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来后,安瓶又问起布夏尔关于进献营的事。但一向心直口快的布夏尔却紧闭着嘴,闷闷不乐,不愿多说。
“没事的,”鹿人姑娘低声叹息,“我阿翁说今年能多存些刀逐,交给瓦锡巴粟族长。还有阿特,他这一年进山打猎,换了不少刀逐,他们能帮我解决。”她顿了顿,声音更低,“……风雪还没来,他们不会这么早到的。”
安瓶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布夏尔不愿说,她就不再追问。
“好,布夏尔,我相信你能解决。但如果有麻烦,一定要告诉我。就像你帮我一样,我也会尽全力帮你。”
布夏尔被安瓶的话逼出了眼泪,“哦,瓶,我最好的朋友。”她扑过去抱住安瓶。她个子比安瓶高,这姿势有点别扭。她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也许阿特说得对,你不该出现在草泽部落,你不属于那里。瓶,以后别再跨过翙翙河了,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安瓶听得懵懂,却感受到布夏尔话里的倔强和悲伤。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打布夏尔的背,安抚着她。
天色渐暗,两人一起把院里的药材用鞣制好的大叶子包好收拢。安瓶去做饭,把鱼干和植物根茎炖在一起,又加了野薄荷和野姜去腥。这里的食材天然,只要处理得当,就能煮出鲜甜的味道。安瓶用“先泡、再煎、后煮”的方法,味道竟然不错。她在现代很少下厨,厨艺平平,但在这片蛮荒大陆上,她的方法却显得很特别,这里的半兽人不太懂处理食物。比如阿特,他知道用炭火把猎物烤熟而不是生吃,还会剥皮,虽然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换取利益,附近有个类人族的小镇,他们对皮毛的渴求是很大的。但内脏之类,他们通常是撕扯剁碎就直接扔进石锅,味道可想而知。
见识过阿特的烹饪方式后,安瓶就主动做起了监工。调味料可以慢慢找,但食材不干净是她不能接受的。后来在找草药时,她也留意发掘有辛香味的植物,试过几种无毒实用的。因此,阿特石锅里的食物味道好了很多。
受益最大的是小狗比丘,以前内脏都归它,现在在安瓶监督下,阿特会处理内脏再煮,比丘也日渐丰润。
“瓶,以后我能天天跟你吃饭吗?”布夏尔放下碗筷,满足地打着饱嗝,她心情变好了,话相对也多了:“阿特说得对,你什么都会,就是全能的神。”
安瓶笑道:“那以后烧火就交给你了。”为了自己的胃,她早就决定接管灶台,只不过阿特在茅屋时,生怕她累着,老是抢着做,这让她很是无奈。
“嗯!”布夏尔郑重地点头。
这晚阿特果然没回来,更意外的是,从不外宿的布夏尔今夜选择陪伴安瓶,宿在了荒野茅屋中。
安瓶的小床是按她身形打制的,并不宽大,安瓶一人使用绰绰有余,再加上一个布夏尔,就变得十分狭促了。布夏尔只能屈居在床下打地铺。两人吃过饭洗漱完,刚插上门栓躺下,荒野远处就传来嘈杂的呼喝声和隐约的笛声。
布夏尔的鹿耳很灵敏,她立刻站起来,连草鞋都顾不上穿,就像一阵风似的跑向小院。
安瓶紧随其后,“布夏尔,什么事?”
“是部落的号角,召集我们的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布夏尔一脸严肃,“瓶,我本不该在此留宿的,我要走了,你插好门栓,别轻易出去。”她紧张的跑回进屋穿鞋套外褂。
安瓶慢了一步,看到远处荒野有火把的光正快速朝茅屋移动。
她的心咚咚直跳,想起蕨林里的巨兽,坑洞里奄奄一息的阿特。这片土地从不平静,原始的蛮荒下藏着太多她尚未触及的残酷法则,像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动。而她,一个迷失的异乡客,一个伪装的异化者,躲在这荒野的茅屋里,刚刚尝到的那点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没等她想完,布夏尔挎着竹篮跑了出来,她已切换半兽状态,双腿虽未变蹄,但奔跑时一步三四米,尽显半兽的敏捷。
“瓶,关好门窗,别出来!”她的尾音消失在夜色里。
安瓶不敢完全听布夏尔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不简单。
她冲回小屋,飞快穿衣穿鞋。随诊箱一直备着,双肩包就在床尾,背上它们,这就是她在异世界的全部家当。她熄了油灯,关好门窗,跑出茅屋,贴着土丘下沿,钻进屋后茂密的矮树林。白天无聊时她常来这里,对地形很熟,树林西南角有个天然的狭长树洞,入口隐蔽,正好能藏下她和行李。
暗夜中,她像只矫健的猫,悄无声息地向西南移动。
与此同时,布夏尔已跨过翙翙河,迎上一路奔来的火光。
“布鲁图!”
“布夏尔!”
两个狂奔的半兽人同时停下。
马人布鲁图一脸焦急,“布夏尔,狗头人家里收留的那个羊人姑娘跟你在一起吗?”他烦躁地撂着蹄子,“芭莎快不行了!我听你阿姆说她救过那狗人的命,芭莎需要她!”
布夏尔满脸惊愕,“早上我还看见芭莎阿嫂在院里编草席,怎么突然就……”
“那小羊人呢?快!我们需要她,我阿翁让我来找她!”布鲁图顾不上回答,侧身绕过她,继续向荒野小屋冲去。
布夏尔愣了一下,转身跟上,“部落的号角是因为芭莎阿嫂?”她觉得蹊跷。芭莎是瓦锡巴粟老族长唯一的儿媳,怀着达诺阿叔的遗腹子。而达诺则是族长的独子,刚娶妻就战死了,所以老族长对芭莎格外看重。但就算芭莎出事,老族长直接吩咐布鲁图来就行,为什么会动用战时或迁徙才吹的号角?
布鲁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刹住,语速飞快:“哦对了,布夏尔,差点忘了,你阿姆让我带话,叫你立刻回家。上面来了搜寻队,不知在找什么,也许是逃跑的凶犯或逃奴。这会儿军官们正挨家挨户比对画像。你是部落一员,必须回去。”
“搜寻队?进献营的人?”布夏尔又紧张起来。
布鲁图无奈地看她一眼:“不是,是类人族的老爷,他们在找一个逃跑的类人姑娘。”他眼神烦躁,“听说从黑水城一路搜过来,经过双溪部落、野砂部落、斗云镇,到我们这儿了。”
“双溪和野砂?”布夏尔眼中闪过惊奇,那是强大的熊族和狼族部落,是半兽人的统帅。
“好了布夏尔,你现在回去。瓦锡巴粟族长要求所有雌性去部落入口大树下集-合,别耽误搜寻队的工作。”
“芭莎阿嫂出事,部落够乱了,搜寻队又突然来,简直一团糟。”布鲁图边说边又要跑。
布夏尔没被他干扰,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马尾:“等等,布鲁图。瓶虽然厉害,但胆子小,她不认识你,你这样过去会吓到她的。”
布鲁图被拽得一个趔趄,前蹄在湿泥地上划出长痕,他一脸不耐:“那怎么办?芭莎阿嫂一直在流血!”
“我跟你去,瓶信任我。”
“可搜寻队的战士还在等着……”
布夏尔眼珠一转:“他们有名单吗?瓦锡巴粟族长给了部落姑娘的名单?”
布鲁图愣住了,他挠挠头:“不知道。”但据他所知,部落从没这东西。
“那不就得了?布鲁图,别死脑筋,搜寻队找的是个类人姑娘,”布夏尔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鹿耳轻晃,“我不是,部落里也没有这姑娘,他们例行搜查,很快就走了。”
“呃……”布鲁图又挠头。
布夏尔已经超过他跑向前:“快点,芭莎阿嫂还在流血呢!”
两团黑影融入暗夜,草泽部落的喧闹在火光中更响了。
这边,安瓶已藏进树洞,狭小黑暗的空间有些潮湿黏腻,蹲在里面反而让她安心。
“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长唤,“瓶!我是布夏尔!你在里面吗?”
安瓶身体一僵,侧耳细听,夜风送来布夏尔的呼喊。
安瓶笨拙地爬出树洞,远远看见林子边沿有一大一小两个模糊人影,她没有贸然回应,而是放轻脚步摸过去。
布夏尔去而复返已够意外,她身边还有个马人雄性更让安瓶震惊。那是典型的人首马身半兽,高大健壮,腰部以上是人形,以下是马身,他拥有完整的马脊背及四蹄。
安瓶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是很有弹性的,半兽们千奇百怪的长相在她心里虽能掀起涟漪,但也很快会被她消化掉。她的心跳只快了几息,很快就恢复了平稳。她快速走到林子边沿,才放声回应布夏尔。两边接上头,布夏尔飞快说明了原委,是要救人,救布夏尔在意的人,安瓶没有犹豫。
“等一下,我去拿工具。”安瓶跑回树洞背起药箱,双肩包大抵也用不上,她就暂时没有拿。
布鲁图在黑暗中焦急的撂蹄子,就像一头纯种马一样,打着响鼻,“快点小羊人,来,坐到我的脊背上来,我驮你去。”他前蹄下压,微微倾斜马背,做出邀请上马的姿势。
安瓶有点不确定的看看布夏尔,布夏尔莞尔一笑,也催促道:“瓶,不要怕,布鲁图很稳,他不会把你颠下来的。”
布鲁图也扭头,看向自己倾斜的脊背,“快点,救命要紧。”
安瓶心一横,把药箱斜挎胸前,跨上布鲁图的脊背。她从没骑过马,更没骑过半人马,她有些慌乱,双手紧紧抓住布鲁图背上的鬃毛。
布鲁图被拽得龇牙咧嘴,但没训斥她。
“坐好了!”他低喝一声,马尾高扬,俯身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