日不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
目光触及身上衣袍。
慕婉不免一愣。
正是她送他的那件。
他穿上竟是这般合身,这般好看。
他之前与她保持距离,所以从未穿过。
但眼下,他却是穿了。
“慕姑娘。”
裴钰缓缓上前,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床侧的木桌之上。
应是听兄长说了她苏醒,才进来送药了。
他眉目疏朗,眼神疼惜。
“慕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慕婉依靠着床榻,慢慢支起上半身,裴钰欲上前相扶,身体动了一下,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危机之下,俱不设防。
眼下并无旁事,再相近,便是不妥。
慕婉看出他的犹豫,便伸出手去端药,岂料单手无力,端起却是抖动不停。
裴钰稳了稳心神,上前端着,递至她身前。
慕婉空出了手,支着身子,因为怕拉扯到腿,只能保持这个姿势。
他犹豫几下。
修长的手指执起瓷勺,舀起一勺,慢慢递了过去。
这个动作未免太过亲密。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脸热。又见少女垂眸,轻启樱唇,浅浅喝下,他只觉身子也僵硬了几分,四肢越发的不协调。
如同煎熬。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裴钰忙将碗拿离,脸上脖颈都红了。
“我先去放碗。”
紧紧捏着瓷碗,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一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