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清晨,糟香渡飘着细碎的雪沫子。沈砚刚把最后一坛“雪酿糟”封好口,就见王二柱举着张烫金红帖,踩着雪跑过来,棉鞋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湿痕:“沈掌柜!渡头来了个穿绸缎的伙计,说是苏州‘裕和酒行’派来的,给您送年礼,还附了这张红帖!”
红帖上绣着缠枝莲纹样,封皮写着“谨呈沈砚掌柜亲启”,字迹是熟悉的陈松年手笔。沈砚拆开红帖,里面却不是贺年话,而是一行加急小字:“砚弟,所送两百坛酒在苏州码头被扣,扣货之人自称‘漕运总领’,言称酒中掺假,需你亲往苏州对质。此事蹊跷,切勿声张,速来。”
“被扣了?”沈砚捏着红帖的手指猛地收紧,烫金边缘硌得指腹发疼,“陈掌柜在苏州人脉广,怎么会连漕运的人都搞不定?”
周先生凑过来一看,脸色瞬间发白:“漕运总领……咱们糟香渡的商船,往年都要给他们交‘过路费’,今年秋汛时苏老九还说,新上任的总领姓赵,是刘三福的远房表亲!”
刘三福!沈砚心里“咯噔”一下——前阵子柳从安说他已被官府盯上,怎么还敢通过漕运动手?他快步走到窗边,望着南河上结着薄冰的水面,忽然想起送酒船出发前,王二柱说过“船家是陈掌柜的老相识,绝对可靠”,如今看来,这船恐怕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周先生,你守着槽坊,盯着窖池里的酒,尤其是新酿的‘雪酿糟’,别出岔子。”沈砚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袍,“二柱,你跟我去苏州,带上那坛没送出去的‘雪酿糟’,咱们去跟姓赵的对质!”
王二柱把红帖往怀里一揣,抄起墙角的短刀:“沈掌柜放心!要是那姓赵的敢耍花样,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两人赶到渡头时,苏老九已在船上等着,船篷里生着炭火,暖融融的。见沈砚上来,苏老九递过一碗热姜茶:“我刚听说你要去苏州,就知道是为了酒被扣的事。那姓赵的漕运总领,上个月还派人来糟香渡收‘保护费’,我没给,他就扣了我三船陶瓮,后来还是托人送了五十两银子才要回来。”
“他扣我的酒,肯定不是为了‘掺假’。”沈砚喝了口姜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驱散心底的寒意,“刘三福在背后捣鬼,想逼我交出糟方。”
船行得快,两日后就到了苏州码头。远远就看见“裕和酒行”的伙计在码头张望,见沈砚来了,连忙迎上来:“沈掌柜!您可算来了!陈掌柜被姓赵的扣在漕运署,说您不来,就不放人!”
漕运署在码头旁的一座青砖大院里,门口站着两个挎刀的卫兵,面色凶煞。沈砚提着酒坛走上前,亮了亮红帖:“我是沈家槽坊的沈砚,来给赵总领对质。”
卫兵进去通报没多久,就出来个穿着藏青长袍的人,三角眼,八字胡,正是漕运总领赵德发。他上下打量着沈砚,嘴角撇出一抹冷笑:“你就是沈砚?听说你家的酒在苏州很有名?我看是名不副实,我手下人尝了,酒里掺了水,还敢卖那么贵,当我们漕运署是摆设?”
“赵总领说我家酒掺水,可有证据?”沈砚把手里的酒坛递过去,“这是我从糟香渡带来的‘雪酿糟’,和送到苏州的是同一批,您可以当场尝尝,看看是不是掺了水。”
赵德发却不接酒坛,往后退了一步:“我哪有空尝你的酒?要证明你的酒没掺假,除非你把酿酒的方子交出来,让我派人去糟香渡查验。若是真没掺假,我就放了陈松年,还你酒坛;若是掺了假,你就等着坐牢吧!”
果然是为了糟方!沈砚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赵总领,酿酒的方子是我沈家祖传的,岂能随便示人?您要是怀疑酒有问题,可以找苏州的老酿师来鉴定,何必非要方子?”
“我就要方子!”赵德发脸色一沉,拍了拍桌子,“你要是不交,我就把陈松年押去官府,说他卖假酒,再把你的酒全部倒掉,让你沈家槽坊彻底在苏州混不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赵德发一见来人,脸色瞬间变了:“王知府?您怎么来了?”
王知府是苏州的父母官,为人正直,去年还查处过几个贪赃枉法的小吏。他看都没看赵德发,径直走到沈砚面前,拱了拱手:“沈掌柜,久仰大名。有人举报赵德发借漕运之名,勒索商户,扣押货物,我特来调查。”
沈砚心里一松,连忙把红帖递给王知府:“知府大人,赵总领扣押我两百坛酒,逼我交出祖传的糟方,还把陈松年掌柜扣在这里,请您为民做主!”
赵德发慌了,连忙摆手:“大人,您别听他胡说!我只是怀疑他的酒有问题,才暂时扣押,没有逼他交方子!”
“有没有逼,问问陈松年掌柜就知道了。”王知府朝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很快就把陈松年带了进来。陈松年衣衫有些凌乱,却精神还好,见到沈砚,连忙说:“沈掌柜,你可来了!赵德发昨天就逼我写信给你,让你交方子,我不肯,他就把我关在这里!”
铁证如山,赵德发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王知府让衙役把赵德发押下去,对沈砚和陈松年说:“赵德发勾结刘三福,在漕运中作威作福,欺压商户,我会把他的罪行上报朝廷,严加惩处。被扣的酒,我已经让人送回裕和酒行,你们可以去清点了。”
走出漕运署,陈松年握着沈砚的手,感激地说:“砚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赶来,我恐怕真要被赵德发害了。”
“陈掌柜客气了,”沈砚笑着说,“是王知府明察秋毫,才识破了赵德发的阴谋。对了,您怎么知道王知府会来?”
陈松年叹了口气:“我早就听说赵德发和刘三福勾结,怕出事,就提前给王知府写了信,把赵德发勒索商户的事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
两人去裕和酒行清点酒坛,两百坛酒完好无损,每坛上的“福”字都还好好的。陈松年让人打开一坛“雪酿糟”,倒了两碗,递给沈砚一碗:“尝尝,这酒在漕运署放了两天,味道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醇厚。”
沈砚喝了一口,清冽的酒香中带着松针的暖意,和在糟香渡喝的一模一样。他放下酒碗,心里忽然想起糟香渡的雪,想起周先生和伙计们,想起窖池里的酒,归心似箭。
“陈掌柜,我得尽快回糟香渡,马上就要过年了,槽坊里还有很多事要办。”沈砚站起身,“年后若是有需要,您尽管派人去糟香渡,我一定尽快给您送酒。”
陈松年点点头,让人给沈砚准备了些苏州的特产,有松子糖、桂花糕,还有两匹上好的绸缎:“这些你带回去,给周先生和伙计们分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坐船回糟香渡的路上,王二柱捧着松子糖,吃得津津有味:“沈掌柜,这次去苏州,真是太惊险了!不过也值了,不仅救了陈掌柜,还把赵德发给办了,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沈家槽坊了!”
沈砚望着窗外渐渐熟悉的景色,心里却没那么轻松。刘三福还没受到惩处,他肯定还会找机会报复。但他不怕,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明白,只要身边有真心相助的朋友,有忠心耿耿的伙计,有明察秋毫的清官,再大的风浪,都能扛过去。
船靠岸时,糟香渡的码头上挤满了人。周先生带着伙计们站在最前面,见沈砚回来,都围了上来。李大爷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煮好的饺子:“砚小子,你可回来了!快尝尝,我家老婆子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热乎着呢!”
沈砚接过饺子,咬了一口,暖意在心底蔓延开来。雪还在下,却一点都不冷了。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看着远处飘着酒香的槽坊,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他知道,沈家槽坊的故事,还会继续。而这糟香渡的酒香,会像这冬日里的暖意一样,永远萦绕在人们心头,飘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