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沉秋无声叹息,手腕轻易便从须艽的桎梏中挣脱而出。他们二人本就坐在水池边,摊开手掌,匕首便轻盈地落了下去,顿时被池水吞没。
“阿九。”他没有理会仍未止血的伤口,只耐心地劝说,“于你我而言,分开或许对彼此更好。”
他们之间隔着永远无法抹去的猜忌怀疑,与其终有一日沦为怨偶,不如各自回归原本该有的样子。
想到这里,解沉秋抬起左臂抚过须艽的发。如此行事自然会牵引出肩上创口处的剧痛,他本就是故意的——他如何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对须艽而言是怎样背信弃义。
他不知怎样才能补偿须艽,也未尝有半字可以自辩,只苍白地陈述着他认为正确的话语。
分明是彼此相爱的人,但他们或许从未理解过对方。
须艽对解沉秋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细密地从男人的下颌一直吻到颈项,甚至抿着唇挑开交错的领口,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直到今夜他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解沉秋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他不得不为此感到慌乱。
南王自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是在解沉秋面前,他又哪里只是南王呢?
他要怎样才能留下解沉秋?在西国王位已经唾手可得的如今?在他的筹谋尽皆出了变数的时刻?只有,只有……
唯独剩下他们之间的情分。
那些旧日里经历的时光、付出的真心,从来不是虚假的。
只是须艽太高傲。他一向不愿回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登上那余一人的位置。他要解沉秋接受全部的他,不可以有任何怨言;却忘记了解沉秋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解沉秋也会变。
“你就是要留下我一个人,像我阿父一样。”埋在解沉秋颈侧,须艽声音微冷,却仍旧用轻柔的语调控诉道。
生离或是死别,究竟哪一个更痛?于须艽而言并无不同。若是解沉秋执意重返西国,那将他截杀于归途中将会是南王唯一的选择。
但在此之前,须艽尚未认输。他不信,不信他与解沉秋之间诸般情分的重量,会比全然背弃了解沉秋的西国来得更轻。
他的阿兄只是对他有些失望罢了。
他会道歉的。
解沉秋眼见他那高高在上的、生杀予夺的、目下无尘的、骄傲肆意的主人,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拉着他起身走下暖池。
当温热的泉水淹没两人半身,须艽将解沉秋按靠在池壁上,用力吸了一口气,闭眼俯下身去。
本以为自己永远也做不到,真到了此时,却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令人嫌恶作呕。
长发荡漾着浮上水面,轻薄烟雾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被暗色的阴影所遮蔽。细看去,原本如鸦羽般厚重柔顺的发逐渐结成数条黑色水蛇,交颈缠绵,难得真切。
“阿九,不要这样。”解沉秋皱眉,弯腰试图扶上须艽的肩,将他推开,“你不需要这样做。”
他左臂无力,而单手显然难以阻止须艽执意的动作。不待他使力挣脱从水中跃出,须艽便先抬起头来。
水柱顺着青丝奔流而下,连须艽湿透的面庞都留下几道格外明显的新鲜水痕。那仿若流泪的痕迹,教解沉秋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擦拭。然而右手伸出一半他即明了自己动作的不合时宜,转过头便想回到岸上去。
须艽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如他这般肆意妄为的人,既是做了,便要有始有终。
相伴多年,他当然知道怎样才最能让解沉秋为他心软。如今他自下往上地望着自己的兄长、朋友和恋人,那样狼狈不堪又强自镇静、谨小慎微而举棋不定,一切喜怒哀乐似乎都全然为眼前人所左右——
没有人能够抗拒强权者的示弱,更何况他们的关系本就不仅于此。
“阿九……”像是受到迷惑一般,解沉秋不再尝试离开。他第无数次叹息着唤他的乳名,最终仅仅用手指挑起须艽额前遮挡视线的发,将它们尽数勾到耳后,又看那人重新埋首水中。
这是他的情之所钟,他的此生唯一。
也是他注定要辜负的人。
解沉秋早已下定了决心。
左肩的伤始终未得到处理,又沾了水,此时几乎痛到麻木。与此同时,来自所爱之人的抚慰让解沉秋的感知一时几近分裂。他抬头看向夜空中银盘般的圆月,忽的,竟想与须艽到一处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去。
可惜现实向来无从逃离。
须艽猛地抬头,携着四溅的水花搂上解沉秋的颈子,吻向他的唇。
异样的味道在两人唇舌间交换,出乎须艽的意料,解沉秋主动迎上了这炽热的情意,而不再是无尽的退避。
不必再通过言语传达什么,须艽以为,这已经足够作为解沉秋的回答。
他心中大喜,粗心地、不经意地忽略接连发出警示的直觉,更紧密地缠了上去。
*
酒液被缓缓哺入轻声唤着“水”的人口中,温柔地、爱怜地。时间已是后半夜,放置许久的微凉液体很快被唇舌再次暖热,不过数次便饮了干净。
尽管曾短暂地意识到那并不是清水,但枕畔人不会伤害自己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身体和精神的疲倦在尽兴的放纵之后又被美酒催化释放,须艽难得陷入了沉沉的美梦。
“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了。”他志得意满地笑。
脚尖随意划过冰凉的溪水,须艽恰巧从中捞出一枚随波逐流的小巧白花,轻盈地自水面摇晃而过;下一刻那芬芳之物便被毫不怜惜地丢弃,任其飘摇入水,漂流远去、漫无影踪。
解沉秋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一握,又一片险些被东风带去的落英便钻入他掌心。
“果然不似。”他低声道。
须艽回头看他:“什么?”
对方摇了摇头:“西国生有另一种白花,长于高木,可就谷物同食。若有机会,我想带你去瞧瞧。”
“好啊。”须艽答得毫不犹豫。
只单手微微一撑,坐在溪边的少年便离了水。他赤足踩着柔软的苇草,双手压住盘坐在一旁的解沉秋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与之四目对视。
有如誓言般的话语倾泻而出,须艽十分认真地向解沉秋作出承诺,甚至以身份作为见证:“有朝一日待寡人君临西国,到时去吧。”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解沉秋闻言竟露出些许笑意:“那便说定了。”
“……”
须艽却皱了眉,神情顿时冷却下来,松开对方的肩。
“你不是他。”他不再看那虚假的人影,“解沉秋心中永远惦念着他的故国。”
错估了走剧情的速度,下章预告:一觉醒来老攻跑路了。
写这两章的bgm是飞雪折梦,虽然弃坑基三多年,玩的时候姬别情也还没整容大家都不嗑姬祁。但是那个剧情视频真的很好嗑(喂)
诸君,我永远喜欢相爱相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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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开始相杀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