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从地铁口走了出来,见到乞丐,眼睛便亮了起来,她今天忙了一天,身心都疲惫的狠,但想到马上就能听到乞丐的故事,便放松下来。
这一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乞丐的故事,那些故事帮她度过了许多或者忧伤或者恐惧的时光。
所以她一见到乞丐便问:“这是第几个故事了?”
“第八十九个。”乞丐笑了:“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突然想到的。”她淡淡的笑了笑:“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次,你说过要讲百鬼的故事,现在已经讲完了这么多了,等全讲完之后呢?”
“全讲完之后,我便会离开这里,去创造新的故事。”乞丐笑着说:“算起来,我讲得好像真的挺慢的。”
小丫头没来由的有一些惆怅,也不知怎么想的,便脱口问道:“可不可以留下来?”
“你我本是殊途。”乞丐摇了摇头说:“我讲完了故事,便要走了。”
“那我不要听今天的故事了。”小丫头跺了跺脚,想要离开。
可是乞丐已经开始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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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母能够产生鬼,是类似鬼王的存在,可以统帅众多恶鬼。任昉《述异记》卷上载:“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虎头龙足,蟒目蛟眉
鬼母:关于殊途
第十二世,你是修士,我是冤魂,执念化成了鬼母
周成王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自周公旦致政与自己已有四年,他老人家摄政之时,平定东夷,镇压叛乱,令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谁知也许是大周朝这些年征战不休,死在战乱中的冤魂太多,竟然平白无端生出一桩祸事来,那云梦山中竟然聚集了无数恶鬼,在其中建起了一座鬼谷来,从此每每有阴兵过境,周围的百姓便不得安宁,不少人给那些恶鬼捉了去,遭了毒手。初始的时候,朝廷还并没有在意,只是随便派了些法师去镇压,谁知道那些法师一去便没有回来,都遭了那些恶鬼的毒手,然后那些恶鬼便更加变本加厉起来,竟然自称一国,要求周围的诸侯进献生人给他们享用,众诸侯自然不肯,纷纷兴兵讨伐,奈何那些鬼物杀之不死,那自称鬼母的首领更是法力高强,不要说寻常的武将,就算是当年封神之战中有名的道家高人,也不是她的对手,纷纷败下阵来,一时间鬼谷之威传遍天下,甚至惊动了镐京,令周天子震怒,派出王师讨伐。
但就在刚刚,周成王听到了成周八师战败的消息,这只纵横天下未缝敌手的劲旅,在鬼谷的恶鬼面前败下了阵来,他们连自己敌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就仓皇的丢下了上千具尸体逃了回来,这是大周朝从来没有遭遇过的败绩,但他却无法责怪那些将士们,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们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精锐了,如果他们败了,那一定是真的没有一丝胜算。
此败非战之罪,只是力所不能,那些鬼兵是杀不完的,灭了一个,那鬼母便会再召唤出两个来,只要她法力不绝,那些恶鬼就无穷无尽,就算是周八师的兵将中不乏法力高强之辈,也难免捉膝见肘,在潮水一般的鬼卒面前败下阵来。这鬼兵胜了周军,凶威更盛,便在鬼谷打出了旗号,引得四方冤魂恶鬼来投,那天下死于战乱的冤魂不知凡己,其中不乏法力高深之辈,一时间鬼谷之中鬼王云集,高手如云,竟然聚集了八十万妖魔鬼怪,周边的村庄被扫荡一空,数万百姓遭了毒手,变成了枉死的新鬼,不仅如此,那鬼谷大军还倾巢而出,接连攻陷了数十座城池,黄河两岸,尽成鬼蜮,诸侯纷纷告急,这几日奏折如雪片中传来,令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叔父周公旦,若是他老人家还活着,以他的能耐定能想出办法来,可惜眼前姬高、姬奭一干臣子虽然忠诚,却只知治理朝政,不通阴阳鬼神,没有一个能为自己分忧的。
“众臣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周成王直觉得头痛无比,便想早早结束了这朝会,谁知却有一位大臣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本来还有些不耐,但那名大臣刚一开口,他立时便精神起来。
“臣知道一人,或能解鬼谷之围。”那名臣子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武王伐周之时,有孤竹国君子叔齐二人前来劝谏,先王不受,灭商之后,那叔齐便与兄长隐居在首阳山,却是留下一个儿子,叫做远邪,也不知道有什么机缘,得了高人传授,学得一身法力,出山以后便云游天下,专门捉拿恶鬼,不论是新死的孤魂,还是积年的老鬼,只要遇上了他,便难免灰飞烟灭,就算是法力高强的鬼王,也不知被他斩了多少,若是请他出山,想来他平定鬼谷,也不是难事。”
“真有此人?寡人为何不曾听说过?”周成王忍不住问道,旁边的姬奭便站出来答道:“回陛下,却有此人,只不过周公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此人是旁门左道,决不可重要。他的身世老臣却是知道得更清楚些,却不仅仅是殷商旧臣叔齐的后人那么简单。当年那叔齐隐居于首阳山之后,不食周粟,采薇为生,又与山中女子结合,生下了一对儿女,本来与世无争,过得也算快乐,但谁知却遭了横祸,被山中的恶鬼所害,一家人全都死的干干净净,只有当时还是婴儿的他活了下来,却被那恶鬼拘了魂魄,变成了只能躺着的活死人,但说来也是奇怪,他非但没有饿死在山中,竟然就这样在昏睡中长大成人,一直到十八岁那年,才如梦初醒一般恢复如初,也不知是有什么际遇,竟然在梦中学了一身旁门左道的阴狠法术,将那山上的恶鬼尽皆铲除,等下得山来,便做了几件震惊天下的大事,连那阴山的鬼王也被他打掉了一甲子的修为,不知躲在哪里不敢出来,不过他虽然法力高强,性情却阴沉乖戾,时而凶戾,时而疯癫,世间的法度全然不放在眼里,只凭好恶行事,杀人斩鬼,只凭好恶,不问是非,最可怕的是,他有些走火入魔,总说要找他的姐姐回来,似乎不知道他那姐姐早就死了一样,若是有人好心提醒,便会给他当成死敌,轻者教训一顿,重者当场格杀,久而久之,虽然出了不少恶鬼,但在百姓心中的恶名却比鬼更甚,却是万万用不得的。”
“但除了他,还有谁能平定鬼谷?”周成王的目光在群臣中环顾了一圈,被他看到的大臣纷纷低下头去,便冷哼了一声道:“既然无贤可用,何不用其能?”
“陛下万万不可!”大臣中突然走出一人,却是老臣姬高,他也不转弯子,开口便道:“那鬼谷虽然凶残,却总有能对付它的力量,就如同在黑暗中隐藏的力量,可能是黑暗本身,也可能是微小的光明一样,何必一定要用这黑暗之人呢?”
“黑暗之中,哪有光明?”周平王神色不悦,皱起了眉头。
“可是,若以黑暗对抗黑暗,光明就永远无法胜利。”姬高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周成王却笑了起来,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这人,便反问道:“你今日之言,与那叔齐说父王以暴易暴何异?若是当年父王听了他的话,还会有今日的大周朝吗?”
姬高匍匐于地,竟然无言以对,那周成王却转向刚刚那建言的大臣问道:“只是不知那远邪肯不肯去?”
“大王无须担心。”那大臣躬身说道:“那远邪虽然性情古怪,不敬君王,但和恶鬼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派他去征讨敌国,恐怕他是断然不肯的,但若是让他知道哪里有恶鬼作乱,恐怕不用大王下令,他自己也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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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天,那远邪便找了来。
周成王看着站在殿下的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毛,这人全身上下穿着一身黑袍,脸色惨白得像一块白布,身后斜背着一把黑色的长剑,乍一看不像是除鬼的道人,倒像是恶鬼一般。要是他光是扮相古怪也就罢了,见到自己不跪不败,只是懒洋洋往那里一站,连招呼也懒得打上一声,自己却是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他却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人曾三岁斩鬼,七岁杀人,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能独力诛杀鬼王了,若是任何一个人能如他这般,恐怕也不会把区区人间的君王放在眼里,只因这世间再也没有可让他忌惮之物、敬畏之人,像这般的强者,世间的一切规矩和禁忌对他来说便都不存在,做事不问对错,只凭好恶,就像此时此刻,若是他想的话,就算是这大殿上护卫众多戒备森严,他也可以瞬间将天子斩杀之后再从容离去,不过远邪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那年轻的天子从自己走进来那一刻开始,对自己就还算客气,并没有丝毫冒犯,哪怕是自己肆意冒犯他的威严也没有发怒,只是强自忍耐着,他本来想要转身就走,但看着那小天子涨红了脸却不能发作的样子,突然觉得颇为有趣,便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这句话无礼之极,但周成王却早已平复了心情,他刚看到远邪时,直觉此人狂妄至极,过了一阵,却已渐渐习惯,便不像初始时那般愤怒,只是淡淡的说道:“久闻先生法力高强,宅心仁厚,却是想请先生为天下百姓做一件事。”
“你这天子,却也戏言。”那远邪摆了摆手道:“天下谁不知道,我法力精深是真,宅心仁厚却是假,我也不曾除暴,我也不曾安良,我也不曾行侠,我也不曾仗义,这为天下百姓的事情,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件事却是只有先生能做的。”周成王正色道:“那鬼谷的恶鬼作乱,危害百姓已久,若是先生肯出手降服,寡人必有重赏。”
“恶鬼?”远邪的眼睛眯了起来:“怎的不早说?这件事我接下了,赏赐却是不必。”
他最恨的便是恶鬼。
周成王见他答应,也心中欢喜,便也笑着说道:“那寡人便替天下百姓谢过先生,不知先生需要做些什么准备,要多少人手?”
“我一个便够了。”那远邪眼皮也不抬,桀骜的说道:“带得多了,都是累赘。”
“先生有所不知。”周成王见他狂妄,虽然心中厌恶,但怕他轻敌误事,便又解释道:“那鬼谷中的恶鬼已经成了气候,聚集了百万之多,其中鬼王不计其数,为首的鬼母更是法力高强,四方厉鬼纷纷来投,怕是全天下的恶鬼都在那里去了,你一个人去,怕是应付不来。”
“好!好!好!”那远邪听得此言,竟然连声叫好,狂笑起来道:“我正愁这些恶鬼东躲西藏,一个个杀起来颇为麻烦,如今正好一次杀个干净,你这天子却是小看了我,那百万厉鬼又何足道哉?一人一剑足矣!”
他说得兴起,忍不住运起了法力,却不知道是什么邪门的路子,一时间大殿之中阴风阵阵,煞气逼人,那些大臣站立不住,纷纷向后退去,便是那些武士们也摇晃起来,周成王却不惧反喜,传令道:“拿酒来,寡人要亲自为先生壮行!”
有侍卫便取了两碗酒来,远邪这次却没拒绝,随手接过一碗,眯起眼睛看着周成王,一饮而尽道。
“干了这杯盛世的酒,忘了那些乱世的魂。”
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周成王不禁打了个冷战,再去看他时,只见一道黑气直朝鬼谷方向而去,那远邪竟然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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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镐京到鬼谷有两千里,人靠腿走着走要半年,最快的马要跑二个月,恶鬼驾着阴风要一天。
但远邪的阴风比恶鬼更快,仅仅是一个时辰,便到了鬼谷谷口,这一路他所过之处,只见得满目疮痍,哀鸿遍地,尸横遍野,无数城池已经成了空城,再无半点生机。
这一切都是那些恶鬼害的,远邪见了不由得睚呲欲裂,他这一生,在意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找到当年无缘无故离他而去的姐姐,他小时候父母双亡,是姐姐又当爹又当妈把他带大的,当年父母都被恶鬼杀死,他又被恶鬼掳走,是当时只有七岁的姐姐一路跟着,乘那些恶鬼不注意把自己救了回来,后来她又带着自己躲到山上,教自己法术,这法术端的厉害无比,不但学了便可以不知饥渴,不觉寒暑,还有不少争斗的法术,他仅仅修炼了一年,便能独力格杀山中的恶鬼,让他不由惊奇,忍不住问姐姐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那么厉害的法术,她便笑着对他说,山顶上有一个山洞,她在那里找到了一本书,这些法术都是在那本书上学来的,他好奇想到那个山洞里看一看,她却不许,只是说他修炼的时间还短,受不得洞中的阴气,每次都只是自己到那山洞去,她越是不让,他便越是好奇,终于在自己十八岁那年,乘着姐姐不注意走进了那个山洞。
然后他便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了进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姐姐没说错,这洞里的阴气果然是自己受不了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只觉得这阴气好生厉害,浑身上下似乎都被那阴气侵蚀个透彻,直觉四肢僵硬,沉重无比,似乎那具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恢复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勉强能够行动,然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在洞穴里四处查探起来,结果却大失所望,洞穴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连姐姐说的那本法术书也没有,他便意兴阑珊的走出去,当时还想着改如何像姐姐解释,谁知走遍了整个首阳山,却没有看见她。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姐姐。他在山上找了三天,终于确定姐姐不会回来了,于是他便一个人下了山,这却是他第一次到人间来,天大地大,也不知道往哪里去,要做些什么,一时间竟然有些彷徨,不过这彷徨只持续了一瞬间,他的眼神便坚定起来,有一身法力,天下大可去得,强者本来就是不许要方向的,他很快便在心中做了个决定,要去找姐姐,顺便去杀尽天下的恶鬼。
他的人生本来就只有两部分,一半是对姐姐的爱,另一半便是对恶鬼的恨。那些恶鬼杀了他的父母,小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便去问姐姐:“那些鬼明明是人变得,为什么反而会来害人呢?”
当时姐姐一愣,半晌才答道:“因为寂寞,还有嫉妒吧。”
他不懂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姐姐黯淡下来的眼神,却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杀尽天下的恶鬼,可是这些年他行走世间,见鬼即斩,虽然灭了不少鬼魂,但天下的恶鬼却是杀之不尽,反而越来越多,他既没有找到姐姐,也没有杀尽天下的恶鬼,别人都说他法力高强,只有他知道,其实自己是一事无成的。
不过今天至少可以做成一件事了,他看着眼前阴气森森的鬼谷,忍不住取出随身带着的龟甲和火折子来,来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紧张的时候,便会卜上一卦,不管是吉是凶,心情都会放松下来,那火苗在龟甲上灼烧,发出噼啪的声音,龟甲上便现出奇异的裂痕来,他却轻轻的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
这一卦匪夷所思,那噼啪声连响了两下,清脆异常,听声音是主“双喜临门”的吉兆,但龟背上的裂纹却整个从中间断开,现出“骨肉分离”的大凶之卦来,这卦象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便是教给他卜卦之术的姐姐也未曾说过,所以他也解不得。
此去吉凶难测。但他却毫不在乎,随手把那龟甲一丢,向前踏出了一步。
天意如刀,世事难料。他占卜,本就不问前程。
如果区区一块龟甲便能决定命运,那还要手中的剑干什么?
他眼神凛然,脚已经落在了鬼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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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一步,便是鬼蜮。
面前阴气逼人,远邪却觉得像是回家一般,小的时候首阳山上的阴气和这里一模一样,就连姐姐和他修炼的法术也是一样的阴寒路子,些许的阴气他早就已经习惯,等下山以后,每日里和恶鬼争斗,各种各样的阴气却是见得多了,这鬼谷中的阴气虽然重,对他不会有丝毫影响,似这般驳杂的阴气,就算是万千股汇聚到一起,也难以伤到他分毫,但他却突然打了个寒颤,这阴气之中,竟然有一丝极为精纯,没有半分杂质,竟然比自己还要精纯许多,想必是那鬼母的,像这样精纯的阴气,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就是他的姐姐。
在他心中,姐姐便是这世上最强的人了,即使他现在早已威名显赫,却仍然自认不是当年姐姐的对手,那鬼母的阴气和她姐姐的一模一样,修为恐怕是极高,自己未必是她的对手,不过他此生从不曾低头,三岁的时候便敢力搏恶鬼,越是碰到比自己强的对手,便越是热血沸腾,给这鬼母的阴气一激,便起了凶性,也运起了全身的法力迎了上去,两股阴气碰撞到一起,在空中纠缠起来,那鬼母的阴气受了挑衅,也激荡起来,瞬间强了十倍,将远邪的阴气狠狠的逼了回来,饶是他运足了全身功力,也只能勉强抵挡不被侵入体内,却也被死死的压制,连动也动弹不得,更别说想要反击了,此时只要随便过来一个小鬼,也能轻易取他的性命,饶是他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此时也不由得流下了冷汗,自己身在鬼谷之中,万千恶鬼随时可能袭来,却是生平所遇最凶险的一刻,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股阴气却似乎故意退让一般,突然收了回去,他身上骤然一轻,只觉得,全身的阴气没了压制,便冲天而起,良久方才散去。
这阴气便如黑暗中的火把一般,引得鬼谷内的恶鬼倾巢而出,纷纷向这里而来,众恶鬼将他团团围住,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他却无声的笑了起来,轻轻的拔出了身后的宝剑。
剑光闪动,无尽阴气冲天而起,众恶鬼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化为灰烬,他却连看也不看上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十万魍魉,一剑斩之。
这鬼谷之中,除了那鬼母之外,再无人在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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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邪向鬼谷的深处走去,鬼母的气息便是从那里传来,一路上不时有恶鬼前来阻拦,有的是法力弱小的新鬼,有的是修炼多年的鬼王,都被他一剑诛灭,这鬼谷之中,除了那深不可测的鬼母,再没有一只鬼是他的对手,但这里的恶鬼却是杀不完的,灭掉一只,马上还会有一只蹦出来,似乎无穷无尽一样。
鬼谷之中,恶鬼又何止十万。远邪知道,就算是将这里的八十万恶鬼统统杀尽,若是不除了那鬼母,它们转眼便会死灰复燃,自己能凭着滔天阴气一剑斩杀十万恶鬼,那鬼母也能像自己一样用阴气瞬间复活更多的恶鬼,要想铲平鬼谷,就必须先灭了鬼母这个万恶之源,想到此处。他便不再和那些普通的恶鬼纠缠,只是运起了遁术,化作一阵阴风,径直向那鬼母藏身之处而去,他早已锁定了它的气机,只要顺着阴气的源头,就能将它找出来。
以鬼母的修为,此刻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机正在向它飞快的移动,不过它却并没有离开,似乎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自己一样,远邪忍不住没来由的怒火中烧,在他看来,那鬼母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是把自己看成了随便就能打发的小角色,就像姐姐当年一样,就算是自己修炼有成,也总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每次抓鬼的时候总是偷偷的跟在自己身边,那时候他讨厌的狠,总是以为姐姐看不起他,那时候他很是不喜,每次都怪姐姐看不起自己,但她却每次总是抱歉的笑笑,然后依然故我,他只能无奈的任由那股强大的阴气萦绕在自己身边,震慑的那些厉鬼瑟瑟发抖,让自己热血沸腾的战斗变成游戏,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姐姐不见那天为止,从此以后,无论是人是鬼,再也没有人敢看轻自己。
直到今天遇到这鬼母,他才有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轻视的感觉,然而最让他愤怒的不是这种轻视本身,而是他竟然有一丝欣喜,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姐姐身边的那个时候,这和姐姐完全一样的阴气,竟然让他觉得亲切,而这种亲切是他无法忍受的,他必须尽快斩断这种错觉,将那个鬼母当场诛杀。
他驾着阴风,转眼就来到了那阴气的源头,那是鬼谷深处的一个山洞,阴气正源源不断的从那座山洞里涌出来,此时他离这阴气极近,只觉得那阴气比刚刚强烈了百倍,竟然好似凝结成了实质,让空气都粘稠起来,连他的阴风也寸步难行,便收了遁术,一步一步吃力的向前走,走了十多步,突然觉得压力一轻,那阴气竟然瞬间收了回去,似乎怕伤到他一样,他心中不由一动,以前在首阳山上,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姐姐也会把自己的阴气收敛起来。
这让他更加愤怒,他知道这一定是那鬼母诱敌深入的诡计,他以前曾听姐姐说过,那些特别厉害的恶鬼都有些读心摄魂的法子,想必那鬼母在刚刚在在和他用阴气比试的时候窥探了他的记忆,看透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才故意装作姐姐的样子迷惑他的心神,这触动了他的逆鳞,关于姐姐的记忆他不允许任何人有丝毫的亵渎,无论是凶焰滔天的恶鬼还是权势无双的君王,谁敢对他的姐姐有一丝不敬,他定要将其碎尸万段才肯干休。
这世间除了姐姐,无论天地鬼神,王侯将相,他统统不放在眼里,此生他为受天地之恩,未领君王之禄,未受神灵庇护,也未曾被将相守卫过,跟那些恶鬼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除此之外,这天下唯一对他好的人,就只有姐姐。
此刻他也顾不得那鬼母有什么阴谋,只想立刻便将它碎尸万段,想也不想便一步踏进那洞中,谁知刚进的洞中,便有一道黑影飞掠而至,向他扑了过来,他以为是那鬼母偷袭,连忙出剑相迎,谁知那黑影却不堪一击,被一剑劈中,倒在了地上,却并不是那鬼母,只是一只衰弱的老鬼,那老鬼躺在地上,全身的阴气全都散去,露出生前衰老的样子来,眼看着变不行了。
鬼族很强大,但鬼族也很可怜,若是剥去了那层阴气化成的恐怖外衣,它们骨子里不过是那个死去的人罢了,当它们阴气散尽,消亡与天地间的时候,便会露出生前最后的样子来。
此刻它只是个朽木般的老人,远邪知道它很快便会消散,但它却挣扎着爬到自己脚下,低声的说道:“洞里的那只鬼你是对付不了的,那是统御天下众鬼的鬼母,已经得到了天道承认,证得阴神之位,只要天地间阴气不觉,它便不死不灭,你区区凡人之身,不是它的对手。”
这老鬼倒似乎想要保护他,他也并不意外,那些恶鬼的阴气被打散之后,会有瞬间回复人性,会说出这般话来,并不意外,但他却并不想理会,只是淡淡的说道:“心里有鬼的人才怕鬼,我心中无鬼,又有何惧哉?”
“你心中真的无鬼吗?”他正要离去,那老鬼却阴笑起来:“你心中真的没鬼吗?怕是你心中的鬼,比我们厉害的多呢。”
这话中似有所指,远邪的心中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来,回头去看那老鬼,却发现它早已烟消云散了,他摇摇头正要离开,冷不防看见洞中的装饰,竟然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洞中的一切,竟然和当年首阳山上他醒来的那个山洞一模一样,似乎他又回到了当年一般,这一切太过诡异,饶是他心志坚定,也不由大惊失色,恍惚间竟以为回到了从前,不过他只是失神了片刻,便重新清醒过来。
这一切都是鬼母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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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母就在洞穴的最深处,它的全身都裹在一团黑雾里,那是凝成了实质的阴气所化成的,那黑雾不断变幻着形状,无数张扭曲的脸在其中凝固在其中,一会变成老人,一会儿变成婴儿,时而抽泣,时而尖叫。远邪知道,那是无数恶鬼的阴气被它吞噬的集合,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一生所见最恐怖的景象。
但他毫无惧色,自从二岁那年被恶鬼掳走以后,他便再也没有了恐惧这种感情,所以他也不多话,只是拔出剑来扑了上去,谁知那鬼母见他扑来。竟然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愿与他交手,他哪里肯依,运气身法便追了上去,那鬼母无奈,只能与他缠斗起来,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谁知那鬼母虽然看似凶猛,却不知道什么缘故,出手竟然毫无威力,竟然给处处占了上风,不到盏茶的功夫,便给他卖了个破绽,一剑刺了个正着,他不敢置信,正踟蹰间,却听见有人悠悠的说:“这一次你又赢啦。”
他浑身一震,这句话他再熟悉不过,当年他每次和姐姐比试,姐姐总是会让着他,等他硬了以后,便会悠悠的说出这一句话哄他开心,此刻这人的声音语气,却是和她一模一样,惹得他不由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那阴气缓缓散去,露出一张他熟悉的脸来。
是姐姐。
眼泪夺眶而出,他握不住剑,手一松便任由那把宝剑落了下来,便再也管不得杀什么鬼母,颤声问道:“这些年,你到哪去了?”
“你进了那座山洞,我便得走啦。”她笑盈盈的说:“你二岁那年,天下大乱,这世间多了很多恶鬼,他们原本是普通的百姓,变成鬼以后,却不讲道理,不去找那周武王报仇,却去祸害天下百姓,连为他们请命的父亲和伯伯也遭了他们的毒手,给一群跑到首阳山上的恶鬼害死了,那一天恶鬼们闯进了他们隐居的茅庐,将他们生生撕成了碎片,大伯、父亲、母亲还有我都死了,你的魂魄也被它们掳了去,那时候我心中不甘,怨气冲天之下,竟也成了恶鬼,一路跟着那些恶鬼而去,好不容易乘着它们不备的时候将你的魂魄抢了回来,却发现你的魂魄离开身体已经太久,回不到那具身体里,便只有将你的身体用阴气保存在山顶的洞穴里,再教你修炼鬼族的法术,等你阴神强大之后,再让你魂魄自然归位,又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知道自己死了以后魂飞魄散,只能哄你说那是仙人的法术,自己边学边教你。这世间不太平,恶鬼越来越多,要想护住你周全,我就只能变得更强,但法力越强,我便越不像人,你十八岁的时候,我的一身的阴气便快要控制不住了,所以等你终于忍不住好奇走进那座山洞魂魄归位以后,我便离开了你。”
远邪心中一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找不到她了。
不是因为世界太大,而是人鬼殊途。
他恨了一辈子鬼,此刻却突然发现自己最在乎的人也是鬼,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一时间百感交集,便随口问道:“那你怎么会成了鬼母?”
“因为你呀。”她笑了起来:“天下纷争不休,这世间恶鬼太多,像你这样一个一个杀,法力再强也杀不完的,我不忍心让我弟弟太累,所以便把这些鬼聚在一起,以来让你省些力气,二来也能成就你的名声,你做了这件事,天下就没有人不知道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身上的阴气便化作了千丝万缕四散开来,那鬼谷中的数十万恶鬼给这阴气缠绕,竟然不由自主的向洞中聚集而来,他下意识的拾起剑来,机械的劈砍着,那些鬼便像被割韭菜一样大片大片的倒下,这般杀鬼也太过简单,那些凶神恶煞的恶鬼一个个目光茫然,似乎自己凑上来让他杀一样。
这是只有鬼母这样的阴神才能施展的绝技,震慑万鬼。
不到半个时辰,那些鬼便被杀得干干净净,她又拍了拍手,从山洞中又走出一群鬼王来,他杀的顺手,手起剑落,刷刷刷只是几剑,便将那几个鬼王砍倒在地,阴气散去之后,却露出它们生前的样子来,竟然是他小时候山下的村民们,当时他们总是和他玩耍,自然不会记错,此刻发现他们竟然都是鬼王,便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听见她幽幽的说道:“当年首阳山方圆百里之内,除你以外,再也没有一个生人,我怕你寂寞,便叫它们幻化成生前的样子,陪你玩耍,如今却是没有用了,也一并灭杀了吧,如今天下,却是没有鬼了。”
他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这天上地下,原来还是姐姐对自己最好,不由想起了儿时的情景,那时候自己还小,不愿意学习法术,姐姐便哄自己道,只有学好了法术,才能为爹娘报仇,他还记得当时姐姐一字一句的对自己说:“除恶务尽,你学成之后,便将天下的鬼全都杀了,便是姐姐变成了鬼,也不要放过,那一定是恶鬼变成了姐姐的样子来骗你,到时候你不要犹豫,一定要一剑将它杀了。”
然后他的眼神便变了,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她说道:“这世间,真的没有鬼了?”
见她点了点头,他便笑了起来。
“还有一个。”他眯起了眼睛“若不是姐姐当年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形,我还真的差点着了你这恶鬼的道。”
然后他的剑向前一递,便刺入了她的胸膛,无数阴气从她的胸口飞快的消散,她诧异的看着他,眼神变了又变,终于还是苦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是让你识破了,这样也好,反正鬼总会变成人的,死名往生。”
他不懂它的意思,疑惑的看着它,听见它悠悠的说道:“做鬼做的太久,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希望我忘记自己的那一刻,能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然后它便倒在了地上,化成了飞灰,直到最后一刻,她还保持着他姐姐的样子,他知道这是鬼母的幻象,心中不以为意,却还是不经意间落下了一滴眼泪。
他告诉自己这眼泪不是为它而流。
鬼谷平定,远邪名满天下,却从此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早已得道飞升,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从此隐居于鬼谷,还有人说他和鬼母决斗受了重伤,没几天便死了,总之众说纷纭,着实热闹了一阵,但没几年之后便风平浪静了,
数百年后,有个叫王禅的年轻人来到了鬼谷,在鬼谷中找到了三卷天书,学会了鬼神之术,世人皆称其为鬼谷先生,尊其为万圣先师,他却终生未曾踏出鬼谷半步,只是守着那谷中的两座坟。
其中的一座坟的墓碑上写着“家姊远方之墓”,另一座坟不知道是谁的,光秃秃的没有墓碑。
不管是谁,人都会变成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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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远方便是神像,远邪便是艾伦?”小丫头歪着头问:“这一世被他所杀,下一世又为他而死,岂不是太不值了?”
“今生为鬼,来世成神。”乞丐悠悠的说:“此生有多恨鬼,来生就有多敬神,一饮一啄,都是注定。”
“可是那鬼母到底是不是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又到底是不是鬼?”小丫头又接着问道:“每个人都说的不一样呢。”
“人的记忆有可能是假的。”乞丐笑了:“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可是天不会说话。”小丫头看着乞丐,眼睛亮晶晶的说:“故事讲完的那天,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也许我也是一只鬼,到时候就会现出原形来。”乞丐笑了:“所以我也只好走了。”
“切!”小丫头撇了撇嘴说:“你以为你是鬼母啊,那你走了以后,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最好不见。”乞丐耸了耸肩说:“我可不像鬼母一样死在你的剑下。”
“神经兮兮的。”小丫头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了,他身后的黑暗中,无数阴气突然凝固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您不是鬼母,却是更厉害的妖王呢。”
乞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那些阴气便隐没在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