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第87章 长星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地铁口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小伙子，小丫头拉着她的走在前面领路，见到乞丐，便弯下腰去看他。

乞丐低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小丫头便在他耳边突然大喊了一声，那小伙子连忙去拉他，轻声说道：“你这样太不尊重人了。”

乞丐却睁开了眼睛，笑了笑说：“这孩子和我闹惯了，不碍事的。”说完又对小丫头说道：“今天怎么带着男朋友来了？”

“今天不是十五吗。”小丫头撇撇嘴说“市里要放烟花，我们说好了一起来看，结果他非要着急怕看不到，这不来早了吗。”

那小伙子便讪讪的笑了起来，看起来经常被他埋怨，乞丐便打起了圆场，悠悠说道：“既然还有时间，那我便讲个烟花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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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星是中国古代对彗星的称呼之一，又叫孛星、星孛、妖星、异星、蓬星，人们认为彗星出现往往预示着灾祸，是带来厄运的神灵或是妖怪。往往彗星出现后，大地上便会诞生一名“天命之人”，把灾祸和痛苦带来人间。

长星：关于厄运

第十五世，你是君王，我是红颜，执念化成了长星

姬宫湦骑在马上，身后是披挂整齐的虎贲军，他低下头来懒洋洋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褒国太后褒姁和太子洪德，只觉得颇为无趣，那褒国国君褒珦当日怪自己驱逐赵叔带，当着众诸侯的面跟自己大喊大叫，以下犯上，自己将他打入大牢以后，那褒国又宣扬自己是无道的昏君，仗着在南国兵强马壮，竟然起并要挟自己放人，结果自己一声令下，宗周六师和成周八师倾巢而出，三天内便将褒国的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还不等自己下令攻城，那太后和太子便打开城门来投降了，此刻他们恭恭敬敬的跪在自己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和当时大骂自己是昏君时的猖狂简直判若两人，让他觉得索然无趣，若是他们像比干、豢龙一样刚烈到底，他非但不会杀他们，反而会肃然起敬，可现在他只是觉得厌恶，自从他当了大周的天子以后，这样的人便见得多了，只要是能够苟且活下去，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他们把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送给自己做奴隶，他们也会忙不迭的答应，然后等侥幸逃得性命，又会在暗中诋毁，装成受了委屈的忠臣，把自己说成是残暴无道的昏君。

果然那褒国太后褒姁抬起头来，谄媚的跟自己说她的女儿是褒国的第一美女，想要进献给大王来恕罪云云，听得他冷笑起来，这些年自己四处搜罗美女，天下人都以为他是个好色之徒，但却没有人知道，后宫里的那些女人，自己根本就没碰过。

那褒姁见他露出笑容，以为他心中欢喜，却不知他早已泛起了杀机，由自滔滔不绝的说着他那女儿有多漂亮，姬宫湦早已听得不耐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里想着等见到了她那女儿，便将这褒家的人统统杀了。他这里心中正发着狠，冷不防却听见那褒姁说道：“陛下，这就是我那女儿褒姒。”

姬宫湦下意识的顺着她的声音望去，便看到了那个叫做褒姒的女子，在所有的认知中，她实在是太显眼了，以至于他第一眼便认出她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火红色的长发随便用一根丝带扎在脑后，赤着足站在一地跪着的人中间，见他像自己看过来，便也狠狠盯着他，那褒姁和洪德未曾想到她竟然如此刚烈，直吓得魂飞天外，生怕触怒了天子，紧着向她打着眼色，谁知她却视而不见，反而挺起了胸脯，摆出一副愤怒的样子，不过她实在生得太美，虽然摆出一副薄怒的表情，却倒向一只小猫张牙舞爪的撒娇一样。

姬宫湦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开心，一点也没有天子的威严，倒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周围的众人不知缘故，但也只得陪着他笑，一时间无论是跪在地上的褒国王族还是身着甲胄的大周武士全都笑的前仰后合，好像一群小丑一般，姬宫湦却突然收敛了笑容，看着唯一不曾露出笑容的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倾城。”那女子恨恨的说道：“他们叫我褒姒，我偏不，我就要倾你的城，倾你的国，毁了你大周的江山！”

她这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那些将士们便拔出了刀剑，褒姁和洪德吓得瘫软在地上，只道这次死定了，谁知姬宫湦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竟似乎颇为开心一般，挥挥手止住那些士兵，轻声说道：“这名字不吉利，不过却很好听，以后寡人便叫你倾城，你若是想要报仇，便跟我来吧。”

倾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睁大了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连他接着问她多大年纪也忘了回答，洪德怕她又胡言乱语惹祸，连忙替他答道：“回陛下，小妹今年十二岁了，是宣王三十六年七月出生的。”

“好、好、好！” 姬宫湦的眼睛更亮了，他似乎心情极好，竟然连着称了三声好，接着又对那洪德说道：“你父忤逆，褒国又犯上作乱，本该尽诛之，但寡人念你进献美人有功，便恕了你们的罪过，那褒珦不日便会送回来，如何？”

他跟那洪德说话，眼睛却片刻未曾离开那褒姒左右，她以为他是色令智昏的白痴神态，让她觉得厌恶，便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自己的脸，他也不以为忤，只是一把将她抱上马来，惹得她发出一声娇呼，狠命的挣扎着，但她很快便安静下来，因为她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只有一片清澈。

那是久别重逢的眼神。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所以她便不再挣扎。她本以为今天是自己的死期，但现在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于是她便像一只小猫一样瑟缩在他的怀里，安静的睡着了。

大军班师回朝，却比出征时慢了很多，只因姬宫湦怕惊扰了怀中的美人，下令大军不要发出声音，将士们只能勒紧了缰绳，慢慢的前进，生怕马蹄发出声音来，本来只要数日的路程，竟然一连走了半个月，大军才到了国都镐京，将士们早已苦不堪言，这场仗前后打了半年，死了几千将士，却只带回了一个女人。

果然是个昏君。

有些将士开始腹诽，姬宫湦却毫不在意，看着怀里依旧熟睡的她，喃喃自语的说道：“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十二年。”

“你说什么？”怀中的女人睁开惺忪的睡眼，慵懒的问道。

“没什么。”王低头看着她，柔声说道：“真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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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啊。”

十二年前，四岁的姬宫湦站在观星台上，望着那颗拖着红色长尾的星星从天空中掠过，忍不住开口惊呼，从小就喜欢看星星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星星，它和其他渺小闪烁的星星不一样，比它们耀眼的躲了，就连长庚星也没有它明亮，那颗星星就像梦幻一样，裹在一团朦胧的红色光晕之中，隐约可以看到晶莹剔透的冰心，它拖着长长的红色光尾，划过了整个天空，自西方长庚星的方向而来，向东方天狼星的方向而没，把整个天空都涂满了淡淡的红色，他睁大了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想要牢牢记住，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情景也许终其一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

然后观星台上便嘈杂起来，那些星官们也发现了那颗星星，如丧考妣的大呼小叫起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用吃奶的力气大声喊着“凶星！凶星！”

他知道他们说的就是他看到的那颗星，但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那颗星是凶星，它明明那么漂亮，怎么会是凶星呢？然后他看着那些星官们忙碌起来，他们拿出星图罗盘，开始忙碌的测算着，然后那些大臣们来了，他的父亲周宣王也来了，他们在一起焦急的谈论着，他听见大臣们说长星现，天下乱，不久就会山河震荡，王朝颠覆；他听见那些星官们说那颗长星的尾巴是红色的，主红颜祸水，未来一定会有一个女人来迷惑君王，毁掉大周的社稷；他听见有大臣说民间流传着“月将升，日将没；桑弓箕袋，几亡周国”的童谣；他听见他的父亲周宣王暴跳如雷，下令诛杀天下的少女和女婴，又听见那个叫杜伯的大夫极力劝阻，说这是残暴无德的做法，就如同夏桀商纣一般…

后来周宣王拂袖而去，那些大臣们唉声叹气的担心了一夜，姬宫湦却开心的睡着了，在梦里，那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星星便成了一位美人，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红色的头发用丝带系着，正赤足向自己走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床铺湿了一大片，他尿床了。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从那些星罗门的星官代代相传的帛书里，他知道了原来那颗星星叫做长星，按尾巴的形状还有好多种，除了那一颗，还有赤灌、白灌、天箭、槐、彗、蒲、耗、秆、帚、厉、竹、蒿、苫、苫发、甚、蔷、焰、干、蚩尤旗、翟等十八种，每一种都对应着一种灾祸，他那天看到的那颗，叫做焰，主女祸，每次它出现以后，便会有红颜祸水迷惑君王，贻害国家，便是千年的传承，无双的盛世，也会毁于一旦，夏朝亡国的时候，这颗星从天空中划过，有妹喜迷惑夏桀，令其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最终众叛亲离，九夷之师不发，被商汤取而代之；商朝亡国的时候，又有妲己魅惑商纣，令其荒淫无道，逐鹿台，建酒池肉林，令盛世朝歌，竟成焦土，成周武革命。如今这颗星星又出现了，不知道那个随之而来的绝世美女是谁？她会来亡自己的国吗？

他的父亲周宣王还在捉拿那些年龄差不多的女孩，他既希望她被找到，也害怕她被找到，因为他想知道她的样子，却不想她死，哪怕她有一天会害死自己也一样。但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父王并没有找到她，还因此诛杀了办事不利的杜伯，然后便被杜伯的鬼魂索命杀死了，他成了大周的天子，登基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摘星阁去，赶走了所有的星官，他虽然喜欢看星星，却讨厌这些拿星星揣测吉凶的人，他们妄图在星星的轨迹里揣测吉凶，以满足自己的功利，不过是用人心去揣测天意罢了，他觉得他们玷污了漫天星辰，因为星星与人间无关，星星只是星星而已。

然后他又拿来那部帛书，在上面勾去了长星中关于“焰”的记载，让世间从此再也没有“女祸”这个词，红颜就只是红颜，跟祸水本来就没有关系，王朝更迭本是必然，她们不是适逢其会，当了替罪的羔羊而已。

不过这里面还有他的一点小私心，因为从他看见那颗星星的那一天起，他就爱上了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哪怕他知道那个女人出现他的国家就要毁灭也一样。

就算国破家亡，此生能与星星为伴，又何其幸运。

然后他就派人搜罗全天下的妙龄女子，那些大臣们以为他是贪婪美色，却不知道其实他只是在找她而已，后来有些人开始说他是无道的昏君，也有些人说他注定会王国，不过他只是置之一笑，并不在乎。

然后关于凶星的预测开始应验，天降灾殃个，山河震撼，三川俱竭，歧山复崩，压坏民居无数，他看了奏折，心中却暗暗欣喜，因为他知道和她相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大臣们却不这么想，他们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向他劝谏，那岐山守臣，当朝大夫赵叔带竟然当面斥责他不思考勤政恤民，求贤辅政，却去寻访美女，他一怒之下便听从了上卿虢石父的谗言，将那赵叔带逐出了镐京，这是当年他和父亲周宣王学来的，不过他终究没有父王狠心，没有取了他的性命，谁知这略一心软，反倒惹出了麻烦，那些大臣们以为他软弱可欺，竟然一个接一个以下犯上，逼得他不得不帅军讨伐带头忤逆的褒国来震慑诸侯，不过他当时虽然后悔，后来却只觉得庆幸，因为若不是当初自己犯错，也就不会遇见她了。

得到她，他比赢了整个天下还欢喜，只觉得哪怕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天下常在，美人却难得。

所以当现在群臣又议论纷纷想要阻止他将她纳入后宫时，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寡人喜欢。”

然后群臣便不再说话，褒国刚刚被灭，没有人想步它的后尘，宫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但这安静很快便被打破了，还不等他满意自己的威严，便有一位他连名字也不记得的大臣跳了出来，指着她怀里的褒姒大声骂道：“你这红颜祸水，陛下难道不怕她亡我大周吗？”

褒姒吓了一跳，然后姬宫湦便勃然大怒的站了起来，厉声喝到：“寡人贵为天子，何惧之有，休要说些什么妖言惑众的鬼话，朕不在乎！”

然后那大臣便被推出去杀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在如今的大周朝，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是绝对的禁忌。

褒姒就这样留在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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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却波涛汹涌。

他每天都要到她这里来，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去过皇后的寝宫，他对她说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大臣们按他们的喜好选出来的皇后，即使她再贤惠也与他无关，但她只当是个笑话来听，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女人都只是物品而已，即使贵为皇后也只是男人的一件东西，他喜欢你的时候，哪怕是对你再好，便如像现在对自己一般百依百顺，等慢慢的新鲜劲过了，便会厌倦起来，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厌烦，将你弃如敝履，到时候若是他犯了什么错，还会一股脑的推到你身上来，说是一时昏了头，被这妖女迷惑，才会做出这些错事，然后将你碎尸万段，以谢天下。

男人们只是把你当成一件东西，即使是她的哥哥和父亲，还不是为了自己活命，把她当成礼物送给了眼前的男人？所以男人的话，她是从来不信的，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不一样，这些日子自己为了报仇，每天都要他做些荒唐的事，要他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宫殿，他毫不犹豫便吩咐人去做；要他横征暴敛为自己搜罗奇珍异宝，他也力排众议，不顾群臣的反对提高了赋税；甚至要他把宫中的宫女全都遣散，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一次不光出乎他她的意料，连群臣也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天子改过向善了。

然后她又变本加厉，要他废了皇后和太子，改立她为皇后，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就连她也觉得他不会答应，谁知他今日却坐在自己面前，兴冲冲的对自己说，她已经是皇后了。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用他说她也能想象群臣哗然的样子，她知道废后意味着什么，绝不是他口中的轻描淡写，而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其实这些日子她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能动摇大周天下的，建造宫殿使国库空虚，提高赋税使百姓怨恨，无故废后更是会得罪天下诸侯，但她这些荒谬的要求都无一例外被满足了，她没想到过他会做到如此地步，和那些口口声声说他是昏君的大臣们不同，她知道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昏庸，他虽然搜罗了不少美女，但其实那些美女他连一根手指也没有碰过；他虽然重用虢石父这等奸臣，却在私下和她骂他很多次，对他做的坏事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虽然被人称为骄奢淫逸，其实却十分简朴，平时吃的用得都简简单单，绝不是众人口中昏庸的样子，她绝不相信他看不出来自己的想法，但他却依然像昏君一样宠着自己，莫非他真的把自己看得比天下还重吗？

所以她便直接问他为什么，他便哈哈大笑的对她说：“你不是要倾我的国吗？那我便帮你，只要你开心便好，便是你倾了我的城，倾了我的国，要了我的命，我也愿意。”

“你不要天下了吗？” 她心中一震，虽然她不相信任何男人，但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还是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

“天下经常易主，便是做天子也不过区区百年罢了，这天下本来就不是我的，所以不要也罢，但你却可以是我的，我只要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眼神，那是就别重逢的眼神，然后她听见他对她说：“你知道吗？在我遇见你之前，便爱上你了。”

“凭什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根本无法相信，便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的眼神清澈，不像说谎，她心中一荡，似乎有一只手轻轻的在她的心尖上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接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在梦里见过你。”他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说起来你也许不信，那是我四岁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你穿着白色的衣服，红色的头发扎在后面，赤足像我走来，就像我遇见你的那一天一样。我记得梦到你的那天是宣王三十六年七月十三，那天晚上有一颗拖着红色尾巴的长星从天空中划过。”

宣王三十六年七月十三，是她出生的日子，听到此处，她心中泛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抬起头来看着他，听他接着说道：“那些大臣们说，那颗星星是不吉利的，它出现之后就会天崩地裂，王朝颠覆，然后人间会有一个极美的女人，来倾我的城、倾我的国，毁我的江山，要我的命，所以即使你不想，结局也是注定的。”

“我就是那个女人？”褒姒静静的看着他问。

姬宫湦点了点头。

她便想起了儿时母亲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自己出生的那天，天空上出现了一颗妖星，那颗星星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在天空划过，等它消失的时候，产房里便传出了她清脆的哭声。当天晚上，刚刚出生的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穿着白衣，被一群拿着刀剑的人押着，看着他们砍掉了一个男人的首级，那个男人到死的时候还在看着她，似乎和她很熟悉一样。

然后她就睁开了眼睛，像所有的婴儿一样开始不停的哭喊，等她长大了以后，儿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那个梦她却没有忘记，只是把它隐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此刻她看着眼前的姬宫湦，突然发现他和她梦里的那个男人有几分相似，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那是她出生之前的记忆。

她想起了她曾是一个叫妹喜的女人，和一个叫履癸的男人歌舞升平，欢饮达旦，后来商汤派大军攻破了国都斟鄩，她和夏桀被驱赶到南巢，一起在那里死去。她想起她曾是一个叫妲己的女人，和一个叫帝辛的男人在高高的鹿台上饮酒作乐，逍遥快活，后来周武革命，他在鹿台上举火**，她被周武下令斩首示众，临死的时候她笑着说，她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她会像今天一样，毁掉大周的江山。

现在她回来毁灭他的江山了。

然而他早就知道。

她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便开口问道：“我是你命中注定的灾星，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灾星，却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他笑了：“从我小时候看到那颗星星的那天开始，一切便早已注定了。寡人，杀不了你。”

“但我却注定会害死你。”她在心里默默的说，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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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开始，褒姒便不笑了。

最初的时候，她以为他是无道的昏君，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但现在这一切却倒了过来，自己的家没有破，却注定要亡他的国。

她如今能倾他的城、倾他的国了，却已经不想这样做了；她现在不想这样做了，却注定会倾他的城、倾他的国。她不想这样做，所以便再没有了笑容；她不知道以什么面目来见他，所以便开始刻意的躲着他；她甚至不准任何人再提起“倾城”这个名字，只准别人叫她褒姒……她有了很多禁忌，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后宫的所有人都讨厌她，恨不得她马上死了，但他却对她越发的好了，不光是吃喝用度都给她最好的，还派人搜集四处的奇珍异宝给她玩耍，不过她还是对他越发冷淡，连跟他说话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如果注定不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她宁愿孤独终老，换他的江山千秋万代。

但她还是低估了他对自己的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竟然干出了像所有昏君一样的糊涂事，竟然想要带自己一起去上朝，她不是没有见识的村姑，知道后宫干政意味着什么，本来是万万不想去的，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到大殿上去。

群臣果然哗然，这次他似乎触及到了大臣们的底线，一群忠臣亟不可待的跳了出来，不顾君臣之别大吼大叫起来，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臣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嘶力竭的冲着她吼道：“妇人怎可干政？陛下，这个女人会毁了你的江山！”

有些老臣甚至嚎啕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衣襟上都是污秽；有的做势要去撞大殿上的柱子，被身边的大臣死死的抱住，挣扎了几下又颓然坐在地上；有的跳脚大骂，全然不顾斯文扫地，满口污言秽语的大骂起来。姬宫湦搂着褒姒，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却理也不理他们，只是侧过头来看着她说：“你看，他们说你是来祸害寡人的，想要杀了你呢。”

“我就是来祸害你的。”她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呀。”他笑了：“幸好是你。”

她愣住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曾经化身无数，毁灭了无数个国家，这样的君王却第一次遇到，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淡淡的说道：“随你。”

然后他便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俯视着那群喋喋不休的大臣们，冷声说道：“这是寡人的皇后，寡人的天下也是她的天下，她若是想毁了，便毁了，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陛下，万万不可呀！”最开始谏言的那个白发老臣扑倒在地，哭天抢地的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推出去斩了。”不等他把话说完，姬宫湦便冷声下令，两名武士便将那老臣拖了出去，殿外传来一声惨叫，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刚刚喧嚣不止的大臣们顿时雅雀无声，他冷冷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划过，每看向一个人，那人便低下头去，环视了一圈之后，他便轻轻的说道：“还有谁？”

群臣尽皆跪俯与地。

天子之威，无人敢犯，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威风凛凛的样子，而这威风，是为了她。

然而他还能威风多久呢？她知道，那些低着头的大臣们，眼睛里此刻一定酝酿着风暴，这风暴正悄然蔓延，只等时机一到，便会化成雷霆，将他撕碎。

她终究还是害苦了他。

如今一切已经不可避免，她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便轻声对他说道：“我有些倦了。”

他宠溺的看着她，以为他刚刚的怒火吓到了她，便随便对大臣们摆了摆手，轻声说了声“退朝。”众人才如蒙大赦，鱼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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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镐京再没有人敢议论关于褒姒的事情，上至诸侯，下至百姓，所有人都接受了她成为王后的事实，虽然人们都在背后诅咒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腹诽天子是荒淫无道的昏君，但若是见到了她，依然会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行礼。他和她颇为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像所有的普通夫妻一般不曾有片刻分离，一年后，她还为他生了个儿子，他乐得合不拢嘴，她却依然愁眉不展，从来都没有笑过，这是她无数次轮回中最幸福的日子，但她却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能维系多久，她是祸乱天下的灾星，他是亡国的昏君，这是早已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好了的，她不知道他和她的末日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但她知道和以前的那些次一样不会太久，动乱的种子早已种下，诸侯们蠢蠢欲动，犬戎也屡犯边境，这大周朝的内忧外患，是越来越多了，每每看到那些记录着灾殃的奏折，她便感到上天浓浓的恶意，即使他和她殚精竭虑的做了许多事，也无法阻止末日的到来，充其量只能拼了命的拖得更久一些苟延残喘罢了，这大周朝的气数，已经尽了。

每每这时候她便会叹息，他看在眼里，便来问她：“是不是最后的日子就要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抱着他哭了起来，他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对她说：“莫哭莫哭，既然已经注定，我们就认命吧，不过我们不能改变亡国的结局，却能选择亡国的方式，一起和老天爷开个玩笑好不好？”

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眼角的泪珠还没有干，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眨了眨眼睛，偏着头说道：“该怎么亡国呢？学夏桀一样弄一个装满了酒的池子？”

她摇了摇头，小声的说：“不好，如今天下连年灾殃，天下早已民不聊生，把粮食酿成酒，百姓们吃什么？”

“那像纣王一样筑起鹿台？”他又想了一个点子：“我们可以在最高的地方看星星。”

她还是摇头，接着说道：“那样大的工程，会死很多人的，那些人也有家人孩子，为什么要拆散他们呢？”

“他们骂你是妖孽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你如此善良。” 姬宫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属于你的那颗星星叫焰，那我们就放一场焰火吧，让整个天下的人都能看到，还有那些诸侯们，我要跟他们开一个大玩笑，狠狠的捉弄他们一次。”

“什么玩笑？”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

“烽火戏诸侯。” 姬宫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很开心。

“这主意太坏了，恐怕会遗臭万年。”褒姒看起来很敢兴趣，但还是摇了摇头，姬宫湦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就说是虢石父的主意，这个奸臣反正会遗臭万年的。”

这次她没有再摇头，和天下开一个玩笑，这样的事她也想做一次，但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还是提醒他道：“这样做会失信于天下，是自取灭亡。”

“我们本来就是要自取灭亡。”他笑了起来：“就算是天下颠覆又如何，寡人的美人笑了就好，只是连累你要和我一起背负骂名了。”

“我不怕。”她轻声说道“只留红尘一世香，何惧遗臭五千年。”

狼烟被点燃了。

骊山的烽火台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这是征战的信号，天下诸侯不敢怠慢，纷纷起兵向镐京而来，数十万大军齐聚都城，却未曾见到犬戎的大军，只见姬宫湦搂着褒姒站在宫墙上，看着他们哈哈大笑，竟似在捉弄他们一般，不由怒火中烧，在心中暗骂道：“昏君！”

昆仑山上，被逐出镐京的星官们看着连绵的烽火，知道大周的气数已尽，纷纷开口骂道：“昏君！”。一直闭目不语的星罗门祖师爷却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道：“王并不昏庸，他两岁便跟着我学习星象，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只是乐天知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罢了。”

岐山脚下，百姓们放下手里的农活，看着远处的烽火台，脸上满是担忧，他们以为乱世就要来了，刚刚遭受了天灾的他们即将迎来**，这让他们无比痛恨镐京城中那个无能的天子，忍不住大声叫骂道：“昏君！”

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镐京，不过姬宫湦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诸侯们开始质问他为什么要无故点燃烽火，他却只是笑笑，毫不在意的说道：“那不是烽火，不过是盛世的最后一场烟花罢了。”

然后烟花升起。

百姓们纷纷抬头仰望，路人们也停下了脚步，连那些诸侯们也睁大了眼睛，穷他们一生，也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

就连褒姒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烟花，只觉得那些烟花可真是漂亮，然后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你比烟花还漂亮。”

褒姒笑了。

她笑了，天下就亡了。

但她笑得可真漂亮啊，这一笑倾城倾国，所以那些诸侯一边骂着红颜祸水，一边暗暗垂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便连那美丽的烟花也忘了欣赏。

他们不知道，这是盛世的最后一场烟花。

又三年后，申侯犬戎兴兵伐周，宗周六师竟不能挡，诸侯按兵不动，周幽王死于骊山，褒姒不知所踪，有人见赤色长星一闪而过，然后群雄并起，征战不休，天下遂乱。

人间始有春秋三百年。

烽火戏诸侯，是最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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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害他，他为什么还爱他？”小丫头偏着头问。

“他爱她，所以她才能害他。”乞丐笑了。

“所以褒姒便是狌狌，周幽王便是桃夭吗？”小丫头歪着头问：“为什么今生他送了她一场烟花，来世她许了他一片桃花，他还是不肯留下来呢？”

“因为它只是一颗无情的星星，终究还会回到天上去。”乞丐摇摇头说道，那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伙子却突然开口说：“我道不这样觉得，褒姒也好，狌狌也罢，其实未必是无情，反而是用情太深了，自古情深留不住，恰到好处便好。”

这番话说得颇有些道理，所以乞丐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淡淡的说了句：“你们不是还要看烟火吗？再不去就要错过了。”

可惜他说的晚了些，说话间，烟花已经升起来了，那小伙子便和小丫头抬起头去看，烟花灿烂中，他们的手悄然拉在了一起。

乞丐也抬起头，眯起了眼睛，漫天烟火之中，一颗拖着红色尾巴的彗星悄然划过天空，然后他听到那个小伙子低声的问道：“前辈，你的烽火，为谁点燃？”

“我不是天子。”乞丐笑了：“没有烽火。”

“因为天在我的脚下。”这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谁都没有听见。

但那颗红色的彗星突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