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靠着墙浅浅睡着,施玥则缩在墙角轻声打呼……
“不知道为什么,愈韶莫名有点害怕。”
“他抱起自己的腿,一下一下数着施玥的呼吸声。寂静让每一刻都被拉得极长,把他那颗心越悬越高,仿佛在峡谷上空的吊桥,一会儿随着窗外乍起的狗叫晃一下,一会儿又随着偶尔呼啸过的引擎声抖一抖。”
“他没敢靠那张诡异的神明桌太近——有脏东西装成范无咎掉头吓人的那个场面他还历历在目。”
愈韶轻手轻脚地把墙角的莲灯扒拉过来一点,把头埋在膝盖里,困意渐生,没过多久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撞击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愈韶瞬间惊醒,吓得他手脚并用爬到范无咎旁边:“范将军,范将军!”
“范无咎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他放低声音,等愈韶从惊吓中缓过神后才问:‘怎么?’”
“愈韶被吓出了点哭腔:‘外、外面有声音,将军没听见吗……还有,第一支香快烧完了。’”
范无咎拿来装立香的袋子,抽了一支交给愈韶:“去把施玥叫醒,让他在上一支点完之前再点一支,这样就算是续上了。记住一定得是他来点香。至于外面的那些不用理,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去。”
愈韶:“哦。”
第一支香已经快烧完了,他摇醒施玥,让他续上了香。之后他把脸凑到窗户边看了一下,这才发现撞击声的来源其实是有一群东西在撞一堵无形的墙。
“他凝神去看那团黑压压的影子,顿时又吓了一跳——”
“方圆百里夜游的妖魔鬼怪大概都聚在这边了。”
愈韶掂量了下自己的胆子,又把脖子伸长了一点。他第一眼只看到一群黑影,仔细分辨后可以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有没有脸的,也有只剩一张脸的,还有鸡猪牛羊等牲畜揉杂得十分狂野的复灵体,大概率都是被压在地基下的孤魂或是跟着人到这边落地生根的野鬼。
总之呢,它们撞着那圈墙,发出的响声越来越大。
范无咎突然道:“愈韶,我下楼一趟。”
愈韶害怕,愈韶不敢,愈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范无咎无奈,只得先把谢必安叫醒,这才下楼把之前留下的阵补几道,避免那些东西真的冲进来。
后半夜尤其凶险,除了谢必安和施玥,范无咎也一起守了下半夜,期间敲击声一直没停过。施玥可谓是不知者不惧,还想去窗边看看。
谢必安低声警告:“不想出事就回来。”
施玥只得回来坐下。
经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太阳终于又龟缩着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仅仅一丝光线就把天白茫茫的照亮了半边。惊悚的一夜过去,施玥如释重负的又睡了回去。
谢必安用了点小手段把他搬回他自己的房间,就是过程有点刺激,也幸好他本人没醒也没出什么事,不然就是被害者施某与凶手谢某的故事了。
范无咎这边刚刚用同样的方式送完愈韶,收拾了小神桌上的香炉,问:“不去睡会吗?”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还没回答,某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去做早饭。”
谢必安没睡多久就醒了,下楼的时候听到几声瓷碗瓷盘碰撞的响动。他穿着施玥找给他们的纸拖鞋,清晨的凉意透过石板透到足底,能把人冰的完全清醒过来。
少了那些牛鬼蛇神,房子的地气活了一些,总算没这么死气沉沉。
厨房忙活完的人刚好走了出来,在楼梯口停住脚步,抬头向他问早。
“刚好要去叫你。我做了点东西,下来吃。”
谢必安扶着扶手,走的并不快。庄家的楼梯比较陡,他不想摔。
“只有一盘,谢大将军可能得快些。”范无咎轻声催促。
不可否认的,这种极偶尔才会卖一下的关子勾起了谢必安一点好奇心,屡试不爽。
毕竟有一句话叫做物以稀为贵嘛。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跟着范无咎拐进厨房——
那里放着一盘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摞土黄色的方块,盘子边还散着些同样颜色的粉。
——黑糖凉糕,他爱吃的。
谢必安自打小体质就不太好,所以什么凉的寒的冰的冷的都不给吃,家里厨房每天都会用中药材熬汤给他补身体。
那些药太苦了,所以谢必安不为人知的爱吃甜,其实就是看到会略有些馋,但总是一声不吭又面无表情,所以几乎没人看出来。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范无咎这个例外。
往日半夜三更里提过来的食盒里除了厨房准备的夜宵茶水、一些暗渡陈仓的稀奇玩意或是不方便亲自来时藏的纸签,在范无咎发现自家义兄那点没说出口的心思后,底层从此就摆上了一小盘点心,不多,刚好能解馋。
谢范两房大宅比邻而居,彼此之间关系又好,因此每次范母做什么多了都会在送去谢府的份上额外给他再留一点,所以有一次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安儿来,给你个好吃的东西。这次新学的,肯定没吃过吧?无咎别跟他娘告状啊。”
范母也只是做着新鲜的,一次只做一点,大概够两宅的所有人各分到一些。
“嗯。”前一晚刚吃过,但他还是接过了。
待范母走后,范无咎转过头对他笑道:“这次只成功了一盘,拿来招待客人了,我都没有呢。”
说什么瞎话——连作客的小孩都有了,你一个独生子怎么可能没有。
但是他想到了前夜的那块糕点。
所以谢必安闻言掰了一半给他,掰的时候严严谨谨,把大的那半留给范无咎,象征性咬了一小角后又说吃不下,让他帮忙吃完。
这么一来二去就成了常态,遇到不能掰的先递给他咬一口再拿回来吃,如果掰的太大了范无咎不要,他就会说:“我不能吃这么多甜的,帮我吃一下。l
虽然十二岁后因为练武略有小成,身体强壮起来,这个心照不宣的习惯还是一直持续着。
所以呢,当愈韶被香味勾醒下了楼,走进厨房就看到一个盖起来的盘子上贴了一张锁符。
他思考片刻,没猜出里面是什么,抬头问谢必安:“将军,这是什么”
谢必安没回答。
“没什么。”
“给人留的。”
“不干你事。”
这时范无咎叫醒了施玥,正从楼梯上下来,就看到谢必安隔着一个盖起来的盘子和愈韶单方面的对峙。
最后这盘凉糕还是被分了,但是愈韶不敢多拿,施玥意思一下吃了一块,所以兜了一圈,大部分还是范无咎和谢必安一人一半分掉了。
吃完早饭后,施玥一通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叔叔庄运晁。令人意外的是,虽然他们两兄弟之间势如水火,但是这位三十几岁的先生继承了来自父辈为数不多的两项优点:有底线、理智。
所以他对施玥视若己出,当然很爽快的答应了帮'侄子朋友引介神像卖家’的工作。
……翻译成人话就是为了赚介绍费。
愈韶被留下来镇宅,与两只‘熊出没’相伴,目送他两位将军大人的样子,像极了古时那种独守深宫的怨妇。施玥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想了想,对他叮嘱道:“有陌生人来了别开门,就说大人不在家。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我们很快回来。”
愈韶:“……”
他一抬头,看到范无咎还在旁边笑。
把愈韶安顿好,三个人一辆出租车载到城市的另一端。
这里处在老城区和省道的交界,是一个不伦不类的郊区,也是泗南市耸然入天的地标之一望岭墓园宝塔的所在地。
这里的建筑物分类的挺完善,商业区和住宅区泾渭分明,分作几块散落在大路附近,其中还混杂着野路子无照诊所、各种堂而皇之的成人用品店和‘两颗一百’的槟榔摊
闹哄哄的红灯区旁还有一间小学,但这都不是施玥的目的。
据他所说,他叔叔住的地方就是对面那栋夹在美容诊所和银行中间的楼房,装修不算是华贵也算是大气,挑高的大厅暗沉沉的打着挺有格调的水晶吊灯,警卫正对着大门,一脸板正的盯着监控屏。
施玥登记了访客名单让警卫打电话询问,五六分钟后,电梯发出悦耳的‘叮’一声,人下来了。
这位庄运晁先生的脸和之前在武化区的旅馆里短暂见过一面的庄老爷子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他长着一张方脸,有一对浅浅的法令纹,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再老些。
经过短暂的介绍认识和客套太极后,庄运晁带着两位‘施玥的系友’驱车绕了几圈,在一处三岔大路口靠边停车。
四人先后在贴着字报的落地玻璃前下了车。
范无咎和谢必安对视一眼,均是微微皱了皱眉。
几乎是一下车的瞬间,他们立马就感觉到了一股阴邪的气息——这家店里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神像还是画像刺绣,全都进了不对的东西。
这间看起来像是家具批发的佛具店隔着两条车道与安全岛遥遥相望,三角的房型让左边的神像面对着舞厅,右边面对着被KTV和按摩店掩盖的各种地下piao场和赌场。
谢必安抵了下鼻尖,把那股浊气隔开了一些。保养得不甚上心的玻璃自动门向两侧滑开,轮子发出了一点摩擦的声响。
撇开纷杂无章、混作一团的各种仙气法力鬼气煞气,这里实在很像个仓库,只是一楼装修的比较亮丽堂皇,到了二楼就原形毕露——铁板墙、黯淡的吊灯加上封膜上积着的灰尘、许多三黑五暗的犄角旮旯,导致脏东西额外多。
简直就像一座迷宫,真的藏着怪的那种。
这里五花八门的什么都卖,譬如供桌长明灯等常见的和神像,其中就包括了一干熟悉的各路牛鬼蛇神,走形的风格跟他们之前烧掉的那些一个路子。
范无咎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一下,跟谢必安连上了心通。
明明这法子没少用过,以往也不觉怎么的,可现在谢必安的一缕灵识和范无咎的勾缠在一起,那种感觉现在就变的让他有点如坐针毡起来。
范无咎那边也是一样,总之……勾的人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挠。
[奸商孜孜不倦的介绍着各项供具,什么紫檀木神桌、琉璃长明灯,再到哪个哪个大师亲手画的像、多少僧侣和尚诵过经的佛经。]
谢必安别过头去静静听他胡扯,现在他们隐了气息,在栖身在各种神像里的各种东西看来,他们就是两个命格极好的香饽饽。它们从阴影地方悄悄冒出形色各异的头,有些甚至偷偷伸出舌头要舔一舔。
谢必安把脚抬了抬,心里默念‘不打草惊蛇’,堪堪忍住了抽哭丧棒的手。
两个‘香饽饽’就这么游走一圈,假意看中了一座大口朝天、鬃毛卷曲的坐狮香炉,范无咎借着到处敲敲看看的动作,心通道:[手给我]。
谢必安摊开手,掌心里被塞了一对小小的挂坠,是老板刚刚送他们的。
真的很小,两个都不到一个手心大。两只玉麒麟并排躺在一起,用料也不错,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因为形象的关系。
大部分孤魂野鬼更喜欢附身一些接近于人的神像,因为法力不够,这种动物的像驱使不了。
这反倒是好事,因为法力够的两位将军可以。谢必安在它们肚子上摸了两下,挂上牵连,指腹摩挲过上面微缩的缩地阵。
话说范无咎画的这个缩地阵比较特殊,它被分成了两端:起点和落点。
谢必安在查看一幢大柜时,一个‘不小心’,就把刻着落点的那个挂坠掉在了里面。
寒暄客套了一下午,外面鸟都已经飞回行道树上的巢,用‘空投’祸害过往行人时,他们才从佛具店里踏出来。
夏日就算到了日落也是浮躁的,哪处的知了唧唧乱叫,配着七嘴八舌的幼雏啾声在树上交织成了一层悬在上空的噪音,加上盘绕的蚊子云更加令人闹心。
好在坐在车里的几人并不用接受这样的折磨,谢范两人打了一辆计程车,告别施玥后捎上愈韶离开了庄宅,缩地到了武化区的那栋家庭旅馆。
到的时候刚九点,正好吃完饭后就可以准备干活了。
他们今天要查查这店里住了几百只鬼的佛具店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至于庄家堪比宫斗剧的情感纠纷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有些事情外人是帮不了什么的,终究是要自己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