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大佛寺
一幢幢红墙鎏金瓦围成一座神圣庄严的寺庙,主院庭外是宽敞的广场,四月中旬的风一吹,每相隔十米栽种一株的银杏树花就绽□□蕊稀稀疏疏挂满枝头。
巨硕若鼎的铜制梵钟被僧人扛拉着钟椎,撞响了三声磬音,从山顶而下传遍整座灵山。
高启强在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像前站定,双掌合实行讯问礼,忏悔礼拜。
他慢慢蹲下,跪在蒲团上,额头点地拜了三拜,一套动作严格遵循礼佛仪式。
每年上巳,他都会不惜驱车远行千里,离开京海跨省来此寺庙进贡香火,拜佛祈福。
陪着他来的,还有宋彧,也只有宋彧。
高启兰是无神论者,高启盛信妈祖不信释。
“小彧。”
仲春时节,还是有些湿冷微寒。
宋彧内里是件绒衫,外头穿了手作皮衣,他站在佛殿中厅正门外,身高腿长,背对而立,闻声才转过身来。
“来,把左手伸出来给我。”
高启强今日的衣着极为简朴,浅灰夹克,乌黑长裤。
自从政后他改变太多,处处尽是低调。
二十年的岁聿云暮,令男人本就慈眉善目的菩萨相更具可亲性,周身也沉淀出种更“稳”的气度。
他正眯着眼,唇角向上看着宋彧,手里拿了一串深色珠链耐心等待着。
宋彧一挑眉,把手腕搭上他厚实的掌心,就这么任他给自己套上去。
“这个啊,是我问无念法师讨求的。”
无念,是这里的寺庙主持,已经和高启强是老相识了。
宋彧看他,发梢已然见白的男人正垂下眼皮,将手串摆正戴好,神情认真地嘱咐他,
“它是可以护佑你平安的宝贝,你一定戴着,哈?”
自从认识高启强,宋彧就发觉他是特别爱笑的人。
他的面相生的很好,下垂眼湿漉漉地透着无辜,厚实的微笑唇咧开就很有感染力。
就像现在这般,即便是个年过半百的中老年人了,宋彧瞧着还是觉得可爱。
起码在他这里,是这样的。
“好,我戴着它。”
宋彧也轻笑,抬起右手捏了捏高启强的颊肉,收回后搭上这串佛珠摩挲。
手串上佛珠颗颗木质纹理清晰,舒心的檀香尚且新鲜可闻,懂行的人一见便知其造价不菲。
他虽不信这些,却也并不抵触。
只当做是手下一份弥贵心意,一种美好寄愿。
回程路上已经是天色近暮的黄昏,晚霞正盛,铺陈成团聚在远处的山巅弄雾缠风。
中途经过一处高速服务区,宋彧将车开进停车场停下,见高启强坐在副驾驶上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没有喊醒他,自己轻手轻脚地下车去了卫生间。
“醒醒,醒醒……”
恍惚中,高启强听见有人不停地在说话,很是熟悉亲切,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欣喜地发现似乎是宋彧的脸,却有些看不真切
“是你么,小彧?”
没人应他,高启强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刺得人眼睛生疼,有些陌生,
“我们到京海了?不对,这是哪里啊?”
“这里当然是——”
那个声音陡然升高,俯冲贴近过来,根本不是他的小彧,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地狱啊!”
它们以他为中心围成一个圆,不停地旋转,成了个围困囚犯的囹圄,
“高启强你已经死了!”
突然间,围绕在眼前的白,被乌黑的云雾冲散,不需一瞬便都成了沉闷压抑的墨。
“你生前作恶太多,死也不得善终,佛祖勒令你下阿鼻地狱忏悔轮回千载!”
他双手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嘴里絮絮叨叨,
“不,我已经在忏悔了,不是这样……”
他不想听这个声音,脑海里却都是它阵阵荡开的空谷回声,像被摄了魔咒,
“你的爱人,家人,都将吞食你所应得的恶果,为你赎罪……”
这简直就是一刀一刀剜在他心头的凌迟处决。
伴随着魔咒,他竟然看到宋彧躺在猩红刺目的一滩血泊中,一动不动。
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喊出来,
“不,不是这样,不要!”
高启强猛地坐起来,呼哧呼哧地喘息着粗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他饱满的额头前挂满了冷汗。
车厢内空调风扇不辞辛劳地在吹,外头的天幕也愈渐昏暗下来。
夕阳坠在身后曳长的余晖尾巴热吻了地平线,眷眷不舍地离开这个半球,去往另一个。
高启强眼皮半阖,只露出大半的瞳孔里装着暮色,就像看到了自己日渐衰退的生命缩影。
事物近末,便总会徒增伤怀寂寥,他不再看了。
车门从外打开,是宋彧回来了,他矮了身子坐近驾驶位,见高启强双目紧闭,眼尾濡湿泛着水光,安详中散发着股不容忽视的低落。
“熊熊?”
宋彧抚上他面庞,指腹细细擦拭男人的眼尾,他的声音很低,很磁性,带着柔和,像羽毛轻轻扫过,
“怎么了?”
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入睡,高启强睁开眼,神情好像一个得了失忆症的老人。
他的目光浑浊像毛玻璃蒙了一层薄雾,直到头缓慢的转过来,视线扫到宋彧身上才浅浅恢复了些焦距。
男人抿唇吞咽一下,喉头上下滚动,以免声线太过干哑难听,
“小彧,我刚才做了个梦。”
似乎对于他来说,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种对他残忍到无法接受的惩罚,整个人包括语调都一下子萎靡起来,轻易便闻哽涩,
“梦里……”
他又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开口,
“我的世界没有你。”
宋彧的手掌没有离开,有温热成珠滚下,无声没入他的指腹和他的面庞之间仅存微米的缝隙,沁湿了肌肤纹理。
静了片刻,车厢内响起不同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那一定是个噩梦。”
不光是对高启强来说是这样,对宋彧来说同样也是。
二十多年的相知相伴,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甚至说是彼此的人生。
习惯是对于人而言,最难改变的东西。
在宋彧把身子靠近倾俯过来的时候,高启强就迎了上去,以一种更为迫切的心情。
他喜欢用右手臂穿过肩颈揽抱住宋彧的肩背,把下巴搭在宋彧的肩颈处,只有这种几近完全包裹住对方的方式才能让他的心落在实处。
“梦都是反的。”
宋彧安慰他,在耳畔轻声道。
“我老了,我好怕,小彧……”
我年近垂暮,而你正值壮年。
他怕遗憾,怕错过,怕失去。
可能活在这个地球上的大部分人都会有这种忧虑,或许是我们还不够豁达,又或许是我们对于诉求的生长永远不会停止。
总之我们不论到了人生的哪个阶段,都会有害怕的东西,你可以称之为内心的恐惧,也可以管它叫,更深更卑怯的欲|望。
宋彧理解他的心情,但比起未知的将来,他更注重当下。
于是他离开了些距离,让彼此的眼睛相对,额头相抵,
“嘘——”
说的再多,不如行动来的实际。
“别怕,别想,我在这里。”
他侧脸凑近过去,贴上他的两片丰厚的唇瓣,偏头同男人吻作纠缠一处,引导他从臆想出的恐惧低谷走出来回到现实,感受当下。
就像被戳到了最柔软的内里,高启强呜咽了一声,难以辨清其中喟叹居多还是享受居多。
在京海,高启强这三个字,早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姓名那么简单。
他代表的是权利,是江湖,是了不起的阶级跃迁。
大多数和高启强打交道的京海人都会觉得他强硬得可怕,即便面上瞧着和煦也是笑里藏刀。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宋彧的臂弯里软成一团水。
唇舌在缠绵,灵魂在碰撞。
天彻底黑了下来,体贴地为车厢内交颈爱人之间的热火朝天披上一层保护色。
驾驶位的座椅被放倒了,男人小麦色的侧脸同昂贵柔软的牛皮紧紧相贴。
颊肉被一阵阵挤压出爱的形状,唇珠时而被难耐的下齿咬住,时而又松开呼出灼热的气流。
宋彧强劲有力的腰半弯,站在车内铺陈的地毯上,手掌虎口箍在高启强有些发福的腰迹,呈保护状环成一个圈,像一个绷带拉扯着他,不让他落入深渊。
男人的腰背在多年久坐办公椅的累积下,经常酸痛。
有人说,年老不是一个过程,年老是一瞬间的。
是风湿钻进健朗骨骼变得疏松,是霜染发梢鬓稀疏,是活力干涸,是丰腴不再。
任高启强再怎么强大,也无能为力与时间抗衡,所以他才会怕。
他正反着手,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也要去摸身后人的手腕。
直到手搭上去,确切感受到佛珠的存在,他才口齿不清地呢喃,
“你一定要戴好。”他重复着。
见他这样执拗,无端地,宋彧内心毫无预兆地起了恶劣的念头。
他越在意,他越要破坏。
宋彧不管不顾地用了狠劲折腾,又猝不及防地停下来,一把摘下手串。
这串佛珠原本是很长的一条,被男人盘了两圈缠在宋彧的手腕上。
骨质分明的手掌捏住一颗佛珠,俯身将整条串递到的男人唇边,对方还沉浸在没缓过去的余韵里,狼狈地像条缺水的鱼。
“咬住,别松开。”他在有颗痣的耳廓边吩咐道。
眼都没有力气睁开,高启强闻声懵懵懂懂地抬起脸,面颊绯红,不知是压得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服从,他微微张开口,殷红的唇珠伴着呼出的热气,堪堪包裹住手串上的几颗。
手串散出的檀香攀附上舌尖,在唇舌间蔓延。
其余悬坠在外的檀木珠子在极黑的夜色里,开始摇晃、碰撞,发出“叮铛”脆响。
像醇香佳酿斟满玉壶,他被滚烫爱意填满。
弥留意识里,是他的神明垂怜倾爱,用干燥温凉的掌轻抚他残破败坏的身,不知疲倦。
高频的颤栗饮泣中,他仿佛又清晰地听闻到,远在千里外的寺庙遵规严律地敲响暮磬。
佛钟敲击着暮鼓,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的心脏脉搏还在跳动,他真切地活在这个有爱人存在的世界里。
在这世间的声响里,唯有此刻的鼓动声声入耳,振振入心。
将人放置在副驾座椅上,宋彧为他披上了层薄毯,深灰的长绒毛遮盖住了男人脖颈上的青紫暧昧,根本不敢深入想象方才的疯狂和热烈。
自己则是坐回驾驶位,发动引擎。
正要调头回到高速路上,结果旁边伸出来只手。
高启强的手还是如多年前那样,很是宽厚富态,他眯着眼,手心躺着佛珠串,声音又哑又粘稠,喑涩得腻耳朵,
“你戴好。”仿佛这颗颗佛珠,就是他高启强的定心丸。
宋彧轻笑,凑过去吻了他还有些潮湿的额,将手串盘了两圈戴在腕间。
男人这才安心地闭合上沉重的眼皮,任凭脑海放空,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次的梦里,他不再害怕没有宋彧。
更啦更啦~有点晚嘿嘿,主要昨天去了医院看耳朵比较忙碌,还有最近作业很多呜呜。
别管我的逻辑啥的哈,主旨就一个,就是疼爱我们蔷伯!
健哥的目前这卷不会再更咯,灵感不是特别顺呜呜。我这人很矫情,比较追求完美,写的不好(起码我自己不满意)暂时就不会发出来啦~下章不出意外是开封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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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番外:佛钟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