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季冬,日在斗,昏奎中,旦角中。
每值此时日,殷商王朝遣殷氏子孙代表王室,携战俘牲畜若百,驱赴前往朝歌百里外南北郊地,献祭天地。
随行护驾的甲胄军队浩浩汤汤,在朝歌城内主道上曳出一条深刻的长痕。
雄壮如山的亚洲象在最前方领路,它粗壮似柱的四肢都箍着玄铁琐拷,沉重的步伐一步一坑地为此番祭祀仪式开辟道路,足见王室的庄重巍峨。
城内的有三两妇孺驻足围观,指点唏嘘,大部分布衣百姓则继续忙碌自己的一日生计,他们早已对王室年度祭祀的大阵仗见怪不怪。
骑在高头俊马的背上,姬发内心有点激动,这是他们质子营第一次正式成军,跟随父亲殷寿出城。
他和北伯侯之子崇应彪落于前方领军的殷寿以及其子殷郊的左侧后方,右侧后方跟着得是东南伯候之子的姜文焕和鄂顺。
突然间,后方传来一阵动静不小的骚动,连随行祝奏礼乐的乐师都停下了吟唱。
气势恢弘的祝奏戛然而止,队伍后方的躁乱声也愈发突兀显著,引得姬发和一众质子都回首张望。
“怎么回事?”
殷寿周身都被镶嵌玉石的铜制甲胄覆盖,他正蹙着剑眉询问身侧的儿子殷郊,硬朗神武的面上显露出不悦。
祖宗定下的规矩,王室祭祀,不可有半分差错。
殷郊冲父亲抱拳,
“父亲,我去看看。”
却被好兄弟姬发拦住,
“父亲,还是我去吧。”
殷寿一直都知道,这个西伯侯之子的优秀。
自己的儿子殷郊虽本性纯良,耐苦上进,武艺能力上同样不失其风采,可若做起事来却到底没有姬发稳重周全。
他颔首,准许了姬发的请示。
姬发得了恩准,勒马调头离开了严整队列,朝向躁乱处驰去。
在姬发看来,殷郊是王室子孙,到底是君,亲自下视未免有折身份。
但在崇应彪眼里,那就是姬发又在争功抢进了,对此他不屑嗤笑一声。
姬发赶到时,就见是几头牲畜受惊,挣断了束缚牵引它们的麻绳,在队伍里横冲直撞。
没有丝毫犹豫,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把夺过来负责管制牲畜的小卒手中挥舞的鞭子,同其他赶来帮忙维持场面的质子营兄弟们,三下五除二就把失了神智一般乱撞的牛羊重新拉扯回队里。
每年的祭祀牲畜都是规定好了的数目,不可多不可少,缺盛都会被神明责怪。
那个小卒自知失职,痛苦流涕地跪趴在地上磕头,又是谢恩又是告罪,撞得满头鲜血也没见停下。
姬发心软,见不得这些,正要随口将他的罪行敷衍,手里的缰绳没注意松动了些,正巧有头黄牛朝这边俯冲了一下。
被锋利坚硬的牛角顶出去那一刻,姬发的第一感觉是痛得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了,第二就是,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他单臂撑在地上,扶着胸前坚硬的甲胄,感觉喉间一股子腥甜上涌,侧脸啐了一大口血水,泥土地面顺间绽开一朵鲜艳的花,血花的四周滚出一粒粒土珠。
不过这点小伤,对于在军营里千锤百炼的殷商勇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姬发挥手拂开兄弟们搀扶他的臂膀,自己推地借力站了起来。
“姬发,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眼前掠过一道黑白的巨大身影朝姬发那边而去。
苏全孝是最先发觉的,他惊呼一声,提醒背对着这边的姬发。
姬发刚受了伤,起来后身形还有些不稳,好在有了苏全孝那一嗓子。
他隐隐感觉到背后的一股磅礴的冲力袭来,猛地向右侧一闪,耳边擦过阵巨大的风声。
定神一看,面前对峙而立的竟然是一头巨兽。
那是一头豹子,不过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是头一般的凶兽。
它拥有一身浓密漂亮的皮毛,棕斑白云纹,抖擞两下就在稀碎散落的赤阳底下泛着白色的亮光。
它的体型也非比常见的云豹瘦长,其骨架纤长高大,四肢健美粗壮,包覆在身躯上的每一处的肌肉都有着流畅的线条弧度。
光是它那正在环视踱步的兽爪,就厚硕到足以拍死一个婴孩。
若非属于豹子独有特征,那两条从眼尾一路延伸攀爬到耳廓的棕黑纹路提醒着在场诸位它的物种所属,从背后看去,大多都会误以为这是一头剃了鬃毛的雄狮。
苏全孝很快跑来,挡在姬发面前,他拔出青铜配剑,尖锐的剑尖指向这头巨兽。
“姬发,你没事吧?”他稍侧了脸,关切身后的兄弟。
姬发抚着胸口摇摇头,拍拍苏全孝的肩膀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将视线落回到那头被众士兵团团包围住的巨兽。
有力结实的尾巴上绕着一节节棕环,被它像鞭子一样在空中有频率地甩来甩去。
巨兽强壮饱满的前额下有一双浅碧的异色竖瞳,充满侵略性地琐识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锁定了姬发。
却给了所有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苏全孝绷着脸,双腿扎着马步,呈保护形态护着身后的人,紧握在手里的铜剑随时准备出击。
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少年,眉眼不失精致,身上披戴的重甲将他的身形衬得坚毅板硬。
他充满提防地注视着巨兽的一举一动,发现它似乎并不准备停止攻击。
既非善类,那便不可不除,身为百夫长的苏全孝打了个手势。
人墙围起来的包围圈逐渐缩小范围,巨兽也感觉到了束缚,它不满地吼了声,低沉震耳的强力气流将地上的飞沙卷起一层黄雾。
姬发的视线一直被苏全孝挡着,此时前方的人稍微一动,方才注意到那云豹的颈部竟挂着一环镶嵌玉石青铜项圈。
他顿时心生警觉,随即出声制止。
“等等——”
“姬发?”苏全孝半侧脸,回首问他,不明白他为何中断行动。
那般精雕细琢的项圈,正是尊贵阶级最显著的象征,这说明这只巨兽不可能是无主之物。
姬发正要开口解释自己的推测。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那头巨兽是怎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的。
只能说它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只剩一阵强风掣过,它就已经欺身而进,一爪拍断了苏全孝的铜剑,半截剑首直接飞出,砸在地上发出铮鸣钝响。
等姬发和一众人反应过来时,巨兽已经扑倒了苏全孝,如小塔一样的身体压在少年的上方。
一人一兽都面目狰狞,互相争斗搏击着。
一个拼了命地反击着保护自己,一个是发现扑错了人恼怒之下开始发泄情绪。
“姒。”
一道清冷磁性如梵音的传声从远处荡过来,声音并无波动起伏,没有什么情绪。
却成功让狂躁的巨兽从苏全孝上方扯下身躯,它懊恼地吼了一声,甩甩脑袋鼻息喷出股气流,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之后便惊异地安静下来,免了姬发他们的一通费力。
宋彧方才在车厢内阖目休憩,若不是“姒”的那一声低吼将他唤醒,他可能会就这么错过车外发生的动乱。
他本人是没有深睡习惯的,可来到这里之后却尤其贪眠,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就会有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
宋彧将其归结为,是他这具身体活得时间太久了。
是啊,他的灵魂降落这个位面时,女娲盘古等四神也才将将出现。
他的神力凌驾于世间一切,包括造物四神。
女娲甚至也曾邀请宋彧加入同他们一齐共事,宋彧觉得无趣便婉拒了。
之后他凭心而行,随性游走于世间,见证了混沌初开,四界开化,生灵诞生,人类繁衍,仙魔混战......
他存在的太久了,又不死不灭,索性经常睡觉打发时间。
直到夏商建立,宋彧才给自己降了半个神格,来到人间王朝里混个圣巫职务的头衔,等待气运之子的出现。
姒,是他机缘巧合之下遇到。
她的母亲是一只普通的云豹,孕育了四个孩子。
姒是老幺,也是最为虚弱瘦小的那一个,而且还是只异种。
世人视之万物,总以稀为贵,以独为尊。
像姒这种皮毛相貌都很独特的兽类,一般都会成为进献讨好君主的贡品。
可这种异色,对于这个生灵本身来说其实并非祥瑞,反而是由于一种基因突变带来的白化病。
倘初若不是宋彧,在她气若游丝之分了一丝精气给她,或许这只可怜的小云豹早就与世长辞了。
显然众人都听到了这段空灵清冷的传音,下意识地四周环顾张望,可是都没未能找到发出指令的人。
宋彧悠悠转醒后发现姒不见了,她身上有自己的一丝精气,就相当于一丝神源意识,自然很轻易地就能锁定到她的位置。
按照往日里,姒是最爱黏糊着贴在自己身边的,几乎一刻不离。
她也最是温顺听话,宋彧赋予她的是属于半神的东西,不光是救了她一命那么简单,还让这只云豹更加通灵性。
凡是人讲的话,不算复杂的语言她基本都可以会意。
这也是即便离开朝歌出门远行,宋彧也会愿意带着她的原因。
此次睁眼没见到那团毛茸茸的身影,宋彧只当她是孩子脾性,觉得马车里闷出去玩耍了,就仅是唤了她一声,并未出来马车。
倒并不是宋彧畏寒,半神的身体按理说已然无惧人间的一切。
只因还是有些倦怠,说白了就是他懒得动,不想挪窝。
“姒?”没有像从前那样喊了一声后就会突然冲过来一个毛团,宋彧又唤了一声。
便见那头巨兽开始不停地踱步,嘴里呼噜发出呜呜声,众人能感受到她所表现出的状态是焦灼不安的。
听到主人的呼唤,她想回去,可是好像有什么顾虑,迫使她又一屁股蹲坐在原地。
姒朝着一个方向吼了一声,随后就这么蹲坐在那里,将一双浅碧的兽瞳转回落了姬发身上。
宋彧终是察觉出点异样,放下了支颐休憩的手腕,起身下了马车。
跟随在马车旁的仕女体贴地为他掀起帘帷,低眉垂首不敢直视这位尊贵的大人。
在姒撤开身体后,姬发第一时间就上前将倒地的苏全孝搀扶了起来,简单查勘了下他的伤势,发现除了脖颈有三道爪印,其余没有别的什么致命的地方。
“还行吗,苏全孝?”
苏全孝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痕,破口有些刺痛,他咬咬牙忍下了,不甚在意道,
“我没事。”
再转眼看向那只创伤他的凶兽,它身边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姿颀长的高大身影,那人背对着这里,三千墨发如瀑倾泻披在肩背,单看服饰便知其地位不俗。
宋彧媷了把姒圆滚滚的脑袋,安抚她躁动的情绪。
姒也像平常人家饲养的大猫一样亲昵地围着主人的腿脚磨蹭,喉间滚出呼噜呼噜声。
谁都无法想象就是这只围着男人撒娇的云豹,会是前几刻令在场这么多人都忌惮警惕三分的凶猛巨兽。
“先回去。”
姬发听到男人对着那只云豹说,音色同传声时那个的并无二致,都是一样的清冷低沉。
姒不是特别情愿离开宋彧,可她也是个机灵的,会分辨主人下达的命令时的情绪,进而判断执行性。
像眼下这种的就是必须要去做的,于是她哼唧了两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头钻进了远处宋彧的车厢里。
将毛孩子这边搞定后,宋彧转过身来,甫一看到姬发,他就明白了姒那般作法的缘由。
姒那里有他身上的一丝神源,而姬发是他要找的气运之子,还是个流了血的。
定是那孩子嗅到了姬发身上非同常人的血腥味,闻着味道找过来的。
姬发也在打量着转过后的宋彧。
来人衣着玄金交领右衽,服饰质地罕见且绣有蟠螭纹路,他前襟微敞露出颈部和小半前胸,肤色冷白媲雪,没入肩颈领口的精致锁骨上搭着一串墨玉珠翠组合而制的玉石项链,金镶玉的宽腰封下悬挂有四璜组玉佩。
五行轮回说中,殷商属金,崇尚白色,只有王室宗亲才有权利使用。
在白之后,便是玄黑。
蟠螭纹,翘尖靴,腰封佩环,以及,这人脸上戴着的饕餮兽面青黑色面具。
这些标志无一不向在场众人宣告此人的身份,殷商朝中唯一面君不必跪拜的“圣巫”,是自成汤显祖建立商朝时便存在的一位地位崇高的族老。
他从未摘下过这副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青黑面具,据说除了在位商王谁都未曾见过他的真容,也不知他姓氏名谁,“圣巫”一词也因此变得更加神秘。
传言他是神的使者,距离神最近的人,又有人说他本身就是神。
不若怎得存活五百年之久都未曾仙逝,护佑商王朝绵延至今无虞。
无论如何,宋彧的饕餮面具一出现,凡在场商人都需跪拜参礼。
“圣巫大人——”
错落不一的跪拜声声迭起。
和周围众人一样,姬发双膝跪地,嘴里高声呼喊尊称。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好奇地悄悄抬眼,想多瞄一下这位一直活在传说和神话里的人物。
圣巫,可是连他最好的朋友,王室直系宗亲的殷郊都没见过真容的人。
手纫缝制的翘尖靴在眼前站定,一阵木质冷香不容忽视地扑鼻袭来。
下一刻,姬发便如他自己所愿地,被点名了,
“抬起头来。”
宋彧命令道。
姬发有些恍惚,心虚地以为自己的偷瞄被发现了,暗狠自己的愚蠢僭越。
可事到如今只得依言,以一种缓慢犹疑的速度抬起头,却也垂目不敢正视近在眼前的人。
从面相上看这个位面的气运之子倒还挺英武,就是不明白他做起事来为什么这么磨磨唧唧。
宋彧捏着少年的下颌,稍一用力就迫使其张口,把一个滋补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姬发懵了,感受到两边颊侧的指尖带着凉意贴上来,和他浑身散发着烘热的外表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连尊卑有别都抛却脑后,直愣愣地将视线扫向宋彧。
晃神中,似乎被一双雅致幽寒的乌潭掠了一下,勾得他从愣怔中惊醒,醒了之后就一直心痒,想近一点,更近一点,揭开这人的面纱一探究竟。
宋彧离得近了,也仔细观察姬发。
少年铜制甲胄覆身,可能是因并非征战疆场,他的盔甲并非重铠,是一种简制软甲,虽并未直立犹可见其身形之俊美健硕。
他头顶的发髻有些毛糙,几缕青黑落下来随性垂在额前,浓眉星目,眼底澄澈干净,唇角有些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残留血渍。
唔,有些眼熟但说不上来是哪种熟,有几分姿色,就是有点呆。
“姓名。”
“西伯侯之子,姬发。”
苏全孝就在姬发的旁侧,距离宋彧也很近,听见这位圣巫大人“盯”上自己的兄弟,浓密的睫羽不安地煽动着。
以为他正在为难姬发,苏全孝狠狠闭了闭眼,胸膛上下起伏深吸口气。
为了兄弟义气,拼了!
“圣巫大人,此事并非姬发的错,是——”
宋彧寻声垂眸看去,见这小子冲头楞脑地张合着一张嘴,掐断了声线一般,定在那里。
苏全孝也没想到,当自己鼓起最大的勇气,抬起身抱拳看向这位大人,会跌入一双那般绝色的寒潭。
就像皮球漏了气,他所有的话语都一泄而空,只剩惊艳在心头动荡。
同为质子,在军营里同吃同住朝夕相处八年,早已视作彼此的兄弟。
可苏全孝为人温吞和善,能冒死为了他犯上直谏,姬发心下感动又后怕。
和姬发的复杂情绪不同,宋彧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注意到了这愣头青的脖颈处那几道伤痕,并不狰狞,却也在缓缓向外渗血。
一看便知那是谁的杰作。
宋彧弯了腰身,抬手抚上苏全孝的脖颈,很小心地没有触碰到破口。
“疼么?”
苏全孝明明有听见他这样问,可脑海中装着得尽是那汪清淡无波的冷情,是胸腔内高频的心脏震动,鼻息间被从所未闻的木质冷香悄无声息地侵占。
他几乎醉死在这短暂的肌肤相触间。
嘿嘿~更了封神!!为了写封神,俺反复观看了好几遍封神电影,还翻阅了很多殷商的相关史料,希望不会出错(出错了也别骂俺,看个开心就好嘻嘻~)据我所知,殷商那个时代阶级划分比较严苛,尊卑等级森严。简单来说,只要地位足够高,权力几乎就是至高无上没有限制的。很多时候人权并不能很好的收到保障!大宝们在看的时候,注意不要被现代的思维模式困住了奥~并且如果真的不舒服了,赶紧跑路就好嘿嘿~
下章应该是我们殷商第一甜妹苏全孝小宝居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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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圣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