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外面的狗开始嚎丧似的长嗥,此起彼落,吵得人心慌。
如果现在愈韶从窗户探头出去,就会发现一件奇诡的事情:各处漫无目游荡着收供品纸钱的孤魂野鬼,全一窝蜂地朝这栋看似毫不起眼的房子围了过来,又被镇守在门外的鬼兵拦下。
一户之门是最简单的结界,就算没有法力也有地气在其中流转,能起到一定镇宅护院的作用。可惜它就只是简简单单的铁框纱网门,不是漆了朱砂画了开光门神像的柏木门,要不是鬼兵阻拦,孤魂们“鬼多势众”也挤穿了。
此时阴风大作,呼呼呼的直吹。谢必安待在楼梯口堵漏网之鱼,范无咎留在楼上调兵遣将,特意在阁楼吱呀作响的窗子留了缺口。
突然,一团煞气裹着几道黑影从大开的窗户猛地撞进来,在落地的一瞬间四下散开,有精有怪,有鬼有魔。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二个。
这正是那二十二个占据了空神像的妖魔鬼怪了。
等到它们习惯性的钻进神像里,才发觉到不对劲——这神像跟纸糊的一样,一穿就过。谈何躯壳,就连实体都没有!
这自然是范无咎布下的幻阵。
只听他大喝一声:“收网!”
身穿铠甲的鬼兵们瞬间现出身形,手执长枪与它们打在一块。
庄家长子被吓得愣在了原地,愈韶攥着传音符,突然道:“快,就是现在!将军说神桌下有符,撕了!”
青年矮下身去,期间愈韶迭声催促,一时之间沉稳的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孩:“拿去外面烧了!快,跑下去!”
庄家长子在这种语气下也跟着紧张起来,三阶一跳的跑下去,颤抖着手要打亮打火机。
嚓、嚓、嚓。
火怎么都点不起来,诡异的冒出一丝青烟。
忽然,他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喝道:“手护好火,别熄了!我们帮你挡着!”
这句话像是响在他心脏旁边,嘶哑肃杀,带着命令。庄家长子把符咒捏紧,另一只手里便携式打火机的打火石已经被短时间连续摩擦得滚烫,终于在坚持不懈的尝试下,呼的一声点燃。
绘得张牙舞爪的符纸终于点着,火焰从下至上凶狠的吞噬竹质的纸,上面画着的血红符文被烧得一干二净,最后只留下几星闪着微光的余烬。
它们随着风飘散开来,洋洋洒洒的落在铺路的小石子缝隙间,在褪色的柏油衬托下毫不起眼,不知道为什么能让愈韶如此着急。
庄宅二楼,神明厅。
少了招鬼符加持,小鬼被鬼兵鬼将们所持神武一吓,呼啦一下窜了个干净,留下二十一个犹作困兽之斗的……腊肉。
腊肉们被缚魔绳倒吊在屋子的横梁上,现了原型——猴子精、吊死鬼、古将魂……之所以是二十一个,是因为还有一个大鬼眼见势头不妙,再一时间就溜了。
鬼兵们审了一圈,见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放的招鬼符,便询问跑了的那个是谁。被倒挂在空中的猴子精翻了个白眼:“它吱,我只知道总是一团黑雾模样吱,平时住在狍面真君的神像里吱。”
鬼兵抬了抬一旁递过的长刀。
猴子精吓得吱哇乱叫,在空中扭动起来:“真的不知道吱,它比我们道行都要高,不听它的就被它撂了!”
愈韶知道自己差不动鬼兵,也不知道遇到这种审不出的情况要怎么做,于是麻利的把范无咎揪过来——当然也不敢真揪,就只是拉了下袖口。
范无咎全程旁观事情始末,见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挥手臂:“得,押去给本地的千岁王爷审吧。收兵!”
此时月黑风高,正值午夜,随着鬼兵远去,吹了大半夜螺的狗此时突然反应过来烧得痛哑的嗓子,呜呜几声,熄火歇菜了。
谢必安站在一楼,隔着楼梯道:“都下楼吧,抓紧睡一觉。”
庄家长子不同于他唯唯诺诺的爹和鸡骨自反的娘,听话但有主见,整个人温和圆润,让人相处起来不费劲:“好,谢谢先生。”
愈韶:“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啊?”
庄家长子低头看了他一眼:“啊,话都被你说完啦。”
范无咎把护阵补上,手插着口袋,懒懒晃晃的下了楼梯。他手臂搭上谢必安的肩膀,郑重了神色,转身道:“今日破此邪符,放符人必定知道。今晚养精蓄锐,事关重大,这件事能不能有个好结果就看明晚。”
“噢对了,明天多注意认识的人有谁出事。”他对庄家长子补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谢必安,略微凑近了一点,低声问:“算下时间应该差不多,是吧谢大将军?”
谢必安略略点了下头,回了一句什么,站在楼梯上听不见。
庄运晟已经被刚刚的动静吓成了一只瞻前顾后的老鼠,听到脚步声,握着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符咒挡在身前。那个昨天挠了谢必安一爪子的女人则站在门口鞋架处,僵在“楼上闹鬼要逃出去”和“现在鬼月外面也不干净”之间,成了一尊抖着的雕像。
愈韶道:“可以睡了,明天还要忙活呢。”
庄运晟如蒙大赦,握着他的手连行了几个不伦不类的大礼,颠三倒四的道谢。
愈韶站在那,手足无措地回头看了两位将军一眼。谢必安摆了摆手,意思是功劳就让他了。
后半夜,一屋子的人先后回房去了,又随着城市陷入了沉眠。
哪一处有人被鬼遮了眼,撞死在近郊路边的水泥桥墩上,身后的影子手持黑令旗,在鬼差的监督下讨了命。
又有谁被不存在的人握着的手按电梯,按的是人烟罕至的顶楼。身后的女人摸摸自己的小腹,垫着黄毛青年的脚跟跳了楼。
从此一债两清,轮回之后再不相干。
可能债主下一世会在偶然间看到一个陌生人,从心底升起一股不知来处的淡淡厌恶和排斥,随后又为了这个荒谬的感觉失笑在身旁哪个朋友的肩膀上。
……
谢必安一觉醒来,听见窗外电线杆上的鸟呜呜叫了几声,已是午时至。
昨晚紧张刺激的深夜活动没有掀起太多大风大浪,只是在围捕时碎了一块窗玻璃,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质量。
范无咎端着手机,横着屏看今早的社会新闻——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家新闻台的的旁白声音都长得差不多。此时女声正操着播音腔解说着打了厚码的自撞车祸现场。
每年这类事件发生的不少,这只是其中又一件,自然没有什么人在意。顶多一边吃着午饭的人听到播报会对身边的人一指新闻画面,唏嘘一句:“所以开车要小心哪,看看,撞得多惨。”
愈韶跑下楼玩手机去了,因为楼上信号不强,打游戏总卡成PPT。
楼下隐约传来了抽油烟机启动的声音,连带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谢必安坐起身来,第一个反应是抬手在床头柜上摸索。
范无咎看到他动作,问道:“找什么?”
“我算一卦,看那些神像什么时候处置。”空调打在**的皮肤上有点冷,他勾来遥控器按了一下,关了房间里的冷气机,站起身来拉开窗户。
事实证明这灵感还挺准,算出的结果是今日未时最佳。大概还剩一个半时辰,正好够准备东西。
于是被强迫关了游戏的愈韶沦为了无情工具人,在一个时辰后拎了三大桶灯油、两大包纸钱回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艰难地抬起脚来按门铃。
“呼——将、将军,这是要干嘛?”
这个油量,就是点他个三百盏长明奉灯也够了,天天供一盏,一年说不定都用不完。
范无咎提过塑料桶,回答:“火化。”
……
每逢中元前后街上到处都有人在门口烧金纸,呛人的味道飘的到处都是,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华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过烧神像的大概庄家还是独一家。
他们花了半小时,把大大小小的神像从室内搬到庄宅外的骑楼——还好最大尊的神像也只有小臂高,没废他们多少时间。
范无咎在磨石子地砖上铺了几层昨天从楼上整理出来的纸箱,把神像一字排开后,指点庄家人烧了一炉金纸,用灰细细洒了一圈。
接着,他和谢必安把神像浇上灯油,然后点了一把火。
他用的是那种现代已经灭绝的火折子,引燃几张金纸后放在神像脚下,火焰就呼啦一声暴涨起来,黄澄澄地燎着各个形状各异的神像。
他点完火后就退到一边,倚着墙端详火光里的那些神像,过一会后,突然转头:“这些神像刻得挺差,白虎将军算好的,但也跟巧虎差不多吧。跟哪里宫庙请的?”
火光冲了有两人高,庄运晟似乎是被火焰震慑了心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道:“跟有关系的人买的。本来家里道观供的都是大尊的,他给换给我们小的,方便供屋里。”
范无咎把手揣进口袋里,“嗯”了一声:“那那个人应该跟你有仇吧。”
庄运晟愕然道:“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旁的女人突然扭曲了脸,扑了厚厚一层粉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白,脸色变了几变,仿佛被一刀砍了脊椎。
谢必安走过去,抓着人的手臂拎了起来:“也是,时候该到了。”
“什——”
“那张五鬼运财符反噬了。”
愈韶看庄运晟一脸呆滞样,好心提醒了一句:“谢……哥的意思是,昨天他不是烧掉了米缸下的符嘛,”
他指了下庄家长子,说:“然后里面的煞气找了一圈,无处可钻后就会反噬回放符人身上。”
他又指向女人:“喏,就是这样。”
几人站在可以把脸蒸出一层汗的火池前,表情各异的沉默着。
谢必安放开女人的手臂垂眸看着火堆,范无咎看起来还是平常那副样子,女人的空白表情里带着被揭发的心虚,庄运晟半信半疑掺着怒不可遏的盯着她看,庄家长子……
庄家长子掩在薄薄一层镜片后的目光竟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最后还是范无咎等着火渐渐熄了,走到远一些正在装修的店面,跟工人要了几块摔坏的砖头。
“先砸吧,莫误了时辰。”
愈韶接过砖头,拿着一尊神像,看起来有点无从下手:“怎么砸啊?”
谢必安身体力行的做了示范,蹲下身来照着一尊神像的脸“哐啷”一声砸了个稀烂,而后抬头说:“就这样砸。”
除了范无咎,其他人惊成了一排棒槌。
“怕什么?里面住过鬼就已经不算神像了。”
于是乒铃乓啷一阵响,十分钟后,五颜六色的碎瓷片散了一地。
庄家长子很自觉地取来扫帚,把大小碎片清干净了。谢必安帮着把烧完的纸板残骸收叠起来,用塑料绳三几下捆做一束:“注意卖神像的人,防着点。”
庄家长子顿了下,没问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这卖神像的人用“缺德”俩字来形容都已经不足了,分明就是于心不轨——空心、没开光没安脏的神像,最能吸引东西住进去。须知土这种东西算是偏阴,而塑造陶制品的陶土又长期处于潮湿之地,大多不见天光,更是阴物中的阴物。
一般来说神像会由金属铸成、各种原材雕成、陶瓷烧成三种方式制作,第一种常选金、铜等阳气重的金属铸成,而第二种大多也是名贵材料,譬如玉石之流带气场的一属,而陶瓷全是泥,保不齐还埋过多少死人骨头。
将满地灰烬和碎片收拾好后已是下午四点,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被远处的高楼挡了身影。谢必安拍拍手上的灰尘,转头问楼上神明厅有没有大支的香。
“香嘛……有,细的能行吗?”庄运晟推了一把女人,“去,拿过来。”
范无咎摆了下手:“那就不用了,必须要大支的——我出去一趟,劳烦我们谢……小哥帮忙照看一下。”
随后他就潇洒地踩着一阵掺着金纸味的风走了。
……
说是照看,其实就是一起一群人坐在客厅里——那个女人回房间躺着了,庄运晟受不住气氛凝滞,找了个理由说是要去洗澡。电视播着已经快停台的老土综艺,被愈韶转成了“爆炸就是艺术”的动漫。
谢必安就这么坐在单人沙发里回着地府群的消息,头也不抬地道:“庄先生,现在没有闲杂人等,可否与我说一说令尊那位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姘头?”
庄家长子摘下眼镜,揉着眉心颔了下首:“可以。”
其实一般来说神明是不会随意干涉人和人之间的事的,可是这整件事,包括五鬼运财、招鬼符和空神像都是因为人的贪恶念起的头,所以还是要把这事摊出来解决,不然就是治标不治本。
另外,两位将军砸神像是因为那些神像已经被脏东西进去过了,已经偏掉了所以要处理掉,一般的神像可不能乱砸(严肃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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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