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你说,如果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怎么回事?”
“男子女子?”
“......男子。”
“你哥?”
“不是。”
“那就是你心里有他呗。”
琢磨出不对劲的味儿来,殷郊追问,
“不对啊姬发,你是不是背着我交别的朋友了?”
“怎么会?”
姬发反驳道,末了眼睛垂下来,还有些失落,
“我和他哪里算得上朋友啊?”或许人家连记都不记得他呢。
结束了一天的军营训练,吃过晚食,姬发趁着不用巡视的空闲时间,摸到了一幢楼阁前,这座建筑建造在一片静水湖泊的中心,准确来说是建造于一座岛屿上。
他从前襟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借着夕阳昏暗的橘光,可见躺在少年粗粝的掌心上的是一个摔断了的玉石青铜项圈。
“姬发?”
姬发闻声看去,竟是苏全孝,他手里拎着什么,小跑过来,笑得灿烂和善,语气有些惊奇,
“你怎么在这里?”
“我,”
姬发被问住了,不知怎得,他有些不愿意说出自己来此的真实原因,
“我来......”
下一秒,苏全孝体贴地帮他接了话,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阁楼,
“你也来找圣巫大人?”
既然被人抢先识破了,姬发也不再隐瞒,他点点头,
“啊,对,我来找圣巫大人,他......”
“那我带你进去?”
苏全孝热情地邀请他,
“来,走这边。”
姬发就这么跟在苏全孝身后,踏上了唯一一条可直通圣巫大人住宅的路。
这条路同样是架于水上,路面用无数圆墩碧玉石堆砌铺陈而成,由高到低呈阶梯状通往湖中岛。
湖水湖面也很静,很稳,季冬寒风呼啸而过都不曾泛起涟漪,和它的主人倒是一般性情。
那原本只是一个模糊轮廓的建筑,也逐渐在姬发眼中放大,楼外岛面上是良田桑竹,几垄土垛围起的小方田亩栽种了数几不知名植株,旁侧有座舆轮模样的东西,隔间取水细流灌溉,竹林青翠阴翳,风过影婆娑,俨然一隅人间仙境。
登岛后,脚步踏在鹅卵玉石铺陈的小径上,此处的清冷不免引人注意,族老圣巫的住所,殷商最神圣的存在竟也没个人气。
“这里,没有仕女和侍卫吗?”姬发问前方的苏全孝。
要知道在殷商王室的宫殿阙宇里,每日每夜都会有数百兵卫巡视,若千仕女侧侍。
“圣巫大人喜静,受不惯有人伺候,就没有留用仕女和侍卫。”
苏全孝没有回头,姬发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只是听语气便可猜测他此时的心情定然是不错的,和那个在军营里总是怯懦温吞的他,不太一样。
直到穿过鹅卵曲径,跨过最后一道门槛,随着殿门被从中间推开——姬发才猛然惊觉,方才对眼前所见之景的感慨惊艳都不足以同眼下这番美景媲美半分。
沉黑乌木的厚重殿门大敞着,其中展露出来的内里并非常见的王室贵族宫阙那般,而是另一番别样天地,在后世我们管这叫做四合院,只不过此时尚且没有这番说法罢了。
院内中庭,绿茵铺毯,帘卷清风,本不应季的桃树已然绽放花蕊,白粉绚烂晕作一团在空中摇曳,枝干粗壮树冠参天,落英稀碎纷纷坠落,摇摇飘坠而下,留驻歇足在树下闭目浅眠之人的怀里。
那人躺在一摇他未曾见过款式木椅上,手掌和腹部贴合处夹有一片甲骨,玄墨简衣各处都零星几点繁花缀饰。
一时竟也分辨不出花和人,谁比谁绝色无暇。
姬发从未见过圣巫真容,可有种直觉隐隐告诉他,也只有眼前这般恍若玉像蒙光的清质冰漪,能和记忆中一角芳菲相契合,于是连带着呼吸都不自主地放轻了些。
和他的谨慎屏息不同,苏全孝连步上前,半跪俯身,轻声唤醒躺在摇椅睡梦中的人,
“大人,您怎得又在这里睡着了?”
宋彧悠然转醒,见是苏全孝,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有些沙质的喑哑,
“方才读书看的入神......”
“那也不可,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宋彧轻笑,拍拍苏全孝的肩膀。
他的神格早已赋予这幅躯体不死不灭的能力,怎会惧怕这点严寒?
只不过这份心,他收下便是了。
宋彧张口欲言其他,余光却注意到今日来访的似乎并非苏全孝一人。
“姬发?”
原本被他们熟稔温馨的相处模式隔绝在外的少年,像木桩一般呆滞在原地,突然听闻宋彧唤自己,瞬间就像活了一般,上前一步,叩拜,
“见过圣巫大人。”
中气十足的嗓音,彰显出这个年纪的恣意风发。
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气运之子一出现,先不说宋彧如何,姒是最先稳不住神的,“蹭”得一下从宋彧的脚边起身,仰着脖颈围着姬发打转,喉间滚出“呼噜呼噜”声响。
对于姒的热情示好,姬发有些受宠若惊,无措地手脚不知该放在何处,只知道抬起手,眼睛紧紧跟随着姒的身影。
她很喜欢姬发,苏全孝将这些看在眼里。
那可是一向冷淡高贵的姒啊,竟才两次照面就可以对姬发这般亲近。
或许是初次照面惹了这只祖宗不快,姒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对他的不喜。
苏全孝这一连数月里,几乎每次造访宋彧都会带些吃食来想要和姒亲近些,近来几日姒才逐渐接受了他的气味,不再对他冷眼相待了。
在宋彧看不见的地方,他眸光几经变幻,复杂地晦暗不明。
宋彧的手虚浮了一下,
“既然到此,便不必多礼。”
这话,圣巫大人也对他说过,苏全孝背在身后的手更捏紧了一度,指节因用力有些泛白。
他面上却并不显异样,乖巧懂事地出声请示,
“圣巫大人,姬发找你似乎有要事,那我就先告行了。”
说完便抱拳,转身要原路返还。
宋彧留住他离去的脚步,
“等等。”
今日份的家书还没读呢。
“你先去侧殿,陪着姒玩一会儿。”
她傍晚进食之后就一直陪着宋彧,没有活动。
自己此话一出,宋彧就见到,少年那双杏圆的眼睛里迸射出惊人的莹亮,又弯成月牙,脆声领命就引着姒去往旁殿。
临了,苏全孝意有所感地朝姬发那里看了一眼,后者也在看他,不过两人谁都没有过多停留视线,都默契地分开了。
宋彧从摇椅上起身,他赤足而行,走至一组石制桌凳处。
那是宋彧用五行法力制作出来的,两块大小不一的巨石一上一下用藤蔓捆缚固定,再铺上一层兽皮就是一张平整的桌案,四方位各摆放了石墩子可供落坐。
比起殷商贵族的跪坐草席,他还是更习惯桌凳。
宋彧招手,邀他入座,姬发没见过这种东西,可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宋彧坐了下来。
他听见圣巫大人淡淡开口,眉眼极盛的人,音色也如玉沁琴音,
“我知道你。”
准确来说是知道姬发的身份,
“你是西伯侯姬昌之子,还有一个兄长。”
“大人识得长兄?”
姬发和他的兄长是真的亲近,也很崇拜他,一提及伯邑考便喜形于色。
宋彧却摇头,
“我是识得你的父亲,姬昌。”
彼时他到西岐游历,姬昌也还只是伯侯世子,他也才像姬发这般年纪,还未成婚哪里会有孩子。
“你父亲年轻时曾向我求学过占卜八卦。”
“原来如此。”
姬发颔首,之后又不住开始思忖,面前这人哪里像是和父亲一般年纪的人啊,明明若清风明月般俊琅濯濯。
心下更发认为圣巫大人非常人可以匹及。
“你寻我来此,所事为何?”
寒暄得差不多,宋彧也有些好奇,气运之子找来的理由,
“哦,是...为了归还此物——”
姬发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残坏环佩,用双手托起呈到宋彧跟前。
他垂下的面庞是是有些忐忑的。
方才他有注意到从宋彧身边起身蹭过来的巨兽,明晃晃地颈部早已重新挂上了崭新的佩环。
就是为了送还姒的项圈?
宋彧一手撑颐,似笑非笑地盯着目之所及少年乌黑浓密的后脑,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个毛团从身前掠过。
姒这家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云豹的速度只留给两人一道残影。
姬发猛然抬头,就见巨兽用口齿衔起,将他手中之物像玩具一样抛向半空中,又用结实有力的尾巴打圈成弯钩,蜷勾住自己曾经佩戴的配饰。
一晃身,就又不见了她的踪迹。
对于姒这般神出鬼没的行径,宋彧是习惯了的,并且无限纵容着。
“看来她很感谢你。”
此话是在夸赞姬发的作法,同时也是一种答复。
将惊奇的目光从姒身上扯下来,姬发回神,朝宋彧笑了笑,傻呵呵的,有些虎。
夜色迷离,到了西方阵轮班巡视的时间,身为千夫长,他向宋彧辞行。
从后面看去就会发现,少年离去的脚步都抬得高低错落不一,忽上忽下地像只蹦跶的鸟雀,和他此时心境一般无二。
脚步落到黄土地面,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配着这无尽的黑,着实有些惊悚,
“姬发。”
即刻转过来查看,发现是苏全孝,姬发被吓得一抽气,他抚上胸口给自己顺气,
“你做什么苏全孝?吓死我了......”
不理会他的嗔怪,苏全孝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神色,突然冒出来一句,
“你喜欢他,姬发。”
他,指得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姬发愣了,愣了之后就是有些抑制不住地心慌,他转身就要走。
“苏全孝,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同为男子何谈喜欢?!
“你喜欢他。”
苏全孝从暗中走出来,眼神坚定,姬发被他的不移的目光逼得后退了一步。
“可我爱他,姬发。”
所以别拿你浅薄的喜欢来打乱他持久恒静的安稳。
看吧,他哪里是什么好人,就是拿捏准了姬发出于兄弟情义不会跟他抢。
“你疯了吗?!”
胸膛内不知何时揣进了一只不受控制的野兔,“咚咚咚”地胡乱捧撞,姬发丢下一句吼,就跑开了,近乎落荒而逃。
更一个小短章嘻嘻~下篇放彪子~嗷嗷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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