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盛清已跪在南王寝殿之外。
作为君王的心腹,盛清被赋予有自由出入宫城的权力,但恪尽职守如他,从来未曾滥用。若非南王传唤,他绝不会夤夜到来此处——便是宫城内的巡视,自也有近卫军负责,与他这统领世子亲军之人无干。
今日却是例外。
因他行了大逆不道之事。
便是王上要取他性命,盛清也无话可说,甘愿引颈就戮——但对于如此行事,他确是没有半点后悔。
公子沉秋可以死,可以走,但是决不能留在王上身边。
“此事谋划者众,最终却只你一人去直面王上的怒火,不知盛将军可会怨我?”太后那日曾这般问他。
彼时盛清无言俯身下拜,旋即起身离开。若说心无微词当是假话,然而公子沉秋若想在没有传令和信物的前提下连夜离开乾溪城,能为他敲开城门的仅有盛清一人。
整座乾溪城分为宫城、内城、外城三层。宫城为南王居住与政事集中之所,也生活着一些宗室近亲;内城则占地面积最广,是乾溪城主要的人口聚集地,因此分布有部分贸易、娱乐的区域;外城与其说是城池,更像是数个临近的村落,南王的三军也驻扎于此。
其中宫城和内城均有城墙及护城河的存在,若无戍卫打开城门,连飞鸟都会被城楼上的弓手射下,不得越雷池半步。
城门白日里定时开启,无论官员或是百姓,验过身份便可通行。但解沉秋身份敏感,连须艽都忘记了,他直至今日都不被承认是一个南国人。
解沉秋每次离开乾溪城,都不过是拿着两代南王的印信,领兵而去。
尽管是夏日,但连太阳都未曾升起的拂晓依然携了几分凉意。盛清弯着脊背,额头触碰到光滑的玉阶,清晰感受到身后衣物被冷汗浸得愈发潮湿黏腻。
战场上马革裹尸是死得其所,是家族的功绩荣耀;因为背叛自己的主君被处死,却只会是耻辱。
宫城城门的戍卫由近卫军担任,内城城门的戍卫则是出自世子亲军。他有权自由出入宫城,他本也出身先王的近卫军,而内城城门由他的下属掌管。
他传南王的命令开城门,即使没有信物,也不会有人怀疑。
整个南国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连与南王一同执掌兵权的司马都做不到。
尽忠于南国,尽忠于王上,他并没有做错。盛清坚信这一点。他一度忘记了时间,直至冷汗浸湿的衣物被烈日烤干。
早已过了朝会的时刻,寝殿内仍旧悄然无声,这并非南王惯常的作息。即便大宴之后的朝会默认取消,但南王向来勤勉,又无酗酒的恶习,按理说早应起身处理政务……
盛清紧闭着眼,他维持叩拜的姿势已有数个时辰,连身体都开始僵硬。王上大抵是怒不可遏,不愿在旁人面前失态,才至今没有露面。
他这样想到。
“王上请盛将军入内。”冷淡的话语伴着门扉开启的声音终于响起,盛清徐徐直起身,仰头望去。
他面前是近卫长橘。那个真正只忠于南王的,连姓氏都不曾拥有的卑贱之人。
盛清不由苦笑,也难怪王上身边最亲近得用的人往往是此等出身。除却君王无所凭依才能做真正的纯臣,以君心为自己意志所向;而如他这般,难免顾虑多端,左右为难,最终招致如此境地。
橘领路的脚步停驻在庭院中,他示意盛清独自进入内室。那并非外臣应当涉足之地,但盛清此时也只能咬牙踏了进去。
内室中不知为何没有通风,还未来得及更换的香草与温暖暧昧的浑浊气息交织成细密的网,令骤然入内的盛清不觉一阵气闷。随着他身后木门的闭合,房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但尚能视物。
眼前是一片狼藉。
散落的铜器,碎裂的瓷片,折断的书简,被利器绞碎的丝帛。而南王的身形隐于帘幕之后,被明亮的烛火映出慑人的巨大黑影。
“请王上赐罪。”盛清并不犹豫地跪下,膝盖与木制地板重重相撞,发出“咚”的响声,却并未如此前一般屈身下拜,只是低着头,做好了与南王直面相对的准备。
许久,他听得一声轻笑,他的主君端着烛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抬头。”南王的嗓音微哑。
盛清依言,随即看到了**的、遍布情爱痕迹的美丽躯体。他的眼瞳不自觉扩大,但碍于南王的命令,不敢使视线避开分毫。
无人能因这一幕生出狎昵之情。
从来盛气凌人的南王,此时也不作任何佐饰地舒展着身体,唇角则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盛清眼前原本暗示着旖旎风流的一切——气味、光线、吻痕,都在冰冷的视线中尽皆化作扼住咽喉的重重锁链,让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身为外臣的他有资格触碰的隐秘,除非……
“臣有罪。”为了保命,他下意识地再次重复道,“臣自知罪无可赦,惟愿王上许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哦?你欲如何?”南王饶有兴致地发出疑问,好似全然不曾因那个逃离的背叛者发怒。
盛清的心中顿时闪过诸般念头,他暗自咬住舌尖,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方才入内时看到的狼藉景象——王上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了,以至于连怒意都掩盖得完全,反倒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们知晓王上与公子沉秋之间的情意,也都做好了王上勃然大怒的心理准备,但唯独没有想象到眼前情状。
太后曾说过,王上自幼时起,凡有所求无不能得,公子沉秋亦是如此,他实则并无王上心中自以为的那般重要。
因此纵使一时暴怒,怒由背叛而生,但背叛者不止一二,且初衷亦是为了南国;又及法不责众,解沉秋自己想要离开才是根源所在。王上一向贤明,想必迟早能想明白此中道理,即使首当其冲的盛清也不至有性命之忧,矛头最终只会指向西国。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但如今看来,太后也错算了王上对公子沉秋的在意。
盛清暗暗叫苦,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水推舟、试探地问道:“西国太宰陆驰乃是公子沉秋授业恩师,使团尚停驻在行馆,臣这就派人截留他们。”
言下之意是以陆驰作为要挟。不过作为同谋者,盛清心知肚明西国的这群人出发时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何况还有那位未来的东王掣肘。
——尽管并不明了南国拒绝送回新任西王这两全其美之事的因由,但亲自将公子沉秋的数名旧部、乃至自己的亲孙儿引上绝路的西国太宰至少知晓,南国绝不会轻易放人,因此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不,这些事无须你做。”南王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低下头,手中的烛火几乎快要燎到盛清的头发,光焰边缘则将他的面庞照得扭曲。
那诡艳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分明笑着,神情却像是覆了一层霜:“西国人不该死在南国境内,若是两国开战,只会教旁人渔翁得利。”
“去罢,盛清,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取到解沉秋的人头再回来,否则南国将不再有你的位置。”
“你盛氏三族的性命,也在你一念之间。期限,便是解沉秋继位之前。”
南王的语调轻柔而缓慢,他温言告诫道:“记住,盛清。他们会沦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都是你的错。”
“寡人的决定,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置喙。”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几乎震得盛清脑袋发痛。
“你们,逾矩了。”
下章第一视角,然后就是男同性恨了(大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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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开始相杀的第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