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崆鸣山发现米虫,宫中早就收到了消息,但周懿放那时正挪用国库去南都做生意,拨不出赈灾款,只能一拖再拖,这才拖成了饥荒。”
刘静攥紧了拳头道:“若是国库没被挪用,便可以在发现米虫时就拨款赈灾......百姓不会流离失所,师父也不会......客死他乡......”
他忽然明白了周行牧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北胡人入侵是祸,但若是非要保着周懿放,不仅中都城百姓遭殃,保住这样的皇帝也无疑是给大荆留下了祸患......
......
中都皇宫。
“儿啊,撑住!”丁路海抬手想摸丁陵的手臂,却被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吓得不敢碰,怕碰疼他。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凑上前同丁陵耳语:“大人,先前周将军临行前叮嘱过,说打不过就撤......您看这......宁大人已经逃出城去了,要不我们也快......”
“宁远道是个什么东西?”丁路海气得三角眼都瞪大了,“贪生怕死的小人!大荆若是亡了,百姓都将落于外敌之手,到时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为官是为什么?为民!我就是死在战场上,也绝不后退半步!”
那小厮被吼得愣住,满脸无辜。
丁路海平了平气,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小厮,咬牙道:“你要逃就快逃。”
丁陵的手臂包扎好了,抬头看着满面愁容的父亲,以为是被那小厮为难了,他“唰”地起身,抬手要去揍那小厮。
丁路海忙拦住了他:“爹没事......让他走吧。”
丁陵收了拳头,双手垂在两侧,低头看着丁路海,他形容狼狈,脸也瘦得凹了下去,丁陵自己也是身上缠满了绷带,脸上全是血污。
“公子都打了半个多月了,再打下去......”那小厮没走,站在角落里念叨着。
“闭嘴!”丁路海怒斥了一声,小厮吓得又不吭声了。
“大人!北胡又打过来了!”外面传来吼声。
丁路海转头往向墙外,已是火光一片,面前的丁陵遍体鳞伤,不知痛似的笔直站着。
“大人,算了吧,公子会没命的......”小厮的声音轻了许多,但在安静的屋子里仍然能听清。
丁路海看着丁陵,手攥紧了又松开,几次之后塌了肩膀,低着头对那小厮道:“你带他走。”
“那您呢?”小厮胆大地上前拉住了丁路海,“大人,少爷只听您的,我带着少爷是走不远的......”
丁路海挣开他的手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说着便冲向了墙外。
“大人!”小厮喊了一声。
“爹!”丁陵跟在丁路海后面冲了出去,小厮拦不住还被甩到了一旁,他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两人后边冲了出去。
皇宫抵抗了半个多月,此时能动的兵力已不多了,真月人和北胡兵逮着空子钻进了皇宫。
地牢外忽然响起突兀的叫喊声,原本在假寐的高树睁开了眼。
“听到没?皇宫沦陷了。”他的声音带上了隐隐的笑意。
宁浮心下一跳,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地牢的门被敲响,高树上前交涉了一番,打发走了那人。
“走吧,去送周懿放最后一程。”
宁浮被五花大绑拽出了地牢,外头已是一片狼藉,草木焦黑、宫宇残破......
她被踉踉跄跄地推到了周懿放的寝殿,高树将匕首架在她颈间,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周懿放塌边。
“让他们都出去。”高树道。
周懿放瘫坐在床榻上,见宁浮进来,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咳嗽起来。
宁浮想上前帮他顺顺气,却无奈被缚住了手脚。
高树收了收握着匕首的手,宁浮颈间出现一丝血迹,周懿放竟扶着床沿站了起来:“都出去......咳咳咳......”
下人们听令都退了出去。
“高树......放开她......”周懿放道。
“放开她?”高树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当初祁皇后哀求你父亲放过她的孩子时,他是如何做的?那只是个孩子......他才刚生下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周明枫却一刀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当着孩子亲生母亲的面!”
宁浮听着,心痛到闭上了眼,她是个母亲,无法想象若是有人在自己面前将刚出生的孩子......
“周明枫这个禽兽能坐上皇位!真是苍天不公!”高树激动得脸颊泛红,脖颈暴起青筋,“今日我便要让你偿命!”
“我会偿命,你放开她......”周懿放知道自己这身子活不长了,此时并未挣扎。
高树看他心存死志,有一瞬是真想直接杀了宁浮,让他尝尝失去心头所爱的滋味......但宁瑜毕竟同他师生一场......
宁远道养着宁瑜,不过是想养一个往后的朝廷助力出来,自宁瑜身子痊愈后,宁远道便知只盯着他的功课,从不问他是否开心。
宁瑜从小到大的喜怒哀乐都同高树一起经历,亦师亦父,宁瑜有多不相信高树会利用他,此时高树就有多不想杀宁浮。
最后他用匕首挑断了宁浮脚上的绳子:“出去。”
宁浮抬眼望着周懿放,他也正望着她。
“走吧......”周懿放似是累了,又靠坐回榻上,“当初强行让你入宫,是朕不对......如今你自由了......走吧......”
宁浮鼻头一酸,当初她入宫纵有千般不愿,也早就消散了,周懿放娶她,并不为折磨她,也不为羞辱她。
他将她好好养在宫中,金银珠宝尽数奉上,虽有多次试探,但在她同祁雪断了联系后,便不再猜忌。
两人这些年都未言明心思,周懿放性子内敛,不是会将真心宣之于口的人,宁浮赧于女子面皮薄,总觉得来日方长。
她原以为帝王薄情,即便有这些年的夫妻情意,也难保周懿放不会用她来换取一线生机,可现下他却让自己走......
“明儿......”周懿放见宁浮迟疑,便对她道,“明儿还在等你......”
他向来都知道,宁浮是个重情之人,不然不会为了宁家而不情不愿地入宫,也不会在同祁雪割断联系后冷落他半年之久。
如今她定是想着留下陪自己......周懿放虽还未查到周蘅明的下落,但眼下只能欺骗宁浮,如若不然,她便要真随着自己殒命于此了......
果然,听了“明儿”的名字,宁浮的眼神逐渐清朗起来,她望着周懿放后退了几步,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周懿放松了口气,侧头看着高树。
高树扔了匕首,上前掐住周懿放的脖子,问他:“这些年在皇位上,那个畜生可有托梦给你?可有过一次后悔?”
周懿放浑身瘫软,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由着高树掐着脖子,声音都发不出来,眼前也渐渐模糊了。
忽然他听到殿外传来兵戈相交声,不一会儿外头起了火,浓烟从缝隙钻入殿中。
高树被烟呛得不行,咳嗽间松了手。
周懿放这才算喘上了气,他哑着嗓子提醒高树:“火快烧过来了,你还不逃?”
高树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扭曲,再没了文人儒雅,只剩复仇决然。
“逃?逃不掉的,我要押着你去见阎王,让他评评理,让他将那个畜生的魂勾出来,下油锅烹炸百次千次!咳咳咳!”高树说着,抽出匕首往周懿放胸口扎去。
“噗!”
是刀剑扎入皮肉的声音,周懿放缓缓睁开了眼,只见高树胸口穿出来一柄刀尖,他的面色凝固,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般,眼球缓慢转动,看见了腹部的刀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倒了下去。
高树倒下后,周懿放才看见宁浮站在他身后,随着他倒下,宁浮的双手也松开了刀柄,她脸色苍白僵硬,看着沉着,但额角已沁出了汗珠,周懿放知道她吓坏了。
宁浮颤着手上前抚了抚周懿放的脖子问:“你如何了?还好吗?我们走......”说着,她将周懿放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
周懿收回手臂,放松地靠在床边的柱子上,缓声道:“你走吧,我走不了了......”他站不起来了,以宁浮的力气,若是执意要带他走,那只能落得个一同被火烧死的下场。
“周行牧来了,宫里的北胡人正四处奔逃,殿外没人,我们逃出去就好了......”宁浮伺候周懿放这么久,能从周懿放的脸色看出他身子如何,眼下她也知晓周懿放快不行了,只是不肯放弃......
“明儿......明儿失踪了......”周懿放道。
“什么?”宁浮慌乱地看着他。
“他被人带出了宫,连同奶嬷嬷一起带走了......咳咳咳......想来不会那么快要他性命......”浓烟呛得他几乎不能喘气,他伸手摸了摸宁浮的脸道,“我注定不得善终的......你快走吧......咳咳咳......明儿还在等你......”
见周懿放虚弱至此,宁浮心痛得不行,但也无可奈何,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晶莹的泪珠砸在周懿放胸口,他心中难过,身子却动弹不得,渐渐地连意识都模糊了。
宁浮感受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失去了力道,不自觉溢出一声呜咽。
就在此时,寝殿的门被打开,周行牧身着盔甲,手中拎着大刀,脚下生风,径直朝两人走来。
周懿放咽了气,本就苍白的脸这下连一丝生气都没有了,宁浮抱着周懿放的尸体呆坐着,脸颊上的泪水干涸凝成泪痕,她也顾不上擦。
“节哀。”
宁浮的睫毛颤了颤,心中升腾起怨恨,节哀有何用?人死灯灭,难道自己笑出来,周懿放便能起死回生吗?
但她知自己不该迁怒他人,周行牧解了皇宫的困,至少保住了大荆......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问:“宫中情况如何了?”
“宫中外敌全部肃清,城中已派了人去清剿。”
“好......好......”宁浮似是累了,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周行牧见她面如死灰,便道:“北胡动手前,我将小皇子藏起来了。”
宁浮猛地抬头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