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孝一路跟在宋彧后面,上了此次车队出行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一跨进去,他整个人就被木质冷香包裹住了,和这位圣巫大人身上的气息一致,呼吸间身心都觉舒缓。
马车的车厢内部足够宽敞阔绰,那只“袭击”自己的凶兽侧卧在一旁,她那样大的体型也仅仅只是占据了一隅方地。
见宋彧回来,她的脑袋从两爪交叠上起来,喉间开始低声呼噜,伸着强壮修长的脖颈向主任索要要抚摸,显得乖顺讨巧。
其他地方也并未空闲,陈列摆放着各种用品,许多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东西。
苏全孝刚放下脚,就觉脚底陷进了一团绵软,这种触感舒适到会令人误以为是飞升到了天去,踩上了云端。
他低头,顺着脚看去,足足铺垫了至少有数十层厚实的皮草绒毯,尽显尊贵奢靡。
少年一时无措,面上表现出来得,是和他这无处安放的脚一样的局促。
顺了几下姒那一身丝滑若玉绸锦缎的毛发,宋彧发觉身后的人还杵在车厢口,半搭帘幔挂在他的肩膀上,猎猎寒风不甚客气地从缝隙钻入。
“进来坐。”
他随意指了下垫了张石台,相比车厢底板高出不少的侧榻,招呼道。
“哦……是,是,圣巫大人。”
两侧石台上同样都铺了很厚的珍贵皮草,这里俨然是一个移动起居室一般的存在。
苏全孝讷讷地应声,他从未见过此般坐器,平日里都是跪坐草席,在军营里都是席地而坐。
只不过上命不可违,按照宋彧指的地方,少年不偏不移地坐下,脊背挺得梆硬,低垂着睫毛直视地面。
铜甲腕胄下的手蜷缩成一团,不断收紧又松开,少年手背上青筋和指骨交替凸显,又下意识地想去抓自己的佩剑获得更多的安全感,结果握空,方才想起在进马车之前就卸掉了一切钝器利刃。
一回到密闭的个人空间里,宋彧就像被抽了骨头的猫,彻底放松下来,慵懒地支颐横卧在主榻上,手一挥便施法将青黑面具隐去。
这个只不过是他想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才戴上的障眼法,倒也不是和民间谣传中的那样说他长得没有人样才不露相。
困倦一遇温暖,就如干柴有了星火助燃,瞬间蔓延遍布脑部神经各个角落。
好在进入沉睡之前,他恍惚想起好像还有一事未做,眼神动了动,直到眼尾扫到侧榻边,几乎将自己的呼吸都降到最低的苏全孝。
真是年龄大了,记忆力衰退这么明显,宋彧感慨着。
无声捻了个口诀,手掌一翻,掌心就出现了两瓶大小精致的玉颈瓶,宋彧唤他,
“过来。”
苏全孝闻言即刻起身,低着个脑袋走过去。
期间途经窝在宋彧脚边不远处的姒,她好像对自己有些不满,打了个厚重的鼻响,然后起身换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他。
“拿着。”
宋彧举高了一些手,将托着的药瓶送到俯首帖耳的人眼前。
眼前的东西他很陌生,苏全孝不明所以,抬眼看过去。
他就又一次,很不争气地愣在那里,连对方之后嘱托他如何擦药的步骤都没能过耳。
只觉世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唯独剩下眼前的绮丽光景可盛入目。
主榻上的青年,此时褪去了初见时那些雍贵堆叠的繁琐坠饰和象征圣巫身份的右衽外袍,只余一层薄如蝉翼的珠白绸衣堪堪遮盖住他修长有力的腿。
他的肩颈骨质,却很结实,锁骨平直且精致,冷白肤质的胸膛前松松垮垮地覆着乌黑几缕,并不纤细的腕骨上撑着得,是一张眉眼极盛的脸。
淡红的唇,高挺的鼻,狭长的眼……
此时正半阖着眼皮勉强分了些视线给他,神色冷淡。
苏全孝不是没见过美人,相反,他还见过很多。
冀州虽苦寒,水土却偏能滋容润发,他的长兄、小妹,他的父母、亲友,无一不是在形貌上出类拔萃之辈。
原以为自己早已在那样的麻痹下,对审美倦怠了。
可怪就怪眼前所见的这副不赀之躯,实在晃眼夺目,像会摄魂的精怪,让他移不开瞳仁半分。
宋彧说了几句医嘱,见他并不接过药瓶,只是呆着,直勾勾地用一双湿润的圆眼看他,若不是那双大眼上的睫羽蒲扇着,他都要猜这人是不是入定了。
以为他听不懂,或是不会用药,想来也是,毕竟在此时还没有这种形态的药物,医疗技术还停留在多用草药的阶段。
有些麻烦了,宋彧蹙了蹙眉,先是扬声对拉扯的仆役传音下令,
“启程。”
此次王室祭祀虽说是代替大祭司比干来的,并非宋彧本职。
可那老家伙为大商国运日夜操劳,累垮了身子骨抱病在床至今不起,就求到了宋彧这里。
念及这位老臣可怜又可敬的命运,宋彧应了下来。
既然事情全权落在自己头上,那便不好耽误仪式总进度。
苏全孝被宋彧喊得回神,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犯蠢了,不自在地喉结滚动了下,后知后觉地接过宋彧手中的药瓶。
“谢,谢圣巫。”他一紧张,就磕磕巴巴地说不完整话。
宋彧见他这明显不太聪明的模样,心下多少有些担心这倒霉的“池鱼”是不是被姒那孩子给扑傻了,连声线都不自主地放缓放慢,
“你坐下。”他亲自给这小子涂药好了,到底是自家姑娘惹出的事端。
颇有些嗔怪地撩了眼一旁卧着的罪魁祸首,她正睡得香甜,阔硕的双耳耳尖在美梦中不时轻微抖动两下。
小没良心的,自己扑错了人就摇摇尾巴睡觉去了,留老父亲一个人在这里劳碌。
宋彧缓慢地起身,谁想马车启动后突然颠簸了一下,苏全孝没防备,就那么被惯性拉扯着身子向前倾斜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跌进眼前人的怀里,毕竟近在咫尺。
可是很遗憾,没有。
隔着前胸的护甲,苏全孝感到一股不小却轻柔的托力将他扶起。
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转了个方向,屁股安然落在了主榻上。
这么灵异到无法解释的一幕,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这位神秘的圣巫大人。
宋彧收回了施法的手,在对方还未及回神的情况下,药瓶就乖乖飞回到了他的手心。
苏全孝好不容易闭上的口,又张开了,肉嘟嘟的唇呈一个不算圆整的“O\"形。
他今日受到得刺激和惊奇远超过去十六年内的总和,
“......这,这是?”
“你可以理解为,巫术。”
宋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将一通复杂的解释压缩成了一个皮球踢给了圣巫这个挂衔职业。
原来圣巫大人真如传言所闻那般法力强悍!
得出这个定论,苏全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除了哑然和钦佩,或许还有一股隐秘的情绪,让他眸色有些暗淡,如果就那么摔过去,会是什么样呢?
不过下一刻,他的眼睛又再度浮显闪烁的水光,甚至耳尖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宋彧开始给毛孩子善后了。
“你叫什么?”
手指上沾了适量透明的膏状物,宋彧垂眸给他脖颈上的伤口涂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免就一下子拉的很近。
“苏,苏全孝。”
少年的睫羽浓密卷翘,时而敛下,时而抬起,频率不一的扑棱着。
“冀州、冀州侯苏护之子,苏全孝。”
这小子……他是口吃吗?好像总不能把话说得完整利索。
宋彧有些疑惑,可他好奇心不重,话也不多,就没再过问。
之后就彻底静下来了,只能偶尔听闻彼此的浅到近乎没有的呼吸声。
这沉香四溢的车厢里舒适宽敞,不见火盆燃烧,气温竟也烘热如春。
苏全孝觉得享受又煎熬,他怕过快的心跳没有捂好,会不小心漏了出来,惊扰到了这位皎洁似月的圣巫。
“好了,你且先回吧。”
收好药瓶,宋彧便起身和他拉开了距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明日再来找我上一次药。”
这个时代的卫生医疗实在落后,况且还是姒那样的兽类留下的创口,即便是体魄强健的军士也保不齐会不会突发疟疾而故。
他不爱多管闲事是真,却也不愿平白担上一条人命。
苏全孝应声遵命,痴痴不舍地撩开马车帘幔,回到了自己的队伍。
是夜,殷寿下令停驻修整,找了处不错的地势安营扎帐。
质子旅各个方阵营连都是同吃同睡的,天黑了之后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士兵扎堆围坐在架好的篝火旁。
军营是个剑刃磨砺、铜铁碰撞的地方,没有殷商贵族那些大小分食的严苛讲究。
饿了,就大口吃肉;渴了,就举爵灌酒。
上午姬发拿了一方巾帕归来,奉上呈递给殷寿,传讯说是圣巫大人带走了苏全孝,此乃信物为证。
殷商王家的二王子收下了巾帕,并未说什么,就是默许的意思。
又或许,他也只能默许。
之后苏全孝进了圣巫大人马车的事情就在质子旅中传开了,眼下所有人都追着苏全孝讨问那位神秘又崇高的殷商族老。
苏全孝被缠得心里很烦,还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悄然滋长,可面上依旧是不显燥意,乖巧耐心地回答着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手臂搭在敞开,屈膝撑着的膝盖骨上,崇应彪豪横地撕下一大块烹好的鹿肉,囫囵嚼了几口就吞了。
他不光嘴贱手还欠,发觉在火光下苏全孝的脖子那里有些泛亮,直接上手去摸,
“你这脖子上是什么?”
没成想,这个一向跟兔子一样好欺负的老实蛋还有会反击的一天,
“别动!”
苏全孝一把拍开崇应彪的脏爪,浓眉皱在一起,杏圆的眼瞪得很凶,
“蹭掉了怎么办?”这可是圣巫大人赐给他的药膏!
“紧张什么,蹭掉了再擦不就完了?”
悻悻地收回手,崇应彪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语气不忿还不屑,不明白他怎么跟护食的狗一样反应那么大。
苏全孝正要反驳,可这句话又在他脑子里回放。
对啊,“蹭掉了再擦不就好了”......
也只有蹭掉了,他的伤才不会好得那么快,才需要一直擦药,他才能一直理由见到那个人。
躺在营帐里,耳边是彼伏交错的梦呓打鼾声,苏全孝睡不着。
他悄悄起身出去,望了望天边被云雾遮挡模糊了半角的寒月,抿了抿唇,然后找了个水囊,咬着牙忍着疼痛,把他宝贝的不行的药膏统统给冲洗了个干净。
.....
南郊荒岭,王室祭天。
“那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
黄钟嗡鸣,商颂低吟。
一众巫祝披着绘有图腾的肩袍,踩着颂词晃动着身躯将《云门》,一支自炎黄流传下来的古老祭舞跳出以悦天神。
殷商军士按照传统规格,严格规整地方阵列队,呼喝着敲击手中的盾剑。
东西南北四方,各用粗壮的木桩搭建了小祭台,以最高的主祭台为中心,呈保卫状拱首而立。
东西北方三小祭台上各摆放了精心挑选出最为精壮的牛、羊、豕三牲,木桩柱脚边是挖了无数的土坑,坑边是用缰绳束缚着的若百奴隶,他们不停求饶不断哭喊。
殷寿身后跟着殷郊,父子二人站在南祭台上,打了一个手势。
士兵们得了命令,挥高自己的剑矛,顷刻间,锐器没入皮肉的穿刺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哀嚎在空旷的荒芜之地扩张迭起。
活祭,开始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一半是力量,一半是残暴。
狞戾之气铺卷袭来,就像那一柄柄被丢到土坑中火把一般无情,付之一炬烧起来的浓烟钻入体内呛得心软的人眼睛干涩生疼。
崇应彪一剑捅进了一个奴隶的胸腔,又很快拔出,带出来的血珠迸溅到下颌上都还是温热的。
东西两方祭台下方的祭火都烧了起来,只有他们北祭台这边迟迟没有成团的黑雾升起。
他蹙着眉,目光扫视一圈锁定到了举着主火把一动不动的苏全孝身上,
“苏全孝,你疯了!?”
祭祀仪式若是出问题,那可不仅是杀他一个伯侯质子的脑袋那么简单就能一笔勾销的!
诛苏氏九族是一定的,连北地的所有诸侯都有可能会被殃及。
苏全孝捏着手里的火炬,牙关绷紧,腿肚有些发虚。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立刻,就把火把丢进坑里去。
可那悲鸣哭嚎贯彻入脑,生命凄凉陨落的惨象近在眼前,就像在火把的手柄上粘了老鼠药,让他迟迟松不开手。
身为祭祀主持的圣巫,宋彧站在海拔最高的主祭台上,原本眯着眼都快睡着了,这种活动他见得太多,实在无聊到令他提不起来丝毫精神气。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个名字,有些耳熟,他睁开了些视线,用神识感受了一圈,找到了昨日那个“小结巴”。
见他面容愁苦都快要哭出来了,和这个混乱不堪、麻木不仁的世界割裂开一般的格格不入,宋彧来了兴致。
怎么?悲天悯人了么,这孩子。
本着举手之劳不费什么力气的想法,宋彧手指一动,帮他做了他做不了、不想做的事,同时也救了这傻小子的命。
轰轰烈烈的祭天仪式终是在一天的尽头拉下帷幕,南郊的天刮了一阵狂风后,吹卷带来了纷纷扬扬的雪,朵朵梨白银花翩跹而落,停歇在那一个个被填满好的灰烬土堆上。
似是在祭奠,又或是在掩埋。
质子旅营帐里却是另一场混战。
“苏全孝你是嫌命长,活够了是吧?”一个百夫长,可笑得是不知怎么连几个人都不敢烧。
崇应彪气势汹汹地指着对方的鼻子,昂着脑袋,龇着剑眉,敛着虎目。
身后许多兄弟拉着他健壮的臂膀,不让他真的动手,可见苏全孝在北方阵营连里的人缘都很好。
被指着鼻子骂的人完全听不进他的咄咄狂言,苏全孝席地而坐,面无表情地盯着黄土地,他还没有缓过来神,不论是白日里的惨烈,还是那自己“动”了起来的火把,都让他内心活动复杂拧巴。
姬发一进营帐,就见到站着的崇应彪,和坐着的苏全孝,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木雕泥塑。
“够了,崇应彪。”
他一闪身挡在苏全孝面前,
“苏全孝不是最后也把火扔进去了吗?”对于白日祭祀的小插曲,他也有所耳闻,实在是大家都是吃喝一锅饭的兄弟,不想知道都难。
崇应彪最不耐看的就是姬发这样的滥好人,他怒极反笑,舌尖顶了顶腮帮,活动了下肩颈,骨骼摩擦发出咯嘣地脆响,以一种极为蔑视的角度把视线放到姬发身上,
“你一个西方阵的来这里掺和做什么?”
啧,装什么深明大义的狗屁给谁看啊。
指了指营帐外,崇应彪裂开一边嘴,犬齿露出来一些尖,眼皮以一种极为蔑视的角度耷拉着把视线抵到姬发身上,磁性的声音裹挟着怒火,压的很低很沉,
“滚出去。”
眼看又是另一场战火蓄势燎营,还是自己引发的,苏全孝再也坐不住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姬发的肩膀,正要低着头给崇应彪道歉,就听见有一道空灵的传音在帐内响起,
“苏全孝,过来我这里。”
是宋彧。
他没有屏蔽其他人,自然在场的诸位都能见识到了这神奇的一幕。
这道传音清冷无澜,像山涧流淌的明月泉水,叮咚洗涤而过顷刻将所有人的其他情绪都一并褪去,心头只剩下疑惑和好奇,四处寻找声源。
苏全孝猛然抬头,漂亮的圆眼里瞬间晶亮,
“圣巫大人找我。”
他丢下这句,就风风火火地跑出营帐,丢下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不管不顾。
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传音,姬发是少数知道什么情况的,他下意识摸了摸襟口里存放的一个损坏了的环佩,眼神暗了暗。
“谢圣巫大人。”
苏全孝一跨进宋彧的车厢,就将膝盖跪在厚实的毛毯上,前额点地,卑躬叩拜。
今日祭祀仪式上若不是宋彧及时帮了他一把,可能他早已不在人世。
宋彧依旧是侧躺在主榻上,冷淡的眉眼缓缓睁开,周身都缭绕着一股慵懒松弛。
“既到了这里,便不要太过拘礼。”
每天跪跪拜拜,看得他眼睛都腻了。
再者,圣巫的马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苏全孝应声起身,就跪坐在那里,乖乖等着圣巫大人的下一个命令。
他以为会是让他过去近一些,还是别的什么,没想到上方的人是这样开口的,
“为何不动手?”
这样看似没头没尾的问话,其实是宋彧想了一整天也没想明白的,起码他以为在这个人道主义尚未出现的时代来说,不合理。
深知自己此时最好是再次跪拜谢罪,苏全孝捏紧了拳头,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或许这位圣巫,和其他上位者之间,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缓缓地抬起脸,眉头撇成八字,难过地快要滴出水来,
“当时我耳朵里都是他们的哀嚎,我听见,就想起我自己。”
“我刚来朝歌的时候,也是很想家,哭得那般惨烈。”
“他们…他们应该也是有家人的吧?”
像是被戳疼了软肉,他哽涩了喉咙,那张婴儿肥未退的脸蛋上,镶嵌着两颗明媚的圆眼,其间隐隐有泪花泛起光点闪烁。
杀人的时候,他在想他们的家人会不会难过。
“我离家七年了,我每天都很想他们……”
宋彧沉默了,他没有家人,但也有些感触。
不知是今夜他在车厢内施法恒温的暖气过多,还是苏全孝的话过于温热,和这个他待久了看惯了的世间的冰冷,截然不同。
第一次,他落灰恒定的心弦有了些轻微波动。
在这里,在如今这个万物卑活如草芥的时代,还有苏全孝这般的人在乎这些,将生命和人伦放进眼里的,简直不可思议。
宋彧是坚信“人心本恶”的,可现在他觉得,或许不能一概而论。
人,也可以像苏全孝这样天性纯良的存活在人世间,尽管他是极少数的。
他们的良知源于本性,尚且还没有被私欲磨灭。
就像一只猴子死了,另一只猴子或者一群猴子都会落泪,会难过,因为他们是同类。
“靠近些。”
宋彧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勾了勾,招他过来。
苏全孝很快起身,又很快跪下,在宋彧的脚边。
抬手擦拭去了苏全孝眼角的一抹水痕,宋彧揉捻指腹感受了一下上面的濡湿,水分很快就蒸发消散了,眼底浮上丝微乎其微的笑意。
“可有家书寄来?”
“有,可我识不懂字。”
军营里教的都是如何打仗杀敌,可不管教读文刻字的。
“能否给我一看?”
苏全孝胡乱抹了一把脸,卸掉胸前盔甲,慌忙掏了掏前襟,手指勾着一根暗沉发黑的编织红绳,扯出来一个皮毛胡乱缝制的囊,又将其倒置,呼呼啦啦掉落出来数不清的木片堆成小山,
“都在这里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笑,眉眼弯弯,晃动昏黄的烛光下,干涸的泪痕有光泽泛起。
宋彧一挑眉,这么多大小不一的木片,他都随身带着?
随意捏起来一片木笺,这一块已经旧到上面的刻字成了一片模糊,不规则的棱角被磨得圆滑钝感。
可以想象的到,每逢思乡念起,这些家书一定时常被它们的主人拿出来反复用手指摩挲的。
只可惜,上面的字,家书的主人是一个都看不懂。
好在宋彧可以看懂,此时殷商多用的都是甲骨文和金文,他翻找到一片可以看清楚刻痕的木片,启唇出声逐字念道,
“全孝吾儿,亲启家笺。自子离冀,已是四载,母无一夜不睹物黯神,碎念子息,面南零涕……”
“吾兄亲启,妲己谨呈……”
复诵了几片后,再也无法忽视那明晃晃的灼热注视,宋彧将铜镜和药瓶递过去给他,
“别光听,自己涂药。”
苏全孝呆愣愣地接过,看了看这新奇的物什,又地跪坐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宋彧,传达自己的笨拙无助。
无声地叹口气,还是宋彧亲自出手给他涂了药膏在脖子上,边上药边告诉他,
“你的家书太多,几息之间定是读不完的。”
宋彧的亲和,一时让苏全孝忘却了尊卑等级,他眉梢先是皱巴了一瞬,又陡然跃上喜色,
“那我——”每日都来可好?
算了,还是不要太过打扰圣巫大人,他怕来多了就惹人厌烦。
“你可以来我这里。”
像是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宋彧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苏全孝也正用杏圆的眼等着他,怯生生的,像头初生的小鹿。
“我若无事,可以念给你听。”
前提“无事”,就是他醒着的时候。
果真,下一秒,小鹿水光莹亮的大眼睛里漫上喜色,黑糖珍珠一般甜得人疼了牙口。
更啦更啦,昨天在忙着写作业,今天更一个大肥章嘿嘿,都有近7000字啦呐!(快夸俺~)不出意外晚一点会再更一章!(但不保证哈嘻嘻)
我真的,看了好几遍封神,被苏全孝这小子给可爱得心都化了呜呜~我的甜笑饱饱,麻麻亲亲呜呜~
还有还有哇,很多我都是自己瞎写的,大家别考究啊别考究,经不起推敲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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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