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夜里比北都更加凉爽,祁雪白日里歇了整日,这会儿精神头正好。
三人趴在墙头往里看,胡晶轻声道:“这便是曷鞅秋的住处,里头下人全被遣散了,附近百姓也有许久没见这里进出人了。”
“曷鞅秋早就不在这里了?这是个空院子?”余新问。
“无论他在不在里面,咱们都要进去看看,兴许能找到些线索。”祁雪道。
墙下的卢子田催促三人快进去:“我在这儿守着。”
祁雪被胡晶抱下了墙,她到了屋子门前伸手一推,门并未锁住,但门框处扑簌簌往下掉灰,看得出这里确实许久无人居住了。
余新递过来一盏烛火,祁雪端着烛火径直走向书案。
书案上有北胡的政事折子,折子上的日期还是去年的,看来曷鞅朗早已在培养曷鞅秋了。
祁雪翻了翻,在信件中找到了一封北都来信,上面写着行津的名字,并未开封。
她没犹豫,撕开了信封展开看了起来,落款是除夕那夜,行津在信中说自己被软禁于皇宫,从北都军出来后,也无法再立军功,如今整日愁苦,希望曷鞅秋能带她走......
祁雪将信纸凑近了鼻尖,隐约闻了一点酒味,果然是醉后之信,信中愁闷是行津在清醒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可行津已然......
祁雪及时止住了念头,将信折好放入信封中,塞进了自己腰侧。
“夫人,这里有机关!”余新指着一张弓对祁雪道。
祁雪和胡晶快速走到弓前,只见余新微微转动手腕,弓头移动,床侧便掉下去了一块板子。
胡晶探头去看:“有条密道。”
余新探路,胡晶断后,祁雪被两人护在中间,即便密道狭窄逼仄,她心中也并没有十分恐惧。
“这密道看着像是临时挖的......”胡晶伸手摸了一把墙壁,凹凸不平的土墙有些潮湿,隔一段路便有几根木棍支在墙上撑着,看得出挖密道的人并不想在这上头费心思,挖了路用木棍支着不塌就行。
走了约莫一刻钟,余新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祁雪屏息听了听,前头传来滴水声,水珠砸在石板上,听着是个空旷的地方......
三人小心翼翼地挪到密道口,探出头去。
密道连接着一座水牢,囚笼中关着个黑乎乎的人影。
祁雪心中有了预感,余新确定水牢中并无其他人后,三人直奔囚笼。
水牢光线昏暗,但不难认出,笼中关着的正是曷鞅秋!
曷鞅秋衣着单薄,能看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血污一片,眉头紧蹙,似是十分痛苦。
“曷鞅秋!”祁雪喊他,余新在一旁试着解开牢笼。
见怎么也叫不醒他,祁雪有些急了,还未等她动作,忽然身侧泼出来一盆水,吓了她一跳。
被泼中的曷鞅秋动弹了一下,隐隐有要睁眼的迹象。
“你泼了什么?”祁雪转头问身侧的胡晶。
胡晶扔了手中的木盆,指着刑具旁的池子道:“盐水。”
祁雪:“......”
伤口上撒盐,难怪曷鞅秋能醒......
曷鞅秋睁开眼便看见祁雪在笼子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
这时余新打开了牢笼,三人将曷鞅秋搀了出来。
“水牢不是说话的地方。”祁雪让余新背着曷鞅秋从密道出去。
这可愁坏了余新,他本就个子不高,背曷鞅秋这么大块头的男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即便胡晶在一旁帮衬,他也走得极其艰难。
好不容易出了院子,换了卢子田来背,余新才能喘口气,好歹是平安将曷鞅秋带回了草药铺子。
曷鞅秋躺在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眼看着要不行,祁雪果断去找了刘掌柜,同他要牙参。
没想到刘掌柜十分爽快地给了,见祁雪脸上有惊讶神色,他便解释道:“我刘某人有今日,也是托了北都王的福,若不是他的牙参生意,我哪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人不能忘恩负义的。”
祁雪这才懂了为何北胡草药铺子那么多,周行牧却偏偏选了刘掌柜做交易。
此人在经商上有自己的小心思,脸皮够厚,敢开口问也愿意赔笑脸,最重要的是,经商的弯弯绕绕并未让他遗失本心,这是极其难得的。
祁雪接过牙参,郑重道了谢。
用过牙参后,曷鞅秋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迷迷糊糊躺了好几日才清醒过来。
“我没想过,他会给父王下毒......”他嗓子依旧沙哑,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告知了祁雪事情始末。
那日曷鞅秋听说父王身子不好了,便入宫去探望,曷鞅潭也在。
彼时曷鞅朗只是精力不济,仍坐着同他们说了一下午话,夜里用过饭,曷鞅潭说他新得了一种果子,甘甜多汁,尤其治咳症,特地带了些进王宫。
曷鞅秋并未警惕这果子,毕竟是三人一同吃的,他与曷鞅潭再怎么斗,也不至于殃及亲生父亲。
可他想错了,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他便觉得不对劲,还未来得及喊人便昏了过去,再醒时就已在水牢了。
“被关了几日后,他来看过我,说父王的病就是他下的药,他认为被北契约束的这些年,北胡像被折了翅膀的鹰,再没了往日辉煌......先前他同父王说了想撕毁北契,被父王拒绝了,于是心生怨怼,想下药让父王退位......”
这些祁雪早已有了猜想,只是不太相信曷鞅潭真的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他特地挖了密道,将你从密道运走,然后对外宣称你在家中养病,百姓们不敢质疑,北胡民间相安无事。”胡晶道。
“父王呢?父王如何了?”
“大王他如今缠绵病榻,少有清醒的时候,曷鞅潭带人去了中都,几个月未归,王宫中竟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怕是大王已经被控制住了。”
“我去看看!”曷鞅秋掀了被子就想下床,但好几日滴米未进,脚一踩到地面便支撑不住差点摔了。
“你别急,王宫守卫森严,我们派去的人根本查探不到什么,还得要你养好身子,亲自去一趟才行。”祁雪道,“曷鞅潭带着真月人入侵大荆,百姓流离失所,我不得已只能来北胡寻你,若是你能让他们撤兵,大荆可以同北胡重新签订契约,建立商路。”
建立商路是先前签订北契时商量的重点条例,周行牧曾数次给中都上书,可得到的回复都是绝不通商。
这次祁雪出来前,周行牧特地同她说了,想让北胡撤兵,无论如何条件一定要给足,可以允诺通商。
当时听了这话,祁雪便心下一紧,周行牧这意思是不必在意中都宫中的态度,见他也不急着回中都,怕不是要舍弃周懿放了......那他是想坐皇位?抑或是心中有了合适人选?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她得先让北胡撤兵,活着才能有接下来的忧愁。
曷鞅秋听了她的话,抬头看着她,似是在判断她说话是否有分量。
祁雪看出了他的犹疑,直白道:“这是周行牧原话。”
曷鞅秋这才放了心。
......
“阿雪没同你说?”秦妱讶然道,“她都怀了四个多月了!”
周行牧迟滞地转了一下眼珠子,想起四个月前驿站那晚......
“原来她没同你说!”秦妱气愤道,“难怪你放心她去北胡呢!”
周行牧蹙眉,祁雪是否有身孕,并不会影响她自己做决定,若是她下了决心,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想到这儿,他忽然翻身下马。
“怎么?有东西落了?”秦妱问。
“明日再走。”周行牧往街角走,恰好周镜抱着周睢远来接秦妱回府,周行牧走得急,险些撞上去,同周镜点头示意后三两步便不见了人影。
“他这是去哪儿?”周镜问。
秦妱撅了撅嘴道:“不知道。”
周行牧快步行至刘静的医馆,夜里医馆已关了门,他左右看了看,直接翻墙进去了。
刘静正要宽衣,门忽然被推开,他连忙将衣裳裹回身上,回头见是周行牧,立刻生气起来。
“怎么不敲门?”
周行牧顿了一下,诚恳道:“忘了。”
“何事?”刘静有些无语,只好将衣裳又套了回去,坐在桌边问他。
“阿雪的身子还好吗?”周行牧开门见山。
刘静观他面色,想来是知晓了怀孕之事,便坦白道:“不算极好。”
果然周行牧脸色变了,刘静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道:“不过也不算太差。”
周行牧:“......”
刘静见他一脸无奈,于是翻了个白眼道:“先前你用牙参养她的身子,本是养得极好的,但自从有孕,她便东奔西走、劳心劳力,再好的底子也撑不住这样糟践,眼下看着是不算太差,但若是再这么下去,即便能撑到生产,也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如今她已在北胡了,是否有什么法子给她养养?”周行牧问,他也很无奈,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可以劝动祁雪,但他自己知道,祁雪做的决定,他根本无法阻拦,也并无理由阻拦。
刘静轻叹了声道:“山高路远的,我已给她配了一些药带去了,若是一个月后回不来......那便难说了......”
周行牧蹙眉道:“北胡的大夫虽不多......”
刘静挥手打断了周行牧的话:“北胡人的医术实在算不上高明,即便你放心将夫人教给他们,我也是不放心的,不过你不必太担忧,待城中伤患都安排好了,我便跑一趟北胡,不会让她出事的。”
说着,刘静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你不打算救皇宫了?”
周行牧没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刘静叹了口气:“皇上虽并未有什么建树,但好歹也为大荆处理了许多年政务......”
“那年崆鸣山饥荒是他的手笔。”
“什么?”刘静猛地起身,凳子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抵在床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