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地铁口走出来,手里不知道摆弄着什么东西,见了乞丐,便一边打招呼一边将那东西随手丢了,乞丐低头捡了起来,却发现是个塑料的女神像,已经裂成了好几半,不能用了。
“那是个塑料的神像,没开过光的。”小丫头见乞丐捡那神像,便解释道:“小时候在公园花一块前买的,那时候特别喜欢,就一直戴在身上,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坏了,也不怎么灵验,所以就丢掉了。”
乞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这神像其实比真的灵验多了。”
小丫头以为他又在开玩笑,便抬起头来看他,发现他神色极为认真,便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乞丐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说道:“听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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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神最先出现于圣经,神像——为一人或一家所拜的邪神。以色列人自外邦输入之,大小书殊,有雕像及铸像,古人视为古利之使者,或用以卜问吉凶之事。约西亚王时曾经毁灭之。有些神像由于长期被祭拜,会产生灵性,但并非真神,而是伪神。
伪神:关于愿望
第十三世,你是行者,我是雕塑,执念化成了伪神
“神啊,今夜我在草原,这里没有人,只有河流在流淌,野兽在嚎叫和风轻轻的吹过。我穿越了漫长的大地来到这里,所见的除了悲伤,还是悲伤,人为什么会如此痛苦?是您的惩罚吗?还是您的考验?”
女子面向西方跪倒,虔诚的祈祷着,但神没有回答。
“神啊,从爱琴海到东方,战乱从来没有停止过,尸骨化成泥土,孤儿在寻找母亲,我看见城邦化为焦土,我看见河水被鲜血染红,我看见良田成片的荒芜,人类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这是你的旨意吗?又或者他们违背了您的意志?”
神仍然没有回答。
“神啊,人们都说这是属于英雄的时代,可是为什么英雄越多,人们的生活却过得越苦?为什么良善者被欺压,直言者被驱逐,残忍者反而被追捧拥戴?是您抛弃了我们,还是时代选择了他们?”
神还是没有回答,事实上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从爱琴海一直走到这里她走了一千五百二十五万柒仟六百八十九步,用了四千五百六十七天,这十二年来,每天她都会向这样祈祷,神从来没有降临,她却从不曾怀疑它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里,像她这样弱小的人类除了相信神,还能做什么呢?
她轻轻的握住了手中那个破旧的神像,这神像刻画的并不逼真,还有好几处破损,她也不知道是在这漫长的路途中何时碰坏的,但即使这神像破旧不堪,但她仍然像宝贝一样珍惜着,因为这是她从众神祭坛中带走的唯一东西,也正是这个神像让她成为了一名“被放逐者”。那些高高在上的祭司们说这个神像的形象模糊,和众神殿中的神没有想象的,是伪神的神像,要她丢掉它,但她却执意认为这个由她父亲亲手雕成的神像就是大地女神盖亚的化身,所以她和这个神像被一起赶出了祭坛,但她却并没有屈服,仍然坚称她手中的神像才是盖亚真正的雕像,祭坛中的那个由城邦最好的匠人们雕刻的才是伪神,这个言论触怒了所有的祭司们,她被称为“渎神者”,被所有人厌恶鄙视,那些原本争斗不休的城邦空前一致的宣布驱逐她,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放逐者,那些放逐她的人宣称这是神的旨意,但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之所以被驱逐不是因为神,而是因为祭祀们要推选出一个新工匠来为神塑造雕像,他向祭祀大人们进献了很多金币,而为了证明这个决定的正确,就必须证明上一任的工匠是无能的,而那个工匠正是她的父亲。
这个盖亚的雕像正是她的父亲打造的,她至今还能清晰的记得他一锤一锤打造那个神像的情景,这个神像从雕刻到完成整整用了七年,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神像完成的那一天,整个城邦的人们像庆典一样高兴,他们举着那座神像载歌载舞,走遍了整个城邦,然后那个神像被安放在祭坛的主神的位置上,而就在那一天,她的父亲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她成为了盖亚的祭祀。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有时候她觉得这个神像比神和自己还要近得多。
然而现在他们换上了新的神像,人们像当时一样高兴,而那个神像被称为伪神,她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被放逐者,这一切都在一天之内发生,仿佛世界突然颠倒了一般。
神殿已经堕落,神话传说中的黑暗时代已经降临,她冷眼旁观着那些欢庆的人群,知道也许明天他们就会拿起刀子彼此厮杀,这样的混乱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在混乱中诞生了无数的英雄,但英雄的诞生是毁灭的开始,她甚至这片大地终将像预言终一样走向崩坏,但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反抗,因为神并未赋予她取得胜利的武器,只给了她忍受痛苦的真理,她将带着这座神像离开,到遥远的地方去。
黑暗的时代已经降临,但她坚信黎明的光从黑暗中孕育。
而东方,是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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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东方离她已经很近了。
穿过这片草原,沿着太阳的方向一起走,就是东方日出之地,她将在那里迎来新的黎明,然后她将沿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走,将光明重新带回爱琴海。
但她忘了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的,也忘记了草原的夜晚中潜伏着危险,就在她祈祷的时候,黑暗中亮起了无数幽绿色的光,那是草原上的狼群,此刻那些饥饿的野兽正悄无声息的包围着她,发出低低的嘶吼,她的心也随着这嘶吼声沉了下来,这一路走来,她曾经遇到过很多危险,她曾从战火中走过,却在刀光剑影中穿行,却毫发无损;她曾走过高山峻岭,洪水冲垮了山谷,她曾在湍急河流中穿过,却安然无恙;她曾在残暴的国度中走过,被人掳为奴隶,奴隶主却在她被贩卖之前被人杀死,她虽然吃了不少苦,却全身而退,她把这归功于神的保佑,而此刻,她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再一次的躲过危险,难道神灵抛弃自己了吗?她只能匍匐在地上,向神灵祈祷。
除了祈祷,她什么也做不了。
但神依然并没有降临。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然后狼群突然开始骚乱起来,有一只军队悄无声息的奔袭而至,用极快的速度收割着狼群的生命,黑暗中响起了锋利的弯刀的破空声、箭矢射入皮肉的闷响声和群狼的哀嚎声,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强壮的男人,他穿着皮毛做成的衣服,骑在一批高大的马上,手中提着带血的弯刀,看起来比自己见过的最残忍的亚述骑兵还要凶残,但她却并不害怕,而是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是神派来的使者吗?”
“神?”那男子张狂的笑了起来:“鬼方人从来不信神,我们是草原上的行者,只按照自己的意志驰骋,马儿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不应该感谢神,而应该感谢我的马,如果不是它突然发狂的向这里跑来,恐怕你早已成为草原上的狼粪了,你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俘虏而已,女人,你叫做什么名字?”
“艾伦。”她笑了起来,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不相信神灵,但她仍然坚信他是神的使者,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但由于人类的无知,把神的意志当成了自己的想法,以为是人心,却不知那是天意,在她看来,这个男人便是神派来护送她到东方去的。
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知道了她在想什么,冷冷的说道:“只有弱者会把侥幸当成神灵保佑,因为软弱,所以不敢承认那是自己的想法,借口是神的意志来壮胆。收起你的幻想吧,我不是来保护你的骑士,而是你未来人生的主人,这世间的一切都有代价,我救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
她正要反驳,那人却一把将她拎到了马上,那马疾驰起来,她只觉腾云驾雾一般,上下颠簸起伏,又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道:“以后你便是我的奴隶了,记住我的名字。”
“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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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往东方走,而是在草原上四处乱窜,这让她有些焦急,便开口问他要到哪里去,他却只是对她说道,马儿往哪里走,他们便到哪里去,马是有灵性的,他们总能找到水和猎物。
原来他们只是信马由缰而已。她跟着他在草原上走了几日,渐渐的对这只部落也有了些了解,原来鬼方族是草原上犬戎部落的一只,加起来还不足百人,但却是整个犬戎部落中最凶狠的,和那些在草原上放牧的犬戎人不同,他们并不会放牧牛羊,也不会住进帐篷,一生都在自己的马背上,马儿把他们带到哪里,他们便到哪里去,遇到了什么,便狩猎什么,无论是雄狮、猛虎、还是群狼,甚至犬戎的部落,都是他们的猎物。
他们的足迹踏遍了整片草原,留下的只有杀戮和恐惧,即使是犬戎最大的部落,听到了鬼方的马蹄声也会退避三舍,鬼方是草原的王者,怀疑这一点的无论是人还是猛兽,都已经付出了代价。
但他们从来没有走出那片草原,因为马是不会离开草原的,当听到她是从草原外很远的地方走来的时候,这些野蛮人纷纷笑了起来,以为她是在吹牛撒谎,他们在这片草原上骑着马跑了一辈子还没有看到草原的边界,这个女人却说自己凭着一双脚就从日落之地走到了这里,还想要走到东方的日出之地去,看起来像是傻了,他们不相信有人能走出这片草原之外,只当她是在说胡话,七嘴八舌的嘲笑起她来,惹得她恼了,便指着他们说:“其实这片草原并不大,只不过是你们的视线禁锢了你们,才觉得草原便是天下了。小的时候,你以为母亲的怀抱便是整个世界;长大了,以为马背上便是整个世界,等你有一天不小心走出去才会发现,你视线的尽头便是你世界的边缘,可惜你们的目光太短,世界太小,枉称行者。”
蛮人们哪里曾被女人奚落过,顿时大怒,纷纷怪叫着扑了过来,想要给她一个好看,却被暴风挥手拦住,然后这个男人对她说道:“我骑着马跑了一生,走得路比你多得多,为什么却没有你走得远?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就能解答这个问题,如果你打不上,就是冒犯鬼方的尊严,而冒犯鬼方尊严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他的手握住了弯刀的刀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不过她并不畏惧,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走的路虽然多,却没有方向,只是原地踏步;我走得路虽然比你少,却始终向着一个方向走,自然比你走得远些。”
暴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依稀的记得,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族里的老祭司似乎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并没有听懂,如今在她嘴里听到,却有是一番感触,便接着问道:“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可你怎么知道哪个方向才是对的?”
“哪有什么错对,不过是想要什么就往哪个方向走罢了。”艾伦淡淡的说道:“比如说我想要的东西在东方,就一直向东走。”
“东方有什么?”暴风接着问道。
“黎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穿过这片草原再向东走,便是传说中的日出之地,那是天下最早迎接太阳的地方,也是最富有和幸福的地方,当黑暗时代降临,那里将是人类唯一的光明国度,那里的人民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过着没有痛苦的日子,我要到那里去,把光明带回来。”
“光明什么的我不在乎。”暴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突然打断她问道:“你是说在这片草原的东方,有一个富庶的国家?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粮食、还有肉?”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让她恐惧,而恐惧让她沉默。
暴风却笑了起来,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他已经不需要她的答案了,所以他转过头来,向着身后一头雾水的蛮人们说道:“我们往东走。”
“去哪里?”“去寻找日出之地吗?”蛮人们七嘴八舌的问。
“找他奶奶的日出之地。”暴风骂骂咧咧的说道:“我们去打猎!”
众蛮人纷纷嘶吼起来,跟着暴风的战马向着东方疾驰而去,汇成一道穿过草原的黑色洪流,自古以来就游荡在这片草原上的鬼房族,第一次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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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冥冥中真有神在安排,如果没有遇到鬼方族人的话,她绝无可能走出这片草原,这段路虽然比起她走过的不算远,但却危机四伏,除了毒虫猛兽,还有狂风暴雨,便是那些强大的蛮人也折损了不少,前几日一场雷雨,就有三个族人在大雨中走散了。
在这片草原上,落单就等于死了。没有人留下寻找他们,队伍继续前进,这是鬼方的规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决不可拖累族群,但艾伦却被保护得很好,用暴风的话说,她不是他们的族人,而是他的奴隶,他必须保护好她,像保护自己的财产一样。白天的时候,她被他抱在怀里,和他共乘一匹马;晚上的时候,她就躺在他身边,不过他并没有侵犯她,不是他不想,而是每次他想在她身上行使主人的权力时,总会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第一次他伸出手来解她的衣服,谁知手却被躲在她衣服上的一只蝎子狠狠的蛰了一下,那只蝎子本来是要叮她的,他刚好替他挡了灾,事后他的左手肿的老高,过了三天才好;第二次他试图在她熟睡时压在她的身上,谁知刚刚站起来,篝火便突然熄灭了,黑暗中他绊在了一块石头上,跌倒在她的面前,等再站起来的时候,那只刚刚好了没多久的左手又肿了起来,却是伤到了筋骨,这次却是养了半个月才能运动自如;第三次他却是手好了没多久,还是不肯信邪,叫她脱了衣服到自己的身上来,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谁知原本□□那生龙活虎的小兄弟这次却蔫了下来,这次他终于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无法触碰的,便穿好了衣服,无奈的对她说道:“你身上有一种力量在保护着你。”
“那一定是神灵的庇护。”她笑了起来。
“不,那不是神灵的力量。”他认真的说起来:“神灵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不会为这些小事使用,那暴风、雷雨才是神力,但却并非是为了任何一个人而降临,所谓神灵庇护,不过是人类自作多情罢了,保护你的这股力量,和神力相比起来要弱小的多,也许是什么妖怪,也许是什么法器。”
“法器?”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当人执着于某样东西,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其上,时间久了,这件东西便会变成法器。”暴风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的说道:“以前族里的祭祀曾经给过我一件,是个狼牙雕成的护身符,我一直随身带着,曾经提我挡了不少灾厄,可惜后来坏掉了。”
她没来由的想起了伪神这个词,下意识的把神像往怀里掖了掖,打定主意以后要把它贴身藏着,这让她没有机会发现神像上又多了几道裂纹,不过她却是多次一举了,暴风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要求她交出那件法器,只是走到一边,自顾自的睡了。
他知道法器只会保护自己的主人,不过她并不知道,还是担心他会因此而心生觊觎,但他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也没有再试图侵犯她,只是带着她一路向东方而去。
这一路艰难险阻,等走出草原的时候,那鬼方的族人竟然折损了二十多人,艾伦心中不忍,暗暗感叹天下苍生皆苦,但那些鬼方的蛮人们却欢喜的大声叫嚷起来。
那个丰饶的国度,就在眼前了。
那是最好的猎场。
暴风拔出了弯刀,一骑当先,众蛮人紧随其后,哇哇乱叫着一拥而上,城门的几十名守卫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般瞬间败下阵来,给他们冲入了城中烧杀掠抢起来,很快城中便传来了一阵阵惨叫和哭泣声,她被他抱在马上,看着四散奔逃的百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本是追寻黎明而来,却带来了最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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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方攻破了无数的城池,马蹄所到之处,城池化为瓦砾,良田化为荒野,寸草不生,尸横遍野,他们劫掠完一个城市,便飞快的向下一个城市而去,那些守城的士兵根本拦不住他们,不禁如此,他们还用猎鹰将消息传回了草原,犬戎的部落们纷纷聚集起来,数万大军沿着鬼方一族在草原上留下马蹄印一路东来,攻入了那座东方的国度,那个国度也组成了由数百诸侯率领的联军,双方你来我往,忽悠胜负,打了不知道多少仗,战火燃遍了整片大地,似乎要把天下撕裂才肯停下来,那些原本幸福安乐的百姓,要莫在痛苦中死去,要莫流离失所,成为了沿街乞讨的饥民。
曾经的黎明之国终于迎来了最黑暗的时代,而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原来自己不是神的使者,而是恶魔的帮凶,她以为神殿那些祭祀是堕落的,他们把黑暗带来人间,而自己才是神真正的信徒,但事实上真正让黑暗蔓延的人却是自己,是她把黑暗从东方带到了西方,这让她陷入深深的自责,连每天都要做的祈祷也停了下来。
她已经不知道该向谁祈祷。
鬼方一族的马蹄依然没有停下,他们要到这个叫做“周”的国度的国都镐京去,在劫掠的过程中,暴风在那些百姓听说那座城市里有着全天下的财富,便打定主意想要到那里劫掠一番。
可惜他不知道那里有着全天下的财富,也有最强大的军队,但那些百姓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被他的弯刀割断了咽喉。
所以当他带着上百名鬼方族人冲进镐京城时,迎接他的是三万多早已严阵以待的宗周六师,这支大周最强大的军队和他以往他遇到的诸侯军不同,装备颇为精良,从头到脚都披着厚厚的铁甲,连锋利的弯刀也不能砍破,这让一向凭着快马弯刀纵横天下的鬼方人吃了大亏,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败下阵来,再想要撤退的时候,却已经晚了,那千斤重的城门早已落下,将他们关在了城中,变成了笼中的困兽。
但困兽犹斗,而城墙是挡不住风的。暴风一马当先,带着鬼方族人们从防守最弱的东门突围而出,那宗周六师本以为他们会像草原的方向突围,却没成想他们会像着相反的方向奔袭,一时间措手不及,竟然忘了关严城门,留下了一丝缝隙,那守城的将军眼见着来不及阻拦,情急之下只好张弓搭箭,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暴风急忙忙射出一箭,这一箭仓促出手,却是失了准头,竟然直奔他怀中的她而来,眼看着就要射中她的眉心,暴风却突然伸出手来将她的头用力向下一按,那箭便擦着她的耳朵射进了他的胸膛,他闷哼了一声,带着她一起跌下马来,那些鬼方的族人却丝毫没有犹豫,径自打马冲出了城门,鬼方族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个掉队的停下,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便是族长也不能例外。
然后那些士兵如潮水般涌过来,将他的尸体丢到一边,七手八脚的将她拽了起来,压到了那座巨大的宫殿里,在那里她受到了唾骂和审判,就像所有的被击败的敌人一样,王的祭司们指着她,用她所听不懂的语言不知道说着什么,但她大抵知道他们的意思,就像在爱琴海的神殿一样,祭司们一定在说自己是邪恶的异教徒,是把黑暗带来人间的罪人,是恶魔的化身。
在她的国度,恶魔是要被烧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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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被绑在了火刑架上,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这样的结局,她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的确把黑暗和战乱带到了这里,让成千上万的百姓饱受苦难,即使被当场烧死,也不足以抵消她的罪过,但当她看到那些百姓们愤怒的目光时,她还是有一丝黯然,在她的想象里,她应该在百姓们欢迎的目光中走进这座城市,而不是被绑在耻辱的火刑架上。
人类最痛苦的,莫过于认清现实与你的理想正相反,当你认清这一点的时候,你曾经相信、坚持、甚至为之而牺牲的一切原则与信仰都会崩塌,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带着对神的信仰而死去,然后在天堂中享受永恒的幸福,但现在她开始怀疑,天堂究竟是否真的存在,在临死前的一刹那,她不再相信神了。
但她还是习惯性的祈祷,因为除了祈祷,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祈祷声很微弱,很快便被淹没在百姓们的喧哗声中了,虽然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也知道他们一定在咒骂她,然后她看见了那些已经逃走的鬼方族人,换上了和那些百姓一样的衣服,混在人群中,正鬼鬼祟祟的悄然向自己移动,似乎是想要解救自己,这让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她不知道那些从来不会回头的鬼方人为什么会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回来救自己,也许他们宁肯死也不肯丢到自己这个属于他们的奴隶?还是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们和自己有了感情?不过这些现在都与她无关了,因为她不想要任何人来解救。
她只是祈祷。
她只能祈祷。
“神啊,我所过之处,到处是黑暗和恐怖,我以为东方会有光明,却把黑暗带来了这里;我按照你的教义去做,却被绑在了火刑架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想要黑暗降临大地吗?你想要人类堕落吗?”
“神啊,这一切和传说中都不一样,是你改变了初衷,还是那些传说是骗人的?你不是全知而全能的吗?那么全知而全能的你为什么不在大地上展现你的神迹呢?以你的伟力,难道不能让世人更幸福吗?”
“神啊,我就要到死后的世界去了,我到底是会去永远幸福的天堂,还是会坠入无尽痛苦的地狱呢?或者天堂和地狱都不存在,只是一个谎言呢?”
火烧起来了,她知道神是不会回答她的,所以便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世界变得黑暗,恍惚间,她似乎走过了一条黑暗的走廊,那条走廊中没有一点光,只有一道门下面的缝隙透出一点光亮来,她便忍不住走去,如扑火的飞蛾一般,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门。
光明大放。她的全身都颤抖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她竟看到了盖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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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你终于听到我的祈祷了吗?”她激动匍匐于地:“你是来审判我?还是来庇护我?”
“神并不审判人,人自己审判自己。”光明中的盖亚说道:“神不需要人的信仰,人类需要信仰神;神并非光明,也并非黑暗,人世间的一切事都与神没有关系,人类是战争也好、和平也好;善良也好、堕落也好;幸福也好、痛苦也好,统统与神无关,人类按照自己的想象和愿望揣测神,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神,但那并不是神真实的样子,只是雕塑而已。”
艾伦睁大了眼睛,站了起来,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恶魔?伪神?还是我的幻象?”
“你不是每天都像我祈祷吗?”面前的盖亚笑了起来:“你曾经因我而快乐,又因我而哭泣;你曾经因我而得到荣誉,又因我而被驱逐;你曾经因我而受到伤害,又因我而得到保护,长久以来,你以为神从未降临,但我却一直在你的身边。”
“你就是那个神像!”她按捺不住激动,脱口而出道,盖亚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是的孩子,我来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或者说,你们所希望的神是不存在的。在我醒来之后,神从未降临在我的身上,即使真的有神,也只是没有感情的存在,它或许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拥有你们认为神应该拥有的一切,除了慈悲,但是人类却宁愿相信它是慈悲的,却不知道慈悲的只有人,所以他们虔诚祈祷的那些愿望,只能是一厢情愿而已,神不会保护善,也不会惩罚恶,它根本不会回应。”
“那么那些自称得到了神启的人都是在骗人的吗?”她有些消沉的问道。
“不不不。”盖亚笑着说:“就像现在一样,你的愿望,我收到了,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神像,但却能满足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你没有能力满足。”她摇了摇头说:“而且我马上就要死了。”
“人类的愿望只能由人类自己达成。”盖亚笑了:“你不是追寻光明吗?黎明总是在黑暗中孕育,只要你沿着原来的路走下去,愿望就总会实现。”
“可是我已经走了很远了,却只见到了黑暗和忧伤。”她低着头说:“我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
“你走的还不够远。”盖亚悠悠的说道:“行者无疆,丈量天下,等你从起点回到终点,从终点再回到起点的时候,一切愿望都会达成,你所见的都是忧伤,那就采集忧伤酿成阳光,要知道,黑暗属于彻夜不眠的人,黎明属于最先醒来的人。”
“那一定要收集很多很多的忧伤,才能让世界充满光明。”她自嘲的笑了起来:“可惜,行者无疆,脚步却又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你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实现你的愿望为止。”盖亚接着说道:“我的力量虽然菲薄,菲薄到只能为你抵挡一次攻击,不像真正的神灵那样强大,却比神灵离你更近。”
艾伦似懂非懂,盖亚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的眼前突然被一阵强光晃得看不清楚,然后她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说道:“从你小时候抓着我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成了只为你灵验的神灵。”
然后光芒散去,她睁开了眼睛。
神迹降临了。
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从她身体的两侧绕了开去,像火蛇一样缠绕着她的身体,没有伤到她分毫,先是烧断了她的身上的绳索,然后又汇聚在她怀里的神像上,绽放出无限的光明来,她轻轻的将那燃烧着的神像捧在掌心,那火焰却并不会烧伤她的手,只是安静的燃烧了一刻钟,然后便熄灭了。
清风吹来,那神像便化为了飞灰,飘散在空中,只有她静静的站在广场中间,怅然若失。
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先是那些普通的百姓,然后是那些贵族大臣们,接着是那些祭祀,最后连高高在上的王也跪了下去,他们激动不已,口中连声呼喊着“皇天在上!”
艾伦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好笑,她知道他们是在向神祈祷,很显然,刚刚发生的事情被他们当成了一场神迹,他们把自己当成了神的使者,却不知道这一切只是被他们称为“伪神”的神像所导演的。
牺牲的只是神像,人类却把荣誉归于神。
想必历史上的无数神迹,大抵都是如此。
她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从跪在地上的鬼方族人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一跃跨上了原来暴风的那匹马,看着那些原本凶恶的蛮人望向自己恭敬的眼神时,她知道这些不相信神灵的野蛮人此时终于开始相信神的存在,但讽刺的是,此时她却终于知道这世间没有神了。
人类其实并不相信神,神也并不相信人类,他们相信的只是自己而已,所以神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人类又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神。当人开始质疑神灵的时候,众神就已经陨落,在神的尸骨上,人类建起了城池,黑暗终将消散,光明终将到来,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但这一切与神灵无关。只能靠人类自己。
而她的旅途将继续下去,她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不会被历史记载,取而代之的是关于神灵的传说,不过这一切她并不在乎,因为曾经束缚她的那条枷锁,在那座神像化为灰烬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马蹄奔腾,她一骑当先,带着鬼方的族人们径直出了东门,他们要到一路向东,到遥远的日出之地去。
从此再没有人见过她和鬼方一族。
然后战乱四起,周打败了犬戎,犬戎又打败了周,天下四分五裂,数百年后,终于有一位楚国的诗人屈原在长诗《离骚》中写道:“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她竟已成为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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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暴风便是风七,艾伦便是姬清吧。”小丫头歪着头说:“今生他牺牲自己救了她,来世还是要如此吗?”
“暴风就是暴风,那神像才是风七。”乞丐摇了摇头道:“今生她赋予了它生命,来世他才会舍命去救她,你看到的,只是表面。”
“可是,神像的神力不是从神灵那里得到的吗?”小丫头不相信的问道。
“神灵在上,所以他们害怕颠倒,才不会管人间的事情。”乞丐叹了口气说:“而神像却能听到人们的愿望,等吸收了足够的愿力,便有了灵性,自然会护佑主人。”
“好像真的是这样。”小丫头看着乞丐手中的神像,若有所思的说:“我记得小时候被车撞过一次,那车开得很快,但我却一点事情也没有,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现那神像裂开了,原来是它替我挡了灾,我是不是不该把它丢掉?”
“丢了也好。”乞丐笑了:“它现在只不过是普通的塑料片而已,有些时候,愿望既是保护,也是枷锁,你只有丢了它才能往前走。”
小丫头没说话,只是蹦蹦跳跳的走了,她没看见那破碎的神像在乞丐的手中发出了微微的光亮,然后乞丐淡淡的说道:“原来你才是最先醒来的。”
“我从未沉眠。”神像发出嗡嗡的回响:“人类的**不止,愿望就始终存在,即使无数次四分五裂,也总会恢复如初。”
“下一次你不会被打碎了。”乞丐的眼中闪着幽绿的光。
“百鬼要开始夜行了吗?”雕像在他的掌上颤动着,似乎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