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露台敞开的门灌入,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室内凝滞紧绷的空气。
程柠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吧台底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露台上,谢沉的身影背对着她,仿佛融入了远处的夜色与霓虹,只留下一个疏离而强大的轮廓。
他刚才的话,字字如冰锥,刺得她心生寒意。
“精神病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不是警告,这几乎是最终判决的提前告知。
程柠用力闭了闭眼,将杯中微凉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恐慌。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谢沉这种人,对情绪的感知敏锐到可怕,一丝一毫的畏惧和软弱都会被他精准捕捉,然后毫不留情地碾碎。
她必须冷静下来,重新评估现状,找到一线生机。
原主的记忆碎片杂乱无章,大多充斥着对顾宸轩的花痴、对父亲偏心的怨恨、以及对这场联姻的疯狂抗拒。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关于谢沉,除了外界的传闻和书中结局,原主本人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也从未试图了解,只有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这真是个地狱开局。程柠苦笑。但好在,谢沉虽然冷酷,却并非毫无逻辑的杀人狂。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目的和规则。只要找到他的规则,或许就能找到生存的缝隙。
他现在留着她,显然是因为这场联姻目前还有价值——无论是为了暂时稳定与程氏那边脆弱的关系,还是为了应付谢家内部可能存在的某些压力。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护身符。
但护身符是有时效的。一旦她失去利用价值,或者作出的死超过了联姻带来的好处,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所以,她当前的目标非常明确:第一,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下,尽可能延长自己的“利用价值”;第二,仔细观察,收集信息,了解谢沉的底线和规则;第三,寻找机会,要么获得足以自保的筹码,要么……想办法远离这个危险的中心。
就在她思绪飞转之际,露台上的男人动了。
谢沉转身,走了回来。他并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房间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他径直走向衣帽间,拿了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然后走向浴室。
经过她身边时,他甚至没有停顿一下脚步。
直到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程柠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软了下来。
第一回合,她勉强撑住了,没有崩溃,没有激怒他,甚至……似乎让他产生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好奇”的情绪?虽然这好奇更像是对实验室里小白鼠反常行为的观察欲。
但这总比纯粹的厌恶要好一点点。
程柠撑着吧台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她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巨大的主卧。除了中央那张大到离谱的床,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小书架。
很好,至少有个能窝一晚的地方。她可没天真到认为谢沉会允许她分享那张床。
她走到沙发边,试了试柔软度,还不错。又从床上抱下来一床薄被和一个枕头。做完这一切,浴室的水声还没有停。
程柠犹豫了一下,走到吧台边,重新倒了一杯水。这次,她拿出一个新的玻璃杯,也给谢沉倒了一杯,放在他之前放矿泉水瓶的位置旁边。
这是一个细微的、近乎示好的举动,但做得并不刻意。既表达了一丝缓和关系的意愿,又不至于显得过分殷勤惹人怀疑。
水声停了。
程柠立刻退回沙发区域,拿起沙发上放着的一本财经杂志,假装翻看,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浴室门打开,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谢沉换上了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柔软的布料柔和了他西装革履时的部分凌厉感,但那双眼睛依旧深寒,头发半干,几缕黑发随意地垂在额前,反而添了几分不羁的危险气息。
他擦着头发走出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房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吧台上多出来的那杯水。
他的视线在那杯水上停顿了不到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落到了窝在沙发里的程柠身上,以及她身边那明显是从床上搬下来的枕头和薄被。
程柠感觉到他的目光,从杂志上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带着点识趣:“我睡这里就好。”
谢沉没说话,将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吧台边。他拿起那杯她倒的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玩味。
“看来,”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少了几分冰棱般的尖锐,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你是真的打算‘安分’了?”
程柠心里一紧,知道试探又来了。他根本不信她之前的说辞,每一个举动都会被他放在放大镜下分析。
她放下杂志,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和:“我只是做出了目前最有利于自身安全的选择。”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说过,不想互相折磨。”
这个回答,没有否认之前的过错,也没有急于表忠心,只是冷静地陈述利害关系,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她之前“清醒了”的说法。
谢沉勾了勾唇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很明智。”
他终于低头喝了一口水。程柠注意到,他喝的是她倒的那杯。
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程柠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至少,他暂时接受了这种表面上的“和平”。
然而,谢沉的下一句话立刻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程氏最近竞标东区那块地,”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听说遇到了点麻烦?”
程柠的神经瞬间绷紧!来了!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原主的父亲,程明远,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女儿。原主之所以那么闹,一方面是因为痴恋顾宸轩,另一方面也是受了程明远的暗中挑唆,想让谢沉对程家有所顾忌,从而给出更多好处。
谢沉此刻突然提起程家的事,绝对不是在关心岳父家的事业。他是在试探,试探她这个“安分”下来的程家女儿,会不会立刻就开始为娘家谋取利益,或者向他打探商业情报。
程柠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表现得对程家漠不关心,那不符合原主的人设(即使她声称“清醒了”,对娘家完全不管不顾也会显得很假),但更不能表现出任何想要为程家争取好处的意图。
她斟酌着用词,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嘲讽的无奈:“程家的事,我向来不太清楚。父亲他……大概总有他的办法吧。”
她巧妙地把问题推了回去,既没有接茬,也没有完全撇清,暗示了自己在程家并无实权且关系疏离。
谢沉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是吗?”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还以为,程小姐今晚突然变得这么‘懂事’,是程总授意,换了种更有效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戳核心。
程柠的后背瞬间又冒出了冷汗。他果然是这样想的!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带着点自嘲:“如果我说,我突然惜命了,觉得以前那种蠢事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你信吗?至于程家……嫁出来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我懂。更何况,”她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晰的认知,“在你面前耍心眼,无异于自取其辱,我不想变得更可笑。”
她再次强调了“惜命”和“认知”,并将自己与程家进行了适度切割,姿态放得很低。
谢沉沉默地看着她,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他手中的水杯轻轻晃了晃,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下来。
几秒钟后,他忽然将杯中剩余的水喝完,将杯子放回吧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好如此。”
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大床。
“灯在左手边开关。明天早上七点,李管家会过来。”他淡漠地吩咐,如同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安分地扮演好你的角色。”
“晚安,”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谢太太。”
最后三个字,被他用低沉的声音念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说完,他躺上床,背对着她这边,似乎准备入睡。
程柠僵在沙发上,直到主灯被他遥控关闭,只留下她这边一盏昏暗的壁灯,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二回合,她又勉强撑过去了。
但整个过程,就像在悬崖边走钢丝,谢沉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陷阱,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审视。
她轻轻躺下,拉过薄被盖在身上,蜷缩在沙发上。沙发很软,但她却感觉浑身僵硬,毫无睡意。
男人的存在感即使隔着一个房间,也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气息。
她知道,今晚的“安全”只是暂时的。谢沉并没有相信她,他只是暂时保留了她的“观察资格”。未来的每一天,都将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无论是内心,还是……寻找出路的能力。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
穿书的第一夜,注定无眠。
而大床上的男人,同样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但眼底却毫无睡意。
程柠……
确实和资料里那个蠢货很不一样。
那份资料详细记录了她二十二年来所有的愚蠢、骄纵、花痴和冲动,却没有任何一笔提到,她能有这样冷静的眼神、谨慎的措辞和……近乎本能的审时度势。
是以前隐藏得太好?还是真的在巨大的恐惧刺激下,突然开了窍?
或者,如她所说,只是极端惜命下的超常发挥?
谢沉更倾向于前者。狗改不了吃屎,一个人的本性很难一夜之间彻底改变。更大的可能,这是程家或者她本人精心设计的另一场戏码,只不过演技提升了不少。
有意思。
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多久。又能玩出什么新的花样。
在这场他绝对掌控的游戏中,偶尔出现一点意想不到的变数,似乎也不那么无聊。
只是,如果这个变数最终证明依旧愚蠢且碍事……
谢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戾气。
那么抹去它,也不会费多少力气。
夜渐深。
套房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新婚之夜的黑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