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在离队发布会前,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反正就去把头发染成了正红色。不是那种温吞的酒红,也不是后街小屁孩爱染的可乐红,而是那种你在火车站厕所墙上能看到的、乱七八糟的喷漆红——纯粹、直接、嚣张得要命。
我站在镜子前头看自己,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儿:火灾警报器。就那种刺目的红,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安静时也像在吼叫。
媒体进场后,我压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么走到发布席前,一屁股坐下。椅背向后一靠,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在一屋子的寒暄里显得格外刺耳。
坐我旁边那老官员,脸笑得快僵掉了,还在那儿跟一群记者装模作样地聊些“友好交流”“锻炼机会”的屁话,仿佛只要他嘴够甜、台词够熟,大家就真会把这场闹剧当成体面的道别。
我歪头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掏出根烟,点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把一口烟雾吐向他的侧脸。
闪光灯一个劲儿地闪,媒体蜂拥记录下我的每一个动作。他们一准又要给我扣帽子:“狂妄”“叛逆”“难以管教”“不知感恩”——充其量也就那样。说真的,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在乎了。
老官员的脸已经黑得快焦了,我瞅着他那副快要炸了的样,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我偏着头,又吐了个烟圈出去。那烟圈是空心的、透明的、转瞬即逝的,可它漂亮极了。它就那么在空气里打了个旋儿,像是对着这帮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接下来的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就是登了趟飞往米兰的飞机,就这样。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平常?但我发誓,那时候我连自己是怎么上去的都记不清。你要是非逼我回忆,我大概只记得走在机场那个该死的廊桥上,一盏接一盏的灯吊在头顶,亮得烦人。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像只被拴了项圈的狗,谁拉我,我就跟着走。区别是,这次不是人,是命运,老天爷之类的鬼东西。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装模作样地盯着窗外。不是因为我真想看点儿什么,外头黑得像个没底的井。我只是懒得搭理人,也懒得搭理自己。
飞机刚起飞的时候,我耳朵里全是那种鬼吼鬼叫似的轰鸣声。那感觉简直烂透了。然后我才想起来,我那鬼眼罩忘在家里了——平时起飞前我都得把自己搞晕,最好能睡着。要不然我就会开始恐高发作,浑身紧绷得像根拉到极限的弦,除非我旁边坐着皮克、小法、托雷斯、梅西这种能和我从登机聊到落地的人。那样我倒是能忍忍。
但这回没有。没人。就我一个人。
于是我闭上眼睛,像跳水一样往自己的脑子里扎,捞取记忆的残渣。然后有那么一秒,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是那个在拉玛西亚里屁颠屁颠满场乱跑的小屁孩了,也不是那个走在球场上、身后一帮傻小子对我马首是瞻的青年队队长了。
那我现在算什么?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思考了一会儿,后来干脆不想了。不是因为想不出,而是我突然发现:妈的,我根本不想知道那个答案。那个答案太操蛋了,太让人恶心了,听了只会让你想跳机。
至于那个陪我坐飞机的家伙,说实在的,不是什么正经人。他是佩雷斯先生派给我的经纪人,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国佬,名叫罗伯特·门罗。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他八成不是好惹的,像那种一笑就能把你银行账户掏空的人。他长得也像那种人——头发黑得像石油,脸上永远挂着一副“我刚刚清盘了你爹”的混蛋样,跟《赌城风云》里那些穿三件套的投机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坐我右边,整趟航程愣是一句话都没跟我好好说过。就一开始在登机口撞上我那会,他不带任何情绪地上下扫了我一遍,然后冷冰冰地冒出一句:“你作为新人入队,应该尽可能低调、守规矩。”就那种人事经理面无表情念实习手册的调调。
接着他还不厌其烦地补了一刀:“你最好祈祷安切洛蒂还有你未来的队友,对你这身打扮有足够的包容心。”
我的打扮怎么了?连帽卫衣,运动短裤,阿迪的球鞋——标准体育生三件套,谁看了不说一句青春有你。就因为我把头发染了点红?红怎么了?我又不是去走红毯,更不是去觐见女王陛下。
总之我那时候真是被他那张死人脸烦透了。于是我就扯了几个破笑话,想逗逗他,看他会不会笑一下或者骂我一句什么的,哪怕翻个白眼我都认了。但他根本理都不理我,还是一个劲儿敲他那台鬼笔电,头都不抬来了句:“你要真闲成这样,不如学学斜后两排你的未来队友。”
我当时差点骂他一句滚你妈的,但还是忍住了。转头一看,还真是我认得的人——安德烈·舍甫琴科。
对,就是那个“核弹头”舍甫琴科。乌克兰的传奇中锋,金球奖得主,上赛季意甲射手王——一位你光听名字就该自动起立鼓掌的男人。他那会儿正靠着椅背睡觉,眼睛闭得死死的,脸上居然还带点圣光,像个刚从画框里飞出来的太阳神什么的。
我趴在座椅上瞅了他半天,心里纠结要不要落地后去打个招呼什么的。就一句“你好,舍瓦,我叫格里菲斯”也行。毕竟核弹头真的很强,很酷,很有名。但问题是我那时候的社交能力根本不靠谱,时好时坏的那种,一不小心就失灵。我就怕自己嘴一瓢,说错什么,哪怕一个词说得不对劲,让他觉得我特傻,或者哪句话让他觉得我这人不怎么样,那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真的。
下了飞机后,罗伯特根本不和我多废话,直接把我往大厅里一扔,跟扔个快递似的,甩下一句:“自己打车去酒店,地址发你手机了。”像我是什么新出厂的机器狗,自带GPS的那种。
我也没得选,只能低头认命去找出口。说真的,马尔彭萨机场绕得跟小法家里似的,兜来转去像在走迷宫。最后我终于找到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机场大巴”。我站在那等车,心里刚松了口气,结果——天开始下雨了。
不是那种“呀,起雾了”的小雨,也不是“哇,真浪漫”的毛毛细雨,是实打实的倾盆暴雨。仿佛天上的神一睁眼,看见我出门了,立马扭头对云说:“好了,这小鬼到室外了,砸他。”
谢天谢地我穿了带帽的卫衣,我赶紧把帽子拉下来,头一低就打算冲上车,结果刚迈出去没两步,突然——啪的一下,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书包,真的是那种用力抓,差点没把我一屁股拽地上。
“你要去市区的话,不是这辆车。”那人说。
我一回头——
居然还是他。
安德烈·舍甫琴科。
我当场脑子就短路了。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跟踪癖还是别的什么。可想了想,他大概率只是纯好心。
他放开我的包之后就不说话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俩就站在雨里互相打量对方,区别是他头顶上有把伞。
最后我咧了咧嘴角,像从嗓子眼儿里抠出一句:“你好?”
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安德烈·舍甫琴科。”他做了个非常没意义的自我介绍。
“你是我们的新引援,我知道。”他顿了一下,“我就叫你格里菲斯了,你可以叫我舍瓦。”
他语气平平,但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要晕了。不过我装得很冷静,超冷静。
“好的,舍瓦。”我说着,仰起头看了看那块像是被谁揉过一遍才挂上去的破巴士牌子。老实说,我真看不出那车哪不对劲儿。市区方向,明明写得好好的——除非这家伙有什么特异功能,能看见未来,或者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如果你需要,我车就停在停车场,我可以送你一程。”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每天都顺路捡一两个新队员一样。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于是他就像勉强从骨子里挖出点乌克兰式的礼貌,默不作声地带我去了停车场。
路上他撑着伞,走得很快,我小跑着跟在他后头,帽子边缘低得能遮住我一半的脸。他倒是没说要不要一起撑伞,我也就识趣地没挤过去——鬼知道那种场面会有多别扭。
上了车,门一关,雨点立刻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像有人在后方打冷枪。车内静得要命,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谁也没开口。
差不多开了十分钟,他才出声:“你今晚住哪儿?”
我当时脑子像死机了一样,一个字母都想不出来。我赶紧摸出手机,一按——黑的。我发誓下飞机前还有十格电的,真有。等大巴时我也就打了几把俄罗斯方块,能掉电掉成这样?
“那个……那个……”我当时尴尬得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座位里去,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干巴巴地冒出一句:“那个……您车里有诺基亚的备用电池吗?”
他沉默了整整十秒。我不是开玩笑,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有一瞬间想把我扔下跑路。但他最终只是很冷静地说了句:“先回我家,给你手机电池充个电,然后再打电话给酒店,或者俱乐部。”
我当时心里翻江倒海,真想直接滚过去给他磕个头。一路上我用眼神谢了他大概有两百遍,可那乌克兰人一直专注开车,根本没有注意到。
(作者的)白月光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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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