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2005年8月28日,我的意甲处子赛季开了头。说实话,米兰一开始的表现不算糟,但总让人心头堵得慌——我们赢了几场,确实赢了,但也丢了一些不该丢的分,尤其是碰上一些纸面看着能轻松拿下的队,我们反而屡屡栽跟头。然后你看积分榜,就差着那么一口气,尤文图斯跟条大虫子似的,一直横在我们头顶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们的战术嘛,其实没啥新鲜玩意儿,一直是那套老方子——稳扎稳打,靠中场掌控全局。
皮尔洛是大脑,负责组织,球场上的他是那种你怎么也挑不出半句坏话的人,一脚球就能把局面打开。卡卡跟我呢,负责向前推进。卡卡像匹飞马,步子迈得又快又漂亮;至于我,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条猎狗,在林子里穿来穿去,谁一声吆喝,我就往前窜。卡卡优雅,我狂野,我们两个的风格其实南辕北辙,但凑一块,却意外配合得很默契。
加图索?他还是那个加图索。拼命三郎,宁可自己被撞翻也绝不让对方哪怕舒舒服服地停个球;锋线最前头则是伟大的舍甫琴科,他是我们最锋利的武器,你把球递给他,就跟把刀收回刀鞘里一样,稳妥得很。
哦,对了,还有皮波。那家伙前两年被膝伤折腾得够呛,03-05赛季几乎没怎么上场。但你看他新赛季一回来的样子,就像他压根儿没离开过。他也知道自己不常首发,他不闹腾,也不怨天尤人。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替补席上,像把藏起来的匕首,眯着眼睛等待时机。等你终于喊他一声,他就扑出去,准,狠,不拖泥带水。
皮波的身体是差了点,可那门前的嗅觉,依旧毒得很,而且效率极高,进球转化率非常可观,是那种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家伙。
然后是欧冠的事。小组赛我们在F组,对手挺杂的,有沙尔克04、费内巴切,还有PSV埃因霍温。我们开头踢得还不错,第一场就3比1干掉了费内巴切。那阵子我状态还可以,说不上特别疯,但时不时总能干点像样的事儿。
内斯塔那家伙老爱拿我开玩笑,说我是“压力型球员”——只要局面够危险,我这人就像换了芯子似的一言不发,然后砰地把球踢进,或者送出几脚妙传。
然后我的状态居然真就这么一点点回来了。安切洛蒂也越来越信任我了,不是那种“啊行吧,让他上场试试看”的糊弄,是那种稳稳当当的信——他一遍又一遍地把我的名字写进首发名单。有时候还会单独叫我去他办公室,那间特别明亮、像是从哪本生活杂志里复制出来的办公室。
我们会喝茶、吃饼干,然后他会开始讲战术。他的语气总是特别认真,但又不是那种让你坐在那儿浑身冒汗的认真——他不会把你逼到墙角,而是让你自个儿在心里慢慢明白过来。
安切洛蒂教会了我不少东西,真的。尤其是怎么去看一整场比赛。他老说得看“全局”,不能只盯着自己脚下那块地儿。我试着学他那套,一开始挺费劲的,但慢慢地,也真看出点门道来。
说真的,我打从心底里感谢他对我的关注。不是“谢谢教练,我会加油的”那种客套话,是你真的,真心想做出点像样的事,好让他知道他没看错你。
我跟卡卡的配合也越来越顺了。踢球这玩意儿有时候真的很怪,你懂吧?不是说你俩得天天腻歪在一块儿才能默契。有时候就那么一下子,谁都没说什么,但你一抬头,他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刚开始我们俩其实像两条各流各的河,互不搭界,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安切洛蒂带着,汇到了一块儿,合成一股又快又深的水流,谁都拦不住。慢慢的,大家开始默认:卡卡和我是中前场两个最不容易掉链子的角色。
我也说不上是从哪天开始的,反正那会儿我忽然就冒出点那种鬼念头了——那种你开始隐隐约约知道你到底是哪号人的念头。
以前踢球吧,我总感觉自己踩在一根该死的钢丝上,哪怕一脚传错,全世界都要跟着爆炸,全队、教练、甚至连天上的鸟都会盯着你叹气。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松了——脚松了,脑子也松了。
说到底,这种个人心境的变化,大部分得归功于米兰更衣室那种闲散又松弛的气氛。
比如——有一次我罚丢了点球,那脚球简直可以入选当代抽象行为艺术展。当时我已经准备好面对全队那种用眼神把你碾成两半的杀气了。可我一回头,就看见卡卡和皮尔洛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乐呵呵地像在看什么街头表演。他们也不说话,就是笑,笑得你没法继续讨厌自己。
说真的,那一瞬间,我心里那点紧张、那点自责,突然就像放气的气球一样,“噗——”地一下,全消失了。我脸上那副苦哈哈的假面也松了下来,最后竟然笑了——那种带点窘意的、但真心实意的笑。
另一方面,我也慢慢开始明白,意甲的对抗疯得简直不像话,真的。他们不是跟你抢球,是想把你连腿带魂一块铲走。我那时候才知道,光靠天赋在五大联赛是混不下去的,得练。得自律。于是我就去找舍甫琴科了。
我开始每天跟他一块晨练。天还黑着呢,我俩就摸到米兰内洛去跑步。那地方早上总起雾,像是天神偷偷吐出来的哈气,把灌木、树、什么的全罩住了。有时候你真会觉得,那儿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轻一点。说不上来,就是美,很特别的那种美。
我和舍甫琴科也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熟起来的。慢慢地,他就开始跟我聊那些别人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的事。有一次他告诉我,十几岁那阵儿他抽烟抽得跟呼吸似的,最多一次一天抽了三十根,三十根!他还说他以前老打架,是那种你路过街角要绕道走的小混混。
我问他怎么戒的烟。他说,是他在基辅的教练——洛巴诺夫斯基先生——逼他喝了一种特制的尼古丁饮料。自从喝了那东西,他一闻到烟味就想吐。
我听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好奇得不行,缠着他问那饮料的配方。他也不藏着掖着,第二天就提了个破旧的棕褐色保温瓶过来。他递给我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跟让我尝尝什么限量版可乐似的。
我刚拧开盖子闻了一下——天哪——差点没把前一天的晚饭全吐出来。但我看着舍瓦,想到他就是那么过来的,于是我心一横,咕咚一口全闷了。
说真的,那味道真是操蛋到了极点,像是汽油兑了芥末,再混上点生锈的铁钉水。但当我喝完以后,舍瓦却忽然笑了,说:“Riccio,你比小时候的我有骨气。”
最神的事儿是——那玩意儿真的有用。从那天起,只要我闻到烟味,就想把肺掏出来扔水槽冲一遍。就这么着,我把烟给戒了。完全戒了。
从那之后,我就认舍甫琴科是我编外的师哥了。洛巴诺夫斯基先生答不答应我不管,反正我是认了。
不过,说实话吧,也不是所有事都能靠什么自律给摆平了的。有些事你就是怎么努力都没用,真没用。我后来发现,有时候比赛里我刚冲出去,刚准备给对方球门来一脚狠的,裁判那狗哨就“哔——”一声,旗子刷地一举,说我越位了。
问题是你要是看慢动作,根本没那回事,我脚尖压根儿没越线,连那根他妈的草都还差两厘米。可那时候没VAR,没什么高科技监控,你只能回头看转播,站在电视机前头看那个鬼一样的慢镜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冤了,还一点办法没有。录像带里那一幕就跟定格了似的,永远是个错,还改不了,谁也改不了。
说到底吧,规则里根本就没说要回去看监视器,没说要改判。那时候哪有什么回头路可走?你只能认栽。那会儿我还真以为是不是意甲都这样,谁让人都说意甲的防守最变态,裁判最谜。有回晨跑我就顺嘴跟舍瓦说起这事,他也觉得最近的比赛挺奇怪的,不过他只是耸了耸肩,说反正裁判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就像老天爷下不下雨,你踢还是得踢。我们只负责踢球,吹不吹就随他们去吧。
我也真的开始学英语了,不是糊弄家教的那种学法,而是认真地学。那会儿我每天都揣着我的宝贝MP3,一边走路一边听BBC、VOA,那些播音员全都一副“我说的都是宇宙真理”的调调,声音又正又欠揍。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就坐在训练中心的休息室里,自己给自己冲一小杯意式浓缩。那玩意儿又苦又冲,像是专门为了不让你好好睡觉发明的。我从旁边的罐子里摸出两根手指饼干,那种细得跟铅笔差不多、一咬就掉一裤腿渣的货色。坐那儿,啃着饼干,听着播音员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中东局势或者北极冰川什么的。
说实话,那画面看着跟个备战EBAU的中学生差不多,整一个儿不伦不类。但我还真挺享受那时候的自己。那种“我正在变得了不起”的错觉,有点滑稽,又有点安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跟全部队友基本都混熟了。你有时候真会发现,那些人一开始那副一本正经、装模做样的姿态,全他妈是演的。比如皮尔洛吧,一开始看上去像个随时要昏过去的优雅混蛋,特别像那种会在博物馆里慢动作走路、嘴里念拉丁语的高人。可结果他是全队最喜欢搞恶作剧的家伙。他那张死人脸配上那些鬼主意,说真的,比Dane Cook还幽默。
还有卡卡,别看他在场上那副天使落凡尘的模样,其实平日里皮得要命。他跟皮尔洛搭档整蛊人的时候,默契得像对双胞胎。他们最爱逗的人就是加图索——对,就那个眼神儿像你欠他三辈子狗粮的中场野兽。
加图索老是被整,但每次都一脸“我最后忍你一次”的样子,那种表情说实话比他在球场上生动百倍。搞笑的是,有时候他气鼓鼓的样子特别像只被吓到的小豪猪,想扑上来咬人,又磨磨蹭蹭不动手。
不过说实话,皮尔洛整人的手段比这多得多。除了马尔蒂尼(可能是因为他是队长兼爹),其他人基本都栽过。他那次训练完偷偷拿冰袋贴我脖子,我一激灵差点叫出魂来。他就趁机录了音——对,他把我的叫声录下来了!更过分的是,他还串通卡卡,在后者借我MP3听歌的时候,把我的听力音频全换成了那段鬼叫。
我第二天早上满怀信心地戴上耳机,刚一按播放,耳朵里就炸开我自己那鬼哭狼嚎似的惨叫。我差点没当场成为聋人。
事后卡卡还装模作样跟我解释,说什么“我其实拦过皮尔洛来着”,只是“没拦住”。拜托,他那副故作单纯的表情根本骗不过我,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有时候真就幼稚得跟个未成年小鬼头一样。
然后啊,就是那个午后了。天气开始变了,风里头夹着点潮气,凉飕飕的,吹在脸上让你突然意识到夏天快要走了。阳光照进米兰内洛的窗户,不再是那种晒得你想死的狠光了,变得温温的、淡淡的,好像也在犹豫该不该继续照下去。
那天我接到了阿拉贡内斯的电话,他是那几年西班牙国家队的教练,声音还是老样子,又干又冲,跟砂纸似的。他说我和小法要跟队踢接下来的世界杯预选赛了,对手是比利时、圣马力诺、塞尔维亚和黑山。
我其实早有预料。小法在这一赛季正从拉玛西亚的天才少年逐步成长为阿森纳的核心中场。夏窗前他们队长帕特里克·维埃拉转会至尤文图斯,温格干脆把那块空出来的地盘交给了他。小法跟吉尔伯托·席尔瓦一搭档,整个阿森纳的传控节奏突然就变得有点不一样。温格这阵子挺喜欢在采访时说小法,说他是俱乐部未来的核心,称他为“天赋异禀、成熟超龄”的优秀中场。
至于皮克……名单里没有他。我能听得出来他挺失落的,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他那会儿在曼联只是个替补中卫/防守型球员,机会少得可怜,大部分时间都在踢那些鬼知道在哪儿举行的联赛杯或者青年队的比赛,真正的英超强强对话他基本不会出场。我看过他的比赛录像,发现他在战术与对抗上的适应还不完全,英超的节奏对他来说是个大挑战。
皮克也不止一次跟我说,他觉得自己还没适应,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吧,也不全怪他。他那位置的竞争者都不是省油的灯:里奥·费迪南德、维迪奇、尔维斯特、布朗......都是能一脚把你铲进广告牌的人。皮克不是差,他只是没赶上好时候。
说真的,我们西班牙在那届预选赛踢得也没多好。十场比赛,五胜五平。听起来像是很稳对吧?什么“保持不败”,鬼扯。那词儿听着就像你考了五门七十来分,还硬撑着说“全都过了”。实际上,我们那时候根本就没什么杀气。每一场球踢得都像在和自己过不去,一边踢一边脑子里盘算着别犯错、别出事,到头来谁也没赢得漂亮。然后我们还得去踢附加赛。那感觉就像上大学还得走后门,去世界杯得排长队,等着挤上最后一班开去德国的破大巴。
不过说实话,我和小法当时压根不怎么沮丧,也没空骂谁。我们太激动了!激动得根本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我们只知道,我们要去世界杯了!那可是世界杯啊——我们人生里的第一届。管它踢得漂不漂亮呢,先把门票抢到手再说吧!
跟我们一样第一次去的,还有一大堆你那时候根本想不到会变成什么样的家伙:梅西、拉莫斯、比利亚、C罗、范佩西、莫德里奇、里贝里……一串名字现在看着跟神谱似的,可那时候呢?他们一个个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脸上长着青春痘,走路带点飘。你看着他们只会想,哦,原来这帮人跟我也没差多少嘛。
谁会拿冠军?没人知道。谁会从此消失得连影都不剩?也没人知道。我们甚至没空去想那么远。我们唯一知道的,就只是一件事:我们站上来了,真的站上来了。
那条叫“世界足坛”的时间轴那么长,从埃德松·阿兰特斯·多·纳西门托一直拉到现在,你盯着看,会觉得上头全是别人。而现在,嘿,我们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小格。哪怕就一格,可那上头真真切切写着我们的名字。
世界杯这玩意儿,说真的,它才不只是给我们这些穿球衣、扎护腿、一天到晚听教练骂人说“战术纪律”的人准备的。它大得很,怪得很,谁也说不清它到底属于谁,但你一看就知道,它肯定不止属于球员。
它属于那些夏天打开电视、窝在沙发上,连对阵双方是谁都分不清的人;属于那些平时根本不看球,却因为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球员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卧槽,好球!”的人;属于那些平时话不多的老爸,在世界杯的夜晚,突然拍拍沙发,喊你一起看球,然后一整晚一句话都不说地坐在那里的人。你俩一句话不说,可那晚,他绝对不会比你先离开沙发。
它甚至属于理发店里叽叽喳喳的中年阿姨们,她们能为了某个门将的发型吵成一团,仿佛那发型是她们昨晚亲手剪的一样。真是的。
那我们呢?那些站在球场中央、聚光灯下,心跳快要冲出喉咙的我们?其实也没多特别。我们只是——在某个夜晚,某片草地,某句国歌响起的那一刻,站在那里,没人能替我们站。
然后在心里悄悄念一句:
“这是属于我的时刻。”
就那么几秒。可说真的,那几秒,足以撑起一个人的好多年。
边修文边看球其乐无穷[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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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