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綦北星这个话题怎么总是转得让人猝不及防的!
“上一边去,谁吃你的醋!”
“我没说你吃的是我的醋啊,我想说的是你在……等等?”
綦北星脸上最后一点因为在棚里憋了一上午脑袋缺氧的傻劲儿,在把这句话说明白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掉马了,掉得一泻千里,掉得无可救药。
我这辈子大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转得这么快过,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都能闻到马达超负荷运转时的糊味儿,但好在我急中生智,发现这两句话之间还存在着很大的模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说:
“你想说的是……啥?”
众所周知,只要我不慌,那慌的就是别人。
“我……我以为你是在吃醋腰舟这么招人待见呢。”
“怎么可能,我躲着还来不及呢——不是我说你,腰舟还那么小,又没什么心眼,你把她带过来,万一被人揣走了或者摔着了怎么办?”
“我没想那么多……”
话题终于被我起死回生般地转回了腰舟的安全问题上,又顺理成章地开始向下延展,正在我已经开始一边感叹着自己的情商之高、应急能力之强,一边十分顺利地顺着这个话题逐渐远离起初的尴尬局面时,我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不对啊,綦北星跟着慌什么?
在方才这个情景下,既然已经默认“吃腰舟的醋”的含义为“羡慕她招人待见”,正常人对“吃了你的醋”这个表达方式的理解,不都应该是类似于前提情况下那种、“羡慕你有某种优势”吗?
在我方才做出过激反应的时候,那个前提还没有出现,所以我有理解歧义是完全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既然已经有了前提,那綦北星为什么会一下子反应过来我的歧义?
——再退一步讲,就算我们理解的是同一个意思,可对于一个问心无愧的人而言,那有什么可尴尬的?
难道说……
我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头皮发麻。
不能吧,不能吧,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抽象了点吧!
可是照这个理论来讲,那綦北星此时此刻……
也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搞什么啊!
头脑中马达的运转速率有增无减,我甚至觉得能闻见脑细胞纷纷被烤焦时的香味。
看起来还在,其实人麻了有一会儿了。
然后綦北星又问我中午吃什么,这次我想都没想,比着潜意识中正在运行的味道脱口而出:
“麻辣香锅!”
*
老话说,无知者无畏。
我现在就很希望自己对方才脑海中推导的一系列事件一无所知,要是真如此,或者我现在还不至于如此尴尬。
当然,从表面上来看,我们两个都有够体面的。
拜托,谁能想到两个一边吃路边小店、一边因为各种漫无边际的话题傻乐的大男人心里想的能是这档子事儿啊!
这也太奇幻了吧!
我试着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綦北星目前的心理活动,但也不知道是我现在忙于维持氛围、分身乏术,还是对面的人就是在一如既往、泰然自若地在扯那些有的没的的事,就是一点儿线索都看不出来。
总之,当我饭吃到一半,已经抽出纸巾、开始擦脑门上的、不知道是因为心慌还是被辣出来的汗时,莫名有种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的踏实感。
哎,这个就叫稳稳的幸福。
我们的话题就这样不带一点儿深度地在餐桌上滑翔,平稳地略过每一个信息点,但愣是没有一点儿慢下来的意思,仿佛是怕一旦慢下来,就会从半空中跌落、摔个满地找牙。
但,再不愿着陆的飞机,也总要落地。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保证上岸。”
如果上不了呢?
这话已经在我心中堵了很久,但数年以来,从未能顺利出口。从前也许只是怕让对方压力陡增,但如今不同了——或许早就不同了,只是还一直用前一种理由来蒙蔽自己。
綦北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每年考前,我比他更紧张。
尽管他只在这间小屋中住了两年,尽管我见证的不过是四场考试,尽管我们之间的缘分其实也只是合租室友而已,但我怕。
我们相遇得太晚了。成年人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二十岁之后——尤其是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之后,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我们几乎不可能继续拥有梦想,能够保持着的只能是理想。大学毕业之后,也再不会有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能够听到的问题,只是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企业文化,和摸不着边际的面试问题。没人在乎你“想”做什么,他们只在乎你“能”做什么。
那个唱着《烦恼歌》的夏天,我们分道扬镳。
我始终记得,终于顺利通过公司面试、顺利入职的那天,我看着镜子里穿得人模狗样的自己,忽然明白,过去那个站在舞台上肆意歌唱的李一槿,已经死在了那年盛夏的校园中,再也不可能复生。
所以我知道,对于一门心思只是想实现自己梦想的綦北星而言,他也时刻都有可能因为梦想最终的枯萎而离开。
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我怕,怕他失败后会从此离开这间小屋,怕他像我曾经的每个朋友一样逐渐从生活中消失,怕从此以后只能在梦中相见。现在怕的东西更多,怕腰舟要被迫离开我的生活,怕那首还在襁褓中的歌曲还没面世就成了孤儿,怕我从此以后推开门,屋中再也不会有个声音,懒洋洋地问我晚上吃什么。
我更怕看见他离开时的神情。怕他会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装出一脸的无所谓,怕他在车站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怕他面对着满屋的毛绒玩具却无力带走时的无助和茫然,怕他梦想破灭后被迫成为大人的漠然——可是除此之外呢?
其实,更怕他根本不会舍不得你吧?
我夹菜的手一抖,刚好把菜掉在桌面上,捡起来也不是,不捡又浪费,只能眼看着它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地流出一滩油,好像一具世界上最平静的尸体正在流出一滩鲜血。
如果再上不了岸呢,綦北星,你还会继续挤在这间小屋里,昼夜颠倒地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执着吗?
即使你还想,那家里人呢?
我们都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人了。如果是在为了梦想而试错,你的试错时长也已经足够长了。
如果真的再上不了岸,你也许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你本该有的生活轨迹里了吧?
我呢,我也会回到两年前的生活里,不是吗?
——谁能想象,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为了这段莫名其妙又见不得人的情感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几个小时之后就光荣掉马、光明正大走上揣摩对方思想情感的道路呢。
好家伙,直接被迫上了一个level。
我试着强迫自己终止方才的思考。想再多也不是我能改变的。
而我能够做的,不过就是继续眼下的生活。等歌曲制作,等发行,等下一场考试到来,等成绩出现。
但綦北星却在初夏的热风中,忽然问我:
“李一槿,你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说,我哪儿有梦想。
我梦想世界和平,还梦想人人都献出一点爱,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你打开国际新闻看看,我梦想的东西它管用吗?
“哎呀,说说关于自己那部分嘛。”
自己那部分……
已经很久没想起来过了,突然这么想想,忽然觉得有点羞耻。
但既然綦北星想听,那就一起说说吧。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是过去时了。
“想起来了,我梦想做警察,抓坏人,维护正义。”
“很好啊,那怎么后来没考警校?”
“我倒真这么想过,但首先,体检成果不好;其次,考上警校的毕业也不是都能当警察,还有很大概率当保安呢。”
“保安也很好啊,保护安定。生活又闲。”
我看看对方在阳光下有些发红的头发,一时间不知道綦北星现在认认真真说出的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为了把聊天继续下去。
算了,别想那么多——我劝自己,反正继续不走心地聊下去就是了。
彼此之间的关系尴尬到这步田地,能够聊下去就不错了。
“我爸妈可不愿意。他们说我那成绩去考警校、当个保安有点可惜了。”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的梦想会是这个。我以为你会梦想做个歌手,或者什么别的跟音乐有关的工作。”
“歌手?别闹了,我小时候连一节正儿八经的声乐课都没上过,什么简谱啊、发声技巧啊,全是在音乐课和学校合唱团里学的。而且那会儿,比我会唱的小朋友多了去了,人家还没想过要走歌手这条路呢,我哪儿敢肖想。”
“那不是更说明你天赋异禀了吗,没受过专业培训都能做到主唱——话说回来,那长大一点呢,想过吗?”
“想过,但不至于梦想——谁上学的时候还没听着流行歌幻想过耳机里唱歌的人能是自己?但越大,其实越知道走艺术路有多难。而且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能憋着劲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也不是那种瞅准了目标就死不悔改的人。一旦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多不可控,我不可能会扎进去的。”
“那也很好啊,至少不会很容易受伤。而且现在过得也很好啊,每个月还能有富余呢。”
直觉告诉我,这话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我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那你呢,你小时候就想着要考公了?”
“怎么可能!”
綦北星笑起来,笑的时候还没忘了顺手摸一把路边柳树垂下来的枝叶。
“我小时候想当个老师,因为我小学时候有个老师特别特别好,好到不像是人间能够有的人。我也想像她一样,教很多充满希望的小朋友,然后送他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在生活中一点一点地学会做人,我觉得那样的工作很伟大。”
“那后来呢?我记得你的教资考下来了,但没见你想考教师编啊?”
“后来我就开始讨厌小孩子了,在我自己都还是小孩儿的年纪。那时候我就慢慢发现,有些人生下来就不是好人——我指的是品行、三观方面。而且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他们,好像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规则、什么是为了他们好,也无法理解正常人的逻辑。我甚至不用举例,你的童年回忆里一定有这种人。
“这部分人不多,但就是每个班有那几个也足够膈应人了。很快我明白过来,如果连我身为同龄人的时候都不愿意和他们共处,那等到我彻底脱离了这个时间段的思维模式,只会更反感这些人。
“但我不认为我自己这种歧视是正确的,我也不觉得做个好孩子才是得到身边大人喜爱、尊重的必要条件,只是我实在无法忍耐它而已。所以,我能够做的就是,不去承担教育他们的义务,让我们双方都有正常生活的权利。”
“这很正常,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老师——不过话说回来,你家里没有对你这个梦想的转变说些什么吗?”
“多少有点,但幸亏我改变得够早,他们只是说几句而已,也就把这茬事放下了。”
站在楼下,想到要爬楼,又想到回家之后要面对的水电费负担,迟迟不愿意抬腿。綦北星环顾四周,干脆拉我在附近的阴凉地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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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最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