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怎么转到考公上的?”
“这就没什么大说头了,无非就是羡慕家里的大人,或者从小受电视剧熏陶。其实说是一种梦想,倒不如说是个执念。时间久了,更说不清这么做具体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只是如果不这么做,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做个网络歌手就很不错啊——你看,多少人想要做到的热度和粉丝量,你随手一发就有了,而且经久不衰,这不就说明,如果哪天想要改变自己,你随时都有另一条路可走吗?”
“网络类行业吃的是青春饭。我不敢赌上我最好的几年,不去找一份稳定工作。这个行业的更新太快了,随时都会有新人顶上来,随时都会有老人物过气。”
也有道理。
如果这是发生在我生命中的选择题,我大概也会像綦北星一样,选择最稳妥的后者——事实是,我确实已经选择了后者。如果不是在踏出校园的那一年,就在面包与鲜花之间选择了面包,那我此时此刻走着的,应当是歌手李一槿的道路。
我没有他那么坚定,也许还不如他那么顽强。平行时空里的李一槿总是潇洒,但现实里的李一槿,永远在梦想和莽撞的选项面前退缩。可能这就是我们终归不同的原因吧,我想。
我的身后没有另一个人作为后盾,也没有赌上一切的勇气。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能苟到现在这份工作、在退休前不被裁员,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我显然还不如綦北星。至少从资历上来说,几年前我们不约而同同时开始做同类型的博主,我糊得一塌糊涂,綦北星却能做得风生水起。
他天生就该是天边挂着的繁星,做乐队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当然也是如此。而我只是地上的一朵花,像每一朵花那样,在最平凡的生命周期中前行,有开放的时候,自然也会有枯萎的一日。而那周期,对于挂在天上稳定发热的一颗星星而言,是那么短暂,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消失不见。
可是没关系,至少,我们的生命,还有过短暂的交集。
距离我们不远处,正聚集着一堆围着象棋棋盘各自叫嚷着的大爷们。他们有的神情紧张,有的像是运筹帷幄,也有的正在同身边人指点江山。
“你说,等咱俩老了,是不是也是那样的?”
綦北星忽然凑过来问我——见鬼,他是什么时候离我那么近的?
我只觉得耳边一热,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只怕自己哪一处微表情没有藏好,就会连同我心中所想,一起暴露在他面前。
“谁知道。可能你是这样的吧,我还得在家做饭呢。”
话出口,我才发觉哪里不对。
这和假定了我们到那时候还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那应当也不至于吧,等到咱俩老了,养老院应该还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
更令我措手不及的是,綦北星没等我想出一条合理的解释,便接过话头,继续向下延展道。
“上一边去,你才住养老院呢,我想在外边好好住着,才不想天天关在同一个地方。”
可是真到那个时候,我还会不会知道你在哪儿都不一定,又怎么可能还和你住在一起?
“关在同一个地方怎么了,反正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像圈养的动物一样,被关在同一个地方的。小时候关在家里,大一点儿关在学校里,工作了关在公司里——这不是一样吗?”
“从前是走不出去。我都老了,还不能肆意妄为一回吗?”
“可你为什么非得等老了再开始肆意妄为呢?”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说,废话,当然是因为,要是现在肆意了,眼下我倒是爽了,可等老了我连退休金都没有,还上哪儿肆意去。
可我知道,綦北星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如果装听不懂的话,会永远错过他吗?
我真的很想装听不懂,多年来圆滑处世形成的习惯使然,我下意识地觉得,哪怕只是暂时躲避这点锋芒,其实也是很可以的。
可我不是那些已经邂逅了的、平行时空里的我,我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一旦错过了,真的就永远错过了。没人能像我自己一样来拯救我,我只能用自己的余生,来消化我此时所作出的决定。
不远处的棋局摆完一局,有人在叫好,有人在惋惜。我到底不知道方才这一局到底是谁将了谁的军,也不知道真正身处棋局中的二人是否真的像观众们一样为胜负而激动。我想起身看看,但我自己面前也有一场前途变幻莫测的棋盘,这场棋没有观众,有的,只是两个并不懂战术却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想要获胜的二流棋手。
“那如果我说我现在想肆意一回,你能陪我一起吗?”
一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等那个肯定答案还是否定答案。又或者说,二者我似乎都想要,只是因为相互矛盾才不可能同时拥有罢了。我想要同时拥有两条路,只不过是因为我的懦弱。这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我或许会是各个时空当中,最矛盾又最孤独的一个存在。
他们还有我作为后路,但我没有。
我下的是个赌注,赌上的是我和綦北星往后余生。一旦失败,我们将永远失去彼此。
初夏的风拂过,我在近乎窒息的等待中开始嗅闻起空气中的味道,又开始本能地分析起风向和形成原因,好像只要在此刻,我把脑袋填得够满,就不会被那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伤害到。
而就在我想要逃离这一切的**达到顶点的那一刻,我等到了答案:
“我当然能。”
掷地有声。
*
我叫李一槿,一个在跑了十几万字的程序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正视自己内心的普通人。
但就在刚刚,刚刚成为我恋人的好室友在一阵短暂的兴奋之后,忽然吞吞吐吐地说,他有事想跟我说。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我就听到了近几个月以来最抽象的话:
“我做了三场梦,梦见我穿越了。”
我坐在沙发上,和对面刚刚升级为恋人的綦北星大眼瞪小眼。
行啊,这恋爱礼物整的,够劲爆的。
我以为我只是自己浪了几个月,没想到綦北星作为这故事的另一个男主角,陪我一块儿浪了这么长时间,这么想想我的良心是会痛的,但好在我没有良心。
“所以……你是第一视角?”
“没,我是第三视角。”
啊,那还好,不是俩人顶着皮套玩cosplay。
——好在哪里啊喂!不要因为比最坏结果好那么一点就满足了啊!
“你……这个……呃……”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槽点太多,无从吐起。
刚刚建立起没多久的世界观又坍塌了。这下我是愈发看不明白这几次穿越的逻辑关系了。
好消息:这下没时间揣摩关系改变之后心理状态怎么转变了。
坏消息:这还不如让我揣摩揣摩上边儿那个问题。
“你这……就没什么前情提要吗,就是突然地就开始做梦了?”
“没有。别说前情提要了,我连个剧情简介都没有,第一次我都看懵了,但我以为就是白天压力太大的问题,也没往心里去,看完还挺开心是个happy ending的。但第二次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点,情节完整、逻辑清晰、人物鲜明、主题明确,而且醒来之后还忘得很慢,就给我整怕了——我寻思说万一是什么上天指示或者我转的哪条锦鲤成精了呢,搞得我这几天,天天早睡早起,生怕时间没对上,错过哪一次。”
“那你就没发现什么蹊跷?”
“第一次没有,所以我才会觉得只是个普通的梦而已——但从第二次、那个‘我’说你的身体里并不止一个宿主、接着你还承认的时候,我就有点意识到不对劲了。到了第三次,整个逻辑线顺下来,我确定这不是我的脑子能整出来的活,正准备告诉你,但这不是又有录歌这事吗,就又耽误了点儿。”
我正在颅内迅速过着这三次穿越中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确定没有太像个痴汉,在第二次穿越的时候也没把自己表现得太过真实,终于放下心来。
——也没太放心,毕竟我不知道我没回忆起来的部分有没有不良部分。
“所以你在第一次做梦的时候也没怀疑过为啥这个梦里咱俩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吗?”
“哎,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哎。”
……好好好,原来是蓄谋已久。
但就这样,我又很快发现了下一个问题:
“所以说,你也是在有腰舟之前,就已经通过那个世界的消息,知道周白的存在和性格底色了?”
周白,我知道你莫名其妙被卷进这场风波中很委屈,但你先别委屈,先让我委屈一会儿。
“对啊,这也是我发现自己所以为的梦并不只是梦的重大突破来源之一。而且,我还发现他在另一个时空里很喜欢缠着你,所以我才以身入局、把你和他分开的。”
……啊,听懂了,那我还得谢谢你呗?
你在骄傲个什么劲啊綦北星!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
算了,事已至此,所幸话已经说明了,从此以后也不至于有什么更为炸裂的误会。既然如此,干脆开摆。
“你好好说,你那到底是吃谁的醋?我的,还是周白的?”
我把几个小时前让我光荣掉马的话术原封不动地还给綦北星,本来是本着礼尚往来的理念,寻思着不能给他添点儿堵至少也能膈应膈应他吧,结果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当然是怕他把你抢走了,你那么好!”
……天哪我被你们直球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