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稳些,车速慢点儿。”唐南说。
“慢?!”我心头一顿。
“对,慢点儿。”
他说完之后,用他的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电话立即接通,他手持电话对那边的人说:“定位发你了,收网吧。”
我按照他说的放慢车速,心里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但从集训地走出来的人都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后车跟上来了,夜幕中突然炸开一声闷沉沉的巨响!方向盘应声倾斜,车身失控地颠簸,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爆胎的情况!
左后方车轮爆了!
条件反射下我死死抓紧方向盘,缓慢踩刹车,这是我第一时间做出来的举动,那一秒钟快得甚至来不及眨眼,幸好我按照唐南的交代提前降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前面就要过大弯,不提前降速现在已经翻车!
他是咋个知道会爆胎的?
我的脑神经全面绷紧,浑身肌肉都在不自主地用力,模拟训练和临场危险差别还是很大的,我读着教人处世之道的书,明白了很多道理,当危险真正跟我硬碰硬,心理素质还是有些跟不上。
起码,和稳坐副驾连气息都毫无变化的唐南比起来,差距立竿见影。
当时的我,根本没空思考这些,我把车控制好了,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右后方车轮也爆了胎,车身再度颠簸,速度慢下来之后,后车轻松超过我们,在我们车头前来了一脚急刹,那辆车的司机反打方向盘横在道路中间,直接将我们的车迫停。
我感到头皮发麻,冷汗当场狂飙,踩住刹车的腿,小腿因为肌肉发力和紧张的原因开始发抖。
“许刻,认真听我说。”
“我在听。”
“对方带得有武器,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一定会灭口,右边有坡,你把座椅往后调,我下车以后,你马上从我这边下车,跳下坡,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找掩体躲,不要进亮着灯的人家家里。都记住了么?”
他从来没有一次给我说过这么多话,他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了,我清晰地听清楚了每个字,组合在一起却半懂不懂,我震惊地看向他,他戴着黑手套的手已经拉住车把手,往外推动车门。
情急之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规矩不规矩的了,我抓住他的左臂,制止他。
“等等!我不能跑!”
他回头看我,面色苍白,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照我说的做。”
他说完这句话就扒开我的手直接下了车。
操!
我在心里骂脏话,抬头看到对面的车上已经下来四个穿黑工装夹克的彪形壮汉,后视镜被强光映得透亮刺眼,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来堵截他的不止一辆车。
唐南下车后往前走,那四个人迅速走向他,看走路姿势都是受过专业对战训练的,他在车前空地站住,有车灯照明,我才看清来人的面孔。
全是老外!
我猫腰爬到副驾驶,听到那些人对唐南说话,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啥子,唐南用同样的语言在和他们对话,虽然搞不懂他们在说啥鸟语,但是我能看出他们的表情,领头的那个老外满脸络腮胡,腮帮子鼓动,被激怒了!
不是我他妈的不听他说的,那个瞬间过得无比漫长,漫长到所有的事在我眼前都放慢。
那个瞬间,我想了很多很多。
李书琴说:“我不怪你。”
我妈说:“拿了人家的,得还。”
刘哥说:“该逃命的时候,你就逃命。”
理智让我逃命,我只是个司机,在面对专业训练过的外国佬面前跟初生的小鸡仔一样弱爆了,我也许不仅救不了唐南,还可能死。
这次是真的可能会死!
我从副驾驶底下抽出五十公分的钢管,直接下车。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我做出决定,理智根本啥都不是。
因为后车的人冲过来了,他们朝唐南围拢,我做不到撒手不管。
天很黑,路上没有车辆再从两头经过,这场搏斗以我和外国佬的正面交锋拉开帷幕,他们对车上只有我这个司机并没感到任何诧异,只在看到我手上的钢管时,纷纷吹起口哨,露出丑恶的嘲笑,收起武器赤手空拳挑衅。
我在唐南背后,我们被包围了。
退到安全范围内,我听到唐南轻轻吐出四个字。
“蠢得可爱。”
蠢?蠢就蠢吧!我管得了啥子吗?这时候还管他以前教过的不要以寡敌众吗?要我丢下他跑路我真做不出,那就只剩下以死相拼了。
好在这些人好像对我来了兴趣,并不围攻过来,而是一个一个的上。
车轮战,那简直天助我也!
唐南在车上打了个电话,我记得他说啥子“收网”,说明他知道这件事情,提前就知道,唐家的人肯定要来救他,就是不知道离得远不,能拖多久时间就拖多久时间。
我是有希望的,坚持到唐家的人来就行了!
集训地里学那么久的散打派上用场,但因为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我和对方对比,近身互搏成了我在拿鸡蛋碰石头。
能打赢前两个人是胜在我拿着钢管,傻子才会丢掉吧!后面就越来越吃力。
钢管不知道啥子时候丢的,我身上多处遭遇重力击打,体力随着高速消耗而下降,左眼挨了一拳痛得睁不开,视力受阻,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堪,腹腔酸水直往外冒,越是痛,越是被激发了血性。
他们不直接将我打趴下,而是吃了点亏就换下一个人上,摆明了在把老子当猴耍!
我呸地吐了嘴里的血,大吼一声:“下一个谁!有种打死我啊!”
吼声在弯道往田野扩散,引起农村人家户的狗叫,不到夜里十一点钟,狗叫声不断,就像我很小的时候住在乡下,爷爷和婆总说半夜狗叫和听到响动都要装没有听到,那时候的人防偷儿报复,现在的人防惹不起的人报复。
我朝这些老外们竖起了中指,再和下一个人厮打到一起,他们一共九个人,在马路上围成大圈,中间就是斗兽场,我忘了我是个会痛会伤的人,只接连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人已经麻木了,翻身仰躺在地上,对着夜空无声的大笑,用尽全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雾。
雾是发紫的红。
我看到那个人敞开的羊绒大衣在动,他从走,到小跑,再到狂奔,只有短短的几秒,只有不到六七步的距离。
黑皮靴将我眼前画面掩盖住,转瞬间又重现,将要给我致命一击的人倒地,我的耳边爆开变调的惨叫。
那惨叫声不是我发出来的。
也不是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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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唐南抽掉了大衣的系带。
周围的人全被打倒,块头最大的那个老外,被勒住脖子,脸变成猪肝色。
他没有被勒死,重型摩托车的轰鸣声源源不断到达,有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大叫。
“大公子!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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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我出院。
唐南身边多了两个保镖,他自己推着轮椅进病房,让保镖把我扶上轮椅,然后要亲自推我。
“大公子,还是算了吧,我自己会推。”
“你辛苦了。”
他笑了笑,并没撒手。
我想从轮椅上下来,他按住我肩膀,我就不好再动了。
刘哥开车,我坐副驾位,陈家少爷和唐南坐在后排,从医院到出租屋,他们小声交谈了一阵。说到大公子接触女性想尝试改变性取向,结果刚接触人就发现自己对女人完全没得感觉,陈家少爷表示无语,又拿大公子没办法,大公子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他就这样了。再聊到大公子父亲那边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玩归玩,以后总要考虑婚姻的事情,大公子就开始对他爸的生意评头论足。
他们不避着我和刘哥,我和刘哥在前面选择性装聋。
这种时候不装聋子还能干啥,我还没忘记那天晚上瑶小姐和陈家少爷赶到的时候他们说了些啥子。
夫人的母亲是国外啥啥大家族出身,因为嫁到中国来,失去了财产继承权,后来继承人去世,夫人使了手段,重新掌管所有家产,关于这个大家族的财产争夺太复杂了,我弄清楚的只有一个重点,一旦唐南如果出事,夫人只能做出让步,把家产让给别人。
唐家的人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用唐南的性命冒险。唐南自己对这些事一清二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他发现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之所以还能那样冷静,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他才二十岁!我不敢往深了想。
他看透了因果,所以选择的是给出破绽让危险有机可乘,而夫人做出的决定是撤走保护,顺势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都在钓鱼,诱饵是唐南的命。
收网后会咋样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陈家少爷拉住唐南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质问他为啥子要由着别人赌他的命,指着他的鼻子对他破口大骂,他毫无所谓地说过一句话。
寒冬,冷风。
他站在车灯前用一块新的手帕擦手上别人的血。
他说:“命么,妈妈给的,这次还了。”
我心痛他,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难过,但我改变不了这个钓鱼事件里的任何人。
“这个司机选得可以撒!你都不跟婶婶杠了。”陈家少爷拍副驾驶座椅背,“许刻,牛逼啊!”
我漠然说:“都是应该的。”
唐南没说话,这个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我在出租屋休养,做复健,恢复期不用去给唐南开车,每个月的工资照拿,还有工伤额外补助,刘哥帮我把结余的钱存到我的卡里。
唐南答应不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我家里人,我妈他们都不知道,龚叔在家安装了座机电话,我闲的无聊就跟家里打打电话,和我妈我婆她们说说话,听听许无咎是不是又皮了,每当他们问我在北京过得咋样,我就撒谎,哄他们说啥子都好,工作轻松吃嘛嘛香。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受了伤被送到北京治疗休养的。
2012年我已经每个月拿四位数的钱,只是受过伤的身体,哪怕治疗得再好,补得再精细,都再难复原了,一到变天,浑身难受,骨头缝隙里针刺的酸。不过我不担心啥子,自己告诉自己,还好,人没有废。
虽然我家里穷,但没有巨大的家产需要赌我的命去争夺,我妈他们,大概会不要钱要我的命。也说不准,谁知道,都是假想的,不是那个富贵命,也就不用承受唐南要承受的那些。
那时候,我想到一句古话。
最是无情帝王家。
用来形容唐家的情况,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了。
日子一天一天往后过下去,又风平浪静。
除了康复师带着做复健,照顾唐南衣食住行的人,还会往出租屋送各种各样的补品给我吃,补品吃多了,人就容易内燥。我才二十二岁,正是男性血气方刚荷尔蒙疯狂找麻烦的年纪,一到夜里就睡不着觉,睡不着就自己干点男人都会干的事。
到六月份天气热起来了,干完事一定要洗澡,有天晚上唐南要和他朋友聚会,刘哥会回来比较迟,我去洗澡就没反锁卧室的门,打算跟之前一样洗完澡再回屋收拾卫生。
也是注定该倒霉,洗澡开水的时候我还被很热的水烫了一下,没当回事情,男的都这样糙,不在意这点小事,又继续调整好水温洗。我没想到,这天唐南结束得很早,刘哥提前回来了,进门以后他喊我两声,告诉我他给我带得有宵夜,我在卫生间回他话,听他问我卧室门咋不关,说冷气会跑。
我脑子一转,抓紧关水套衣服,往外冲。
我迟了。
刘哥已经站到我卧室门口,卧室里还有没散完的味道,他打眼,就能看到凉席上被我放着的那条湖水蓝手帕。
手帕是折叠好的,手帕上的篆体“南”字,刚好进入他视线。
“刘哥……”我手忙脚乱,要去关上门。
刘哥推开我,冲进我卧室把那条手帕抓起来,板着脸问我:“你是疯了吗?!他的东西你都敢拿?!万一给夫人知道,你咋死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