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祈求嫂子的原谅,只求嫂子今日能让我进门,让我当面给您谢罪!”林青云的高声呼喊很有穿透力,不仅大街上的人能够听见,侯府里头的人也能够听到一二。林燕飏作为一只鸟儿,听力本就比人类要灵敏许多,更是把林青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林青云的本意是要去帮他找药,才不慎被人骗去了金骰子楼,这几天不见人影是借钱去了。果然,林青云还是他印象里那个好弟弟。他虽昏迷在床,但他的血亲还是十分关心他的。
真是感人肺腑,林燕飏心中感叹,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如果鸟能够流泪的话,那么林燕飏现在两颊边的羽毛一定都湿透了。
“这鸟儿在怪叫什么呢?”林燕飏的感动很快就被小福打断了。
林燕飏停止了呜咽,向下看去,只见沈景晴神色淡漠地看向窗外,脸上不见一点动容之色。林燕飏惊奇,外头的林青云言辞恳切,这女人听了居然半分触动也无,当真是铁石心肠。也是,林青云好赌的传闻本也就是她放出去的,这会儿又怎么会怜惜林青云呢?
“嘎!嘎!嘎!”林燕飏发出催促的叫声,他希望沈景晴赶紧去叫人开门,让林青云进侯府来。好久没见二弟了,林燕飏很是想亲眼看看他,不知他这几日过得如何,到处借钱,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福掀起门帘跑到外头去仔细听了一会儿,那林青云根本就不带停的。似乎是沈景晴不开门,他就要一直在门口跪到地老天荒了。
小福忙撩起裙跑回来,问道:“夫人,现在怎么办啊?要让二爷进来吗?”
沈景晴听着那高呼,对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也猜到了个七八分。林青云突然出现把钱还了,又在侯府门口这么一跪,只怕外头看戏的那些人都要被林青云这十足的诚心给感动了。若是她迟迟拖着不给林青云开门,倒显得是她这个做大嫂的不是了。
沈景冷笑一声,对小福道:“不必,让他去闹,你叫小欢进来吧,顺道再叫几个腿脚快的小厮去一趟白云天书院,向那里的范山长说明此事,若是方便的话,请他来亲自见见他座下这位好学生。”
小福应了声便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同一脸怒气的小欢一道回来了。
小欢见着沈景晴,就忍不住告状道:“夫人,你是不知道,方才二爷在门口好一通跪,人人都只当他是被骗了,这几天都在奔波借钱,还有那不明事的,在夸他孝贤哩!”
小福听懵了,问道:“难道二爷方才不是在诚心谢罪吗?”
“他若是诚心谢罪,又何故到此时才出现,先前怎地不见他人影?他方才来时也是停停脱脱的样子,连跟头发丝儿都没乱,哪像是去到处借钱的了?我看他倒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又是磕头谢罪,又是涕泪横流。我瞧他还何必还去书院呢,不若每日去戏班子得了,说不定还能混个班主当当。总之,隔壁院的那起子人,一个个都是阎王娘怀胎,一肚子鬼,没一个好东西!”小欢是海骂一顿,方才觉得心里略舒畅了些。
小福则是呆呆地望向沈景晴,道:“那夫人怎么刚刚叫人去书院,请范山长来,还夸二爷是好学生?”
沈景晴被小福逗笑了,道:“傻丫头,我这是说反话呢,我哪里还能帮他?”
林青云捐银子进的书院名为白云天书院,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书院了,山长范允骞学识是超凡越圣,是以对学生的的要求也不低,不仅要能学经义,更要修德业。当时为林青云进书院,沈景晴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
林青云在院外那一番说辞,乍一听让人感动,可仔细一想便回觉得不对,怎么会有人求药求到赌坊去的?这不是风马牛不相及么?林青云这话,糊弄糊弄吃瓜百姓也就罢了,可范山长教书育人数十载,见过的学生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这其中的端倪,他肯定能看出。
听着这主仆三人的对话,笼子里的林燕飏气得直跳脚。这沈景晴怎么还吿起黑状来了?不过他当时就是看中了这白云天书院的范老学究,德高望重,识人犀利,才在临去战场前嘱咐沈景晴把林青云弄到这个书院去,他相信范山长定能辨明真相。
林青云在外头嚷乱,林燕飏就在沈景晴房里头愤怒地嘎嘎叫,转眼便到了晌午。林青云在侯府门口又是磕头,又是谢罪的,早就已经是口干舌燥了,不过倒也不负他一番努力,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不少不明真相之人都在指责林青云的这位大嫂实在是太过刻薄寡情。林青云虽然身子疲惫,但心中还是十分满意这个情况的,沈景晴越晚放他进去,外头的人只会越赞叹他的仁孝,他也算是掰回一局。
可他这种得意并未持续多久,他刚磕完一个头,后头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林青云,你在做什么?”
林青云回过头去,来人竟是书院的范山长和他座下的大弟子屈文珩,林青云忙道:“山长,文珩兄,让你们见笑了,我自知犯了错,欲求家中大嫂原谅,这般狼狈,实在是失礼。”周围的人听了林青云的话,又开始议论起来,听说这侯府二公子在鼎鼎有名的白云天书院念书,这书院的山长亲自来了,莫不是也是看不得学生受苦,来帮他说话的?
林青云见范山长不说话,又忙转了身朝里头说道:“嫂子,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知您在气头上,可范山长亲临侯府,您能否请他进去喝口热茶,勿要累及山长和我一起在门口吹这刺骨寒风。”他这话说完,周围人又是一阵称赞。而陪同范山长一道来的那位屈姓学生却沉声道:“林青云,山长有话要跟你说。”
林青云怔愣一下,连忙跪到了范山长面前去,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范山长就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林青云未料到这情况,头被打偏后久久没转回来,看热闹的百姓亦是如此。只见范山长从怀中掏出什么愤愤砸到了林青云的面前,道:“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从你书院里的厢房里找出来的!”
林青云看到那物件,眼睛一下睁大,接着又忙道:“您听我解释……”林青云还未说完,就有眼尖的人喊道:“这不是金骰子楼的赌具吗?”
“林二公子有这赌具,难道他真的去赌了?”
“那他刚刚这是在做什么呢?不是说是被骗去的么?”
周围的议论声一茬接着一茬的,林青云的脸也是一阵青一阵红,范山长接着说道:“老夫还道这阵子文珩怎么总能抓到私下赌博的学生,不想源头竟是在你这里。你不妨先解释解释,你是如何求药求到赌坊去的!”
“我,山长,您听我解释……”林青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范山长却是一甩袖子道:“这书院你不必再来了,范某从不教带坏书院风气的无德之人。”范山长说完便走了,屈文珩最后向林青云道:“你的东西我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你不用再回书院了。”
书院的两人走后,看热闹的百姓简直要吵得沸反盈天了了,真不想短短一上午,就能侯府门口能看到这么一出大戏。林青云更是气急败坏,这范山长在书院里好好地,怎会突然来此,不用想都知道是沈景晴做的。他起身唤来了小厮开门,又叫人把在侯府门口围观的人都敢开了。
林燕飏在里头听着外边发生的事,心中亦是不平,这范山长到底是老了,怎能如此冤枉他的弟弟,从他房间里找出了赌具,那便是赌了吗?说不定是有人记恨林青云太有才学,所以才栽赃陷害于他。
他只恨自己现在是只鸟,本关在笼子里,如若不然,他定要去隔壁院子里好好安抚林青云。
其实这点林燕飏倒不必担心,林青云甫一进院子里,余氏就一脸心疼地迎上来,那帕子轻轻抚过林青云的脸,道:“你何苦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林青云方才在侯府门口被人扇了一巴掌,脸颊红肿,头发凌乱,额头上也沾染了灰尘。
“那沈氏先前那般坏我名声,这戏若不做得真点,叫外头的人如何相信我。只可恨她竟然叫了范山长来,那老物本就不喜我,这次正是借了这次机会把我赶出书院了,还叫我丢了好大一个脸,”林青云轻轻抓过余氏的手,又问道:“母亲呢?几日不见,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余氏撇撇嘴,答道:“沈氏让人在外头胡言乱语,母亲也被她气得这几日都没胃口。今日又来这么一遭,只怕今后在其他几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更别说从你大哥手上把爵位袭过来了,母亲自是气得更厉害了。”
林青云闻言,赶紧携余氏去了赵氏处。赵氏见了亲儿子弄成这幅样子回来,止不住地心疼,想到这回对付沈景晴的办法都是白费功夫,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让林青云臭名远扬,几近要两眼一翻晕过去了,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道:“明儿赶紧带着礼去给范山长赔不是,说你不是有意的。若真被赶出来了,以后外边哪个书院敢要你?”
今日林青云被这范山长下了面子,他心中哪里能情愿,但还是安慰道:“母亲,您从小便教儿子凡事皆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书院不成,还能找别的,这回的计策虽不成,但也让这沈氏伤脑筋了。只要咱们能让这沈氏为杂事忧神劳心,自顾不暇,何愁找不到对大哥动手的机会?”
赵氏见儿子这般,心中一阵欣慰,但还是忍不住唠叨道:“你能沉得住气是好,若是能放一半在科举上,只怕是早就中得功名了。这爵位是天恩,所以也看天心,若哪一日天心有变,便可把这爵位收了回去。还是要在官位上,才能踏实。”
林青云却不以为意,只道:“母亲不必担心,只要这爵位到手了,挣功名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林青云话音刚落,就有一小厮进来,递了封信给赵氏,道是开封府那边来的信。赵氏打开信看了一眼,便放在了桌上。林青云见赵氏面上缓和了些,凑上前去问道:“母亲,开封府的信,可是王姨妈寄来的?信里头说什么了?”
赵氏答:“也无甚大事,只说你王姨妈的大儿子要上京来办事,到时候往侯府借住一阵子。”赵氏娘家有位堂姐,丈夫姓王,现是祥符县的知县。这王知县入仕时间也不短了,可兜兜转转总是在这七品的职位上来回的调,也不见升。于是他便想着上京来以拜年的借口找以前的旧识同窗攀攀关系,打通关节。只是知县也不能擅离职守,这位王知县便派了自家的大儿子来。
林青云闻此,心头一动,问道:“这要来的人,可是叫王瑜,我唤瑜表哥的那位?”
赵氏点头,道:“正是,我记得你们不过小时候见过几面,难为你还记得他。你既有这般记性,何不在读书上多用功?”
林青云不以为意,只笑了下,他能记住这位表哥自然不是因为他记性有多好,而是这位表哥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小小年纪便干了不少龌龊事。不过他现在倒是来得正好,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他正愁想不到办法对付沈景晴。
林青云食指扣着桌子,道:“母亲,我有一计……”
……
“夫人,隔壁院那边递话过来,说是过几日太夫人有一位侄子上京来,姓王,要在侯府住几日,请夫人差人收拾间厢房出来。”小欢边说着边往碳炉子里添了快碳,京城这几日也是越发地冷了,天是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雪了。不过在外头待上一会儿,就能叫人冻得搓手。
沈景晴听到这消息,正在写字的笔一顿,道:“这人什么来头,来京城办什么事的,可有打听?”
“我们院里头的丫鬟有跟隔壁院的丫鬟玩在一处的,只听说这人名叫王瑜,是开封府底下哪个县知县的儿子,据说是想趁着年节来京城送礼攀关系的。隔壁院还特意交待了,要一间能够多存些物件的厢房,想来就是这个由头了。”
沈景晴腹诽,哪里有这么办事的。其实送礼这事并不稀奇,不过常人都是悄悄摸摸地找门道送的,这么光明正大派自己亲儿子来的,还住在侯府中,她是头一遭见。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啊。
不过来人要是就这么点心眼,那她倒是不必担心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沈景晴这头正想着,一旁的小福就已经干劲满满道:“夫人不用操心,这事交给我办。”这几天夫人的脸色难得好了些,小福觉得可不能再让她烦心了。沈景晴只笑着让小福莫累着自己了。
林燕飏在笼子里静静地看着沈景晴这处,他已经变成鸟儿有一阵子,也是渐渐适应了。每日看着沈景晴做事,发现她与她这两个丫头说话时表情生动许多,平日里对下人也是宽厚平易近人的,就连对他这只上回咬过她的鸟也是十分温柔。可越这样,他越是想不明白为何沈景晴对林青云和赵氏莫名的敌意。
腊月二十九这日,京城在夜半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清晨,整座城都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一装潢华丽的马车缓缓在大路上缓缓行驶,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来,最终在永平候府的大门前停住。车上下来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公子来,穿着一身魏紫色半臂搭护袄,头还带着金冠。
在门口迎接的林青云只觉得这人的衣裳甚是刺眼,他按捺下心中的厌恶,笑脸上前道:“瑜表哥,可还记得我?母亲交待我一早在此处迎你,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