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独留人间照不透 第32章 第 32 章

这个自称为达索琳的神罗研究员，应该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村里的所有孩子都有朋友，男孩们每日打闹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从村头玩到村尾，女孩们偶尔自己集聚，偶尔加入到男孩们的行列中。他们一起读书、打球、击剑、射箭、玩陀螺、骑陆行鸟……欢声笑语，从村子的南部，荡漾到北部。

他没感受过。

他很想有朋友。想要有能一起聊天的人，一起玩闹的人，一起奔跑在山野上，仰头遥望飞过天际的秃鹫，对着风声呐喊未来梦想的朋友。

可是他没有。

村子里的孩子们总是很排斥他。

他们总骂他怪胎，说他孤僻，可怕，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满怀渴望、鼓起勇气，想要走近孩子群时，听到他们说：你们知道吗？克劳德那家伙其实是尼布尔山里的精怪转世，所以才那么阴郁恐怖。要是跟他走得近，说不定会被怪物吃掉呢！

惧怕、排斥和激怒总是相生相长的，最开始他们只是无视他，后来是厌恶地瞥向他，到最后，则是面对他时总带有一股莫名的愤恨和挑衅，他们似乎很想从正人君子的角度，将他这个孤僻的怪胎狠狠撂倒。

在嘴里酝酿许久的话语以及艰难积攒出来的勇气散了，本来就是用皱巴巴的纸包裹着的一团焰火，风一吹，从纸的边缘撕裂出洞子，碎纸顿时如浮萍般飘摇天上，那团难得的焰火也凄凉地熄灭了。

第一次在夜幕中走进尼布尔山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他始终冷静地穿行在呼啸的山风之间，步伐沉稳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狰狞丑陋的怪物嗅到生人的气息，嘶吼着朝他扑过来。年幼的男孩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当时他在想：这就是让他们害怕的怪物吗？不过如此而已，他不怕。

箭矢破空，刺入到怪物张大的嘴中。村长疾步过来，粗粝的手指拍了拍他浸满冷汗的后背，将他带回村子里。后面他好像烧了几天。可他没什么感觉。

他不怕。

他敢一个人在晚上进山。

他敢一个人面对那些恐怖的怪物。

村里的孩子们不跟他玩，那他也不和他们玩好了。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要和这些幼稚的、散播谣言的、居然还惧怕怪物的小孩子做朋友。

就是……有时候会孤独罢了。

有时候会很想走到人群中去。

有时候也会感受到羡慕。

村里最受欢迎的是洛克哈特家的蒂法，他也想和蒂法玩，可和她玩得最好的却是最开始排斥他的那群男孩，他始终走不到她的旁边。

很孤独。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看着熟悉的脸庞上露出自己很陌生的笑容。然后他对自己说：克劳德，真正强大成熟的人都是寂寞的，你不要羡慕。

是，不是他们不要他，只是他比他们都要强大，比他们都要成熟，所以他才孤身一人。

……

直到不久之前，来自神罗的研究员站在温暖的灯火前方，挡着那群曾经孤立过他的男孩，说出那句：克劳德是我的朋友。

朋友吗？第一次有人承认，他是某个人的朋友。

心脏久违地跳动了一下，他也有朋友了。

即使对方和他，仅仅只是第二次见面。

那天晚上达索琳来他家吃了一顿饭，她并没有待多久，好像真的只是单纯为了他妈妈的炖菜来的。吃完就离开了。可他还是感受到很开心，目光一直注视着山腰公馆的方向，温和的水流润泽心田。

妈妈克劳迪娅发现了他的异样，做完家务后，那位温柔美丽的女人坐在他的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笑容中带着几分狎昵：克劳德也终于有朋友了啊。

他自顾自地扭过头，没敢和母亲对视：……那只不过是她帮忙的时候用的理由而已。

是吗？克劳迪娅了然一笑。既然人家帮了你，那你可要好好报答她。

可他能报答她什么？

达索琳看起来智慧、强大，站在他面前对上那群男孩的时候，她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自上往下的视线里带着他们这些乡下孩子永远都不会有的凌厉和威严。他帮不了她吧……

可躁动的迷云没有困扰他太久，意外就发生了。那天他听说山上来了很多神罗的军人，村里的老人都在推测是不是神罗公馆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夜他久久未能入眠。

达索琳帮过他，那么作为报答，在她需要的时候，他应该也要帮助回去吧？更何况，她说他们是朋友。

那他就当她是朋友好了。

他小心地走上山路，靠近那座在村后屹立许久的复古别墅，却恰好看见达索琳远去的身影。她的情况看起来有点糟糕，眼神并不清明，脸上似乎有着病态的红晕，捋起的衣袖下方，有一条血线在流。

血滴到了地上。

但她对此却浑然不觉，反而加快了步伐，迷蒙的青色眼眸，始终紧盯着尼布尔山的位置。

她要进山吗？可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是有事情吧……？为神罗工作的人，好像都十分忙碌。

可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跟上去的时候，他看到达索琳身后的不远处，缀上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对方步履轻捷，身形隐秘，好像是在跟踪着她。

他跟了上去。

可两名成年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山路未至一半，他就跟丢了他们。对于村子北部的这座尼布尔山脉，克劳德其实并不熟悉，从小到大村里的成年人都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只严令禁止小孩随意闯入，他迷路了。

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是他隐约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交流的声音，克劳德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至少能辨认出来其中有一道是达索琳的声音。和她交谈的应该就是刚在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吧，既然他们在交流，那应该没什么事？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侧却突然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他呆楞了好一会才转过身，然后看到，昆斯拉河上溅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是达索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和克劳迪娅说了这件事。第二天山里的警备明显多起来了，成行的神罗兵手持武器，踏进尼布尔山脉中。

他不断回想着那天在尼布尔山上听到的对话，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和达索琳对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交流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达索琳是不慎失足跌落山崖，还是被人恶意推搡的。

他只知道，那个自称为他朋友的人，好像有危险。

母亲听完遗憾地说：昆斯拉河上游水流湍急，山里野兽又多，她可能凶多吉少了。

克劳德说：可她是朋友。

克劳迪娅：那克劳德要去找她吗？

克劳德：神罗的人……好像也在找她。

克劳迪娅：那你去吧。但是要小心哦，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

于是他鼓起勇气，闯进深山中。可是来回走了好几次，都始终一无所获。

“那件事之后其实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最近就连神罗的士兵都没怎么进来了，可能觉得你已经死了。我本来也……快要放弃了。”克劳德说。

“但是今晚我怎么也睡不着，就又想到过来看看……幸好找到你了。”

内心百感交集。她复杂地看着克劳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单纯的谢字太苍白了，少年人的满腔赤忱，太过烫手，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好重的友谊。

她垂下眼：“我会记得的。”

“什么？”克劳德表情迷茫，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没事。”她笑了一下。

但说实话，她确实没料到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难怪身上会如此酸楚，肚子里又如此饥饿。不过烧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死，也实在是奇迹，要是让宝条知道，说不定又要当场狞笑，嘴上说着什么天生的珍贵实验体之类的话，想要把她绑到解剖台上吧。

思及此处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得很好，还是不要再想下去了。

“你有药吗？”她问道，“比如退烧药之类的。”

克劳德的瞳孔微微扩大，嘴唇张了张，而后她清晰地在少年人的脸上捕捉到不加掩饰的愧意。

“抱歉，我没……我只带了一些紧急的伤药。”

克劳德说罢微顿，又看了她一眼，“但是来的路上，我还遇到了个人……他说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什……”她瞥向克劳德伸出来的手，瞳孔骤缩。

男孩的掌心里，躺着几瓶她无比熟悉的试剂。但这不应该、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人的手上。

“是谁给你的？”她听到自己发问。

“……一个白色头发的研究员。”

是艾利欧姆。

“怎么了？”见她面色不对，克劳德问道。

“不，没什么。”

思及前几次在实验室里的试探，对于艾利欧姆为什么会有研制配方，她大概也已心中有数。她沉吟片刻，面色如常地从克劳德手中接过试剂。

“……这些药物够用了。你有带吃的过来吗？”

“……嗯！”克劳德重重点头，“我带了村里的三明治。你需要吗？”

“要，帮了大忙了。”

他们靠在树荫下坐了下来，短暂恢复体力。方才不知道来者是谁的情况下误伤克劳德，此事现今说来还挺让人惭愧的，幸好当时相隔甚远，暴雪魔法没真的落到克劳德身上，少年受到的也只是轻伤。

草草包扎好自己身上的伤口后，她又为克劳德紧急处理了一番。说来上辈子的队伍定位也是如此，她不擅长战斗，体质虚弱，反应速度也比这些练过的家伙慢很多，就是魔法层面也比不过爱丽丝。所以跟随克劳德他们踏上寻找萨菲罗斯之路后，她在队伍里一直是偏向于医疗和辅助的定位。

虽然他们也有用来疗伤的魔晶石，但精神力说到底也是宝贵的资源，专业的事情也是留给专业的人来做要更好，有时候伤势一重，纵使是魔晶石也难以完全治愈他们的伤。

所以医疗物资连同治愈方面的魔晶石也都一同给交付到她的手里，他们打架的时候，她就站在后方，观察谁的动作有变、谁的身上带血，然后为他们释放治愈魔法。

等到战斗结束后，再过去进行物理层面的包扎。

可惜现在她的手上并没有用来治愈的魔晶石。

……

“你还记得出去的路吗？”等到恢复好体力之后，她向克劳德问道。

少年罕见地再度沉默。

她跟着沉默了一下。试探性的语气：“记得？不记得？”

克劳德避开了她的问话：“……我来的那条桥被雷劈断了，可能要重新找路。”

“……”

“不过应该没有问题……尼布尔山里小路很多，总能走出去的。”

“那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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