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名单带来的隔阂,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自然消融,反而像水底的暗礁,在平静的表象下,兀自坚硬地存在着。
沈墨言和江尽野依旧维持着那种“各走各的路”的状态。课堂上,他们一个坐在前排专注听讲,一个靠在窗边神游天外;图书馆里,他们占据着对角线的两端,像是磁铁的同极,刻意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这天下午,物理竞赛的培训课结束得晚,江尽野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他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柜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安静地躺在几本杂乱的教科书上。
他动作一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走廊空无一人。他拿起文件袋,入手有些分量。拆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复印资料,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的。最上面一页,用极其工整、仿佛打印出来的字迹写着几个关键词和对应的参考书目,正是他最近在钻研的一个物理模型衍生出的几个疑难方向。
没有署名。
但江尽野一眼就认出了那字迹。沈墨言的笔迹,和他的人一样,冷静,精准,不带丝毫冗余。
他拿着那叠资料,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翻看了几页。里面的内容并非简单的题目汇编,而是针对那几个疑难点的深入剖析、多种解法的对比优劣、甚至还有一些手绘的、极其清晰的思路导图和分析批注。这绝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辅导资料,而是凝聚了整理者大量心血和深刻理解的“独门秘籍”。
江尽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被他捏出细微的褶皱。他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眼神复杂。有被看穿困境的些微恼怒,有对这份“馈赠”价值的清晰认知,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沈墨言这是什么意思?胜利者的怜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战?告诉他,即使分野已定,他们依旧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他猛地将资料塞回文件袋,胡乱扔进储物柜深处,砰地一声关上门。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他不需要这种施舍。
然而,第二天,当他再次打开储物柜,准备将那份碍眼的文件袋扔掉时,他的手却顿住了。他盯着那鼓囊囊的袋子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它抽了出来,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书包里。动作带着点不情愿的粗暴。
与此同时,沈墨言在数学竞赛的培训中也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涉及到一个他不太熟悉的拓扑学领域的知识。他查阅了图书馆所有相关书籍,依旧觉得隔靴搔痒。
午休时,他皱着眉,在草稿纸上反复推演,试图找到突破口,却一次次陷入死胡同。
忽然,一本封面花里胡哨、与周围严谨学术氛围格格不入的杂志,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地一声,随意地丢在了他摊开的草稿纸旁边。
沈墨言抬头。
江尽野正单手插兜站在他桌旁,目光看着窗外,仿佛只是路过。他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图书馆新到的,《趣味数学与物理》,最后一页有个傻逼专栏,讲扭结理论的,虽然写得跟屎一样,但里面提到的那个‘琼斯多项式’,好像跟你画的那堆乱麻有点像。”
说完,他没等沈墨言回应,也没看他的表情,转身就走,背影潇洒得像只是随手丢了一袋垃圾。
沈墨言的目光落在那个“傻逼专栏”上。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文章确实写得浅显甚至有些哗众取宠,但其中提到的核心概念和那个关键的“琼斯多项式”,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思维中的迷雾。
他立刻拿出相关的专业书籍,结合这个线索深入查阅。一下午的困局,豁然开朗。
他合上书,看向江尽野之前坐的那个、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角落,眼神深邃。他知道江尽野最近在自学高等数学的一些前沿领域,以他的天赋和跳脱的思维,会去看这种偏门的科普杂志并记住关键点,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正在为什么问题困扰?又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乎别扭的方式,给出提示?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一份匿名的资料,一本随手丢来的杂志。
像是隔着冰冷的宇宙真空,传递着无人能懂的信号。
苏久在某次去图书馆还书时,无意间看到了沈墨言桌上那本格格不入的《趣味数学与物理》。她记得很清楚,昨天江尽野离开图书馆时,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本杂志。
而同一天,她也注意到,江尽野在物理课上,针对某个复杂模型给出的解题思路,巧妙运用了一个前几天沈墨言在数学竞赛培训中才被老师重点讲解过的高级技巧。
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些观察,笔尖悬停良久,最终没有写下任何分析性的结论。
她只画了两个简单的符号,一个指向沈墨言的方向,一个指向江尽野的方向,然后用一条虚线,将这两个符号连接了起来。虚线上,打了一个问号。
竞争依旧存在,隔阂并未消失。
但在这片冰冷的沉默之下,某种更深层、更复杂的联结,似乎正以一种无声的方式,顽强地维系着。
他们或许不再并肩,但他们的影子,却依旧在知识的疆域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然重叠。
这种无声的“交流”,比任何语言都更难以解读,也更耐人寻味。它预示着,这两条轨道的关系,远比简单的“朋友”或“对手”更加复杂,也更加坚韧。
风暴或许会让他们暂时偏离,但宇宙间最强大的引力,往往存在于最深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