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程柠几乎一夜未眠。沙发再舒适,也难以抵消内心深处时刻绷紧的弦带来的疲惫。她听着身后大床上男人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一动不敢动,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抵不住极度的困倦,迷迷糊糊地浅眠了一会儿。
醒来时,床上已经空了。
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程柠立刻坐起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四十分。
她迅速将薄被和枕头叠好放回床上,尽量恢复原状,然后走进与主卧相连的另一间客用浴室,快速洗漱。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七点整,门外传来了三声克制而规律的敲门声。
“先生,太太,您醒了吗?”一个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
几乎同时,主浴室的门打开,谢沉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白衬衫一丝不苟,领带还没打,搭在手臂上,周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却也带着一种即将步入商业战场的冷厉气场。
他瞥了程柠一眼,眼神淡漠,仿佛昨晚的一切从未发生。
“进来。”他对着门口道。
门被推开,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合体西装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管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推着餐车的佣人。管家李铭,在谢家服务超过三十年,是谢沉极为信任的心腹之一,表情严肃,眼神锐利而精明。
“先生,早餐准备好了。”李管家微微躬身,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程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指挥佣人将早餐在靠窗的小餐桌上布置好。
“嗯。”谢沉淡淡应了一声,走到穿衣镜前,熟练地打着领带。
程柠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这种顶级豪门的做派,她只在电视里见过。
李管家布置好早餐,走到程柠面前,再次微微躬身:“太太,早上好。我是汀兰苑的管家李铭,以后您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吩咐我。”他的语气恭敬,却带着公式化的疏离。
“李管家,早上好。”程柠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从容,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位管家恐怕也是谢沉的眼线之一。
早餐是西式的,简单却精致。
两人相对无言地用餐。谢沉吃得很快,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高效的速度感,显然时间观念极强。他拿起桌上的平板,快速浏览着晨间财经新闻,完全无视了对面的人。
程柠也乐得安静,默默吃着东西,脑子里却在飞速思考接下来的路。她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尽快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是程柠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包里的手机在响。原主的手机。
程柠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看向谢沉。
谢沉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抬起,瞥了她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仿佛在说“你的麻烦来了”。
程柠放下刀叉,起身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妹妹程霏”。
果然!程柠的头皮一阵发麻。原主的这个妹妹程霏,和原主一脉相承的愚蠢,但更添了几分绿茶属性,惯会挑唆原主当出头鸟,自己坐收渔利。她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用脚趾头想都没好事。
接?还是不接?
不接,显得心虚,程霏可能会一直打,或者生出别的什么事端。接,在谢沉眼皮子底下,谁知道会说些什么?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像是催命符。
谢沉放下了平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她如何应对。
程柠咬咬牙,按下了接听键,同时下意识地点了录音键——这是她以前工作时的习惯,关键时刻能保命。
“姐!你怎么才接电话啊!”电话刚一接通,程霏那娇滴滴又带着几分急切抱怨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声音很大,在安静的餐厅里甚至有点刺耳,“昨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发信息也不回!你没事吧?谢沉……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程柠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没事。昨天有点累,很早就休息了。”她刻意没有称呼谢沉的名字,也没有用任何亲密的称谓。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程霏夸张地松了口气,随即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神秘又带着挑唆,“姐,你不知道,昨天你走了之后,爸发了好大的火!说你把我们程家的脸都丢尽了!”
程柠的心往下沉,果然开始了。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等着程霏的下文。
“不过姐,我知道你心里苦,都是爸逼你的,你心里只有宸轩哥哥……”程霏假惺惺地安慰了一句,立刻话锋一转,“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得往前看,得为家里着想啊!”
“你想说什么?”程柠打断她,语气冷淡。
程霏似乎被她的冷淡噎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整旗鼓:“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谢沉给你气受了?你别怕,有程家给你撑腰呢!”
好一个“程家给你撑腰”,程柠简直想冷笑。程家现在什么境况,拿什么跟谢沉杠?这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说重点。”程柠的声音更冷了。
程霏顿了顿,似乎觉得今天的姐姐格外不一样,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姐,爸让我问问你,谢氏那边是不是有个城东科技园的项目正在招标?我们程氏也想参与一下,你看……你能不能跟谢沉吹吹枕边风?或者……嘿嘿,帮爸爸弄到一点内部的标底资料?爸说了,要是这事成了,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以后在家里,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
程柠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标底资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取利益了,这是让她去窃取商业机密!是犯法的!而且触犯了谢沉绝对不可能容忍的底线!
原主这个蠢货以前或许真的会被忽悠着去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但她程柠绝不会!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谢沉投来的目光,冰冷得如同实质,让她如芒在背。他肯定听到了!程霏的声音那么大!
程柠猛地握紧了手机,脑中警铃大作。这是一个危机,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向谢沉表明立场、彻底与程家切割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愤怒:“程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程霏显然被吓了一跳,愣住了:“姐…你……”
“窃取商业机密是犯法的!你让我去做这种事,是想把我往死里坑吗?还是觉得我蠢得无可救药,会听信这种鬼话?!”程柠的声音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被侮辱的愤怒和决绝的撇清,“我告诉你,也告诉程明远!我现在是谢沉的妻子,是谢家的人!以后程家的事,少来烦我!更别想打着我的旗号或者利用我去做任何损害谢氏利益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直跳,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后怕和紧张。她不知道这番“表忠心”的话,在谢沉听来会有几分可信度。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了好几秒,随即爆发出程霏气急败坏的声音:“程柠!你疯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还敢直呼爸爸的名字?!你以为嫁进谢家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没有程家,你什么都不是!谢沉根本就看不上你这种货色!你……”
程柠懒得再听她吠叫,直接挂断了电话,并且顺手将程霏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脱力般,缓缓转过身。
餐厅里,谢沉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平板,正静静地看着她。男人的目光深不见底,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整个餐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李管家和佣人早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程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信?还是觉得她在演戏?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谢沉这种洞察力极强的人面前,任何苍白的解释都显得多余可笑。
谢沉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程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他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
程柠以为他要动手,吓得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只还在发烫的手机。
程柠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谢沉熟练地操作了几下,找到了刚才的那段通话录音,点击播放。
程霏那尖锐刻薄、充满挑唆和侮辱的话语再次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起来,尤其那句“谢沉根本就看不上你这种货色”,清晰得刺耳。
程柠的脸颊火辣辣的,既是难堪,也是愤怒。
谢沉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整段录音,包括程柠最后那番严厉的斥责和划清界限的宣言。
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在程柠脸上,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终于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谢太太,”他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程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全分辨不出他这话是褒是贬。
“看来,程总和他的千金,对我的妻子,以及谢氏,都有着非常……有趣的看法和期待。”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暂停与程氏集团所有正在接洽的合作项目。对,所有。重新评估合作风险。另外,查一下程明远最近在争取东区那块地皮的资金链来源,给他找点‘合法’的麻烦,让他暂时没精力把手伸得太长。”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水中,泛起令人胆寒的涟漪。
程柠听得心惊肉跳。这就是反派大佬的立威方式!精准,狠辣,毫不留情!他甚至不需要提高声调,就能轻易决定一个企业的生死存亡。
挂断电话,谢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程柠苍白的脸上。
“至于你,”他微微俯身,逼近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下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这番慷慨激昂的表演,是想向我证明你的‘忠心’,还是程家父女联手演的一出苦肉计,以退为进,嗯?”
他的怀疑,从未停止。
程柠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和被误解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但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辩解都是徒劳。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可能不信。但我只说两点。”
“第一,我没有那么好的演技,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在你面前玩这种随时会被戳穿的低级把戏。”
“第二,”她顿了顿,眼神里露出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如果我真的和他们是一伙的,刚才我就不会让你听到那段录音,更不会……录下它。”
她指了指被他扔在桌上的手机。
谢沉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再次落在那只手机上,眸色深沉如夜。
餐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和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谢沉缓缓直起身,眼底的风暴似乎稍稍平息,但那份审视和冷漠依旧存在。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径直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程柠,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也记住,我能给程家的,随时都能收回。而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警告。
“……好自为之。”
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
留下程柠一个人,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浑身冰凉,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第一个重大危机,似乎……暂时渡过了?
但谢沉最后的警告,却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她知道,她只是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