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黑暗中醒来,伏黑甚尔迟钝地眨了眨眼。
“你终于醒了。”
视线渐渐聚焦,烛火轻轻摇曳,在浅黄色的墙面上投下了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不禁令伏黑甚尔脑中闪现过失去意识之前、那同样嚣张挥舞的畸形触手们。
“......了结了?”男人坐起身,反手将枕头放到后腰位置,这一举动不小心牵扯到上半身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闻言,神宫寺无月一愣,不留痕迹地将袖口拉下,轻声:“嗯。”
“那就好。”
伏黑甚尔敏锐地发现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很快,他咧开嘴笑了出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神宫寺无月:“你不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吗?”
他和这家伙的正式见面,也是在这个房间,同样一坐一卧。
“......”随着他的低笑,神宫寺无月的记忆也渐渐回溯到两人初见之时,淡淡的笑意爬上眉眼,“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已经有小惠了。”
他的声音都柔和了不少:“那孩子听说你受伤昏迷,白天装作无事发生,可一到夜里就躲在被窝里悄悄哭,最后还是小春把他带去了悟的房间。”
提到自己那小崽子,伏黑甚尔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他嘴角一撇:“那小子还真够不争气的。”
“既然你还活得好好的,就让他继续待在你这儿吧,我也放心。”
面对神宫寺无月时,伏黑甚尔浑身的戾气骤减。
就像是唠家常一样。
“不过,就让我这样......真的没问题么?”从被子里伸出双臂,伏黑甚尔用眼神示意神宫寺无月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无论如何,这可不像是对待有罪之人的处理方式。
“那些人自然是不允许的。”女人一开一合的双唇红艳至极,可即便如往常一般化了浓妆,却仍旧掩盖不了她的憔悴。
伏黑甚尔稍一思忖,心道果然如此,下一秒却听女人笑道——
“但那又如何呢?我想我还是有足够的话语权保下你的。”
她轻飘飘地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长里短的小事。
“呵。”床榻上的黑发男人发出一声轻笑,昏暗的室内,那双森绿的眼眸明亮锐利。“你家的小少爷呢?他没意见?”
神宫寺无月:这......
顿时,他感到一股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无奈。
“......他知道,但他什么也没说。”
不只是对这件事如此,自打掌握反转术式之后,五条悟就再也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一句话,以一种与其实力截然相反的幼稚态度,多次回避与他正面碰上。
但一切已经快要尘埃落定了——关于他为自己选择的终局。
所以,就让他最后来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伏黑甚尔一愣,然后调笑:“他和他身边的人,一定恨我入骨吧。”
“毕竟,我可是差点杀死他们的护送对象。”
但他对面的女人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各司其职而已。”
闲谈就到此为止吧。神宫寺无月咳了咳,咽下已经反倒喉咙眼的股股腥气,他神色一正:“关于以后,甚尔的打算是什么?”
伏黑甚尔闻言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道:“就看你还能活多久了。”
他这句堪称耍赖的发言逗笑了神宫寺无月,后者勾起唇角,梅红色的眼眸之中盛满了无辜之色:“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甚尔这家伙真是打太极的好手,不从政真是可惜了。
揉了揉柔顺的短发,伏黑甚尔支起身体,神情罕见地有些无奈:“喂喂,我以为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小少爷也就算了,毕竟他对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赤|裸的双脚落地,他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将身形单薄到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女人严严实实的盖住。“但我和他不同。”
啪嗒一声,他握住女人的手腕。
上半身缠着重重绷带的伏黑甚尔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伤员。
神宫寺无月抿了抿唇:“你......”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求知欲,伏黑甚尔恶趣味地将话题引开:“那家伙告诉我了一些事,据说是你的过去。”
他虽未言明,但神宫寺无月清楚他指的是谁。
是愈史郎。
“什么千年宿怨啊、鬼杀队啊、珠世夫人啊......那家伙自说自话说个没完。”
直勾勾注视着那双宛若流淌着鲜血的眼眸,伏黑甚尔轻笑一声。
“我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
成年人之间的汹涌暗潮在此刻呈现得淋漓尽致。
神宫寺无月清楚他的言下之意。
一秒、两秒、三秒......他淡定地抽回手,手腕上的狰狞疤痕再难以重见天日。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我说过,我会保你。”
“那代价呢?”伏黑甚尔同样心知肚明。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都说成年人之间充斥着心照不宣,但伏黑甚尔不肯,他偏要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面对着这样一只露出森白爪牙的黑狼,神宫寺无月轻轻勾起了唇角:“那我就直说吧。”
“在我离开之后,你必须成为五条最锋利的那把刀。”
见男人面色一沉,神宫寺无月气定神闲地补充——
“为期十年。”
伏黑甚尔挑了挑眉:“为什么是十年?”
神宫寺无月:......
他发誓,这只是他脑子一转随口说的。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给伏黑甚尔一个起码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到那时,不出意外的话——小惠应该已经在高专就读了。”
“等小惠成为官方记录的咒术师之后,如果还有人想出手,就不容易了。”
伏黑甚尔皱了皱眉,眸光倏地一暗:“他不一定能觉醒术式。”
这话也就私下说说骗骗傻帽了,神宫寺无月面上依旧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围绕在小惠周围的咒力,都要快凝成实体了。”
都是老熟人了,谁诓谁啊。
殷红而修长的指甲轻轻点在桌面。
“况且,甚尔难道不想让他使用五条宗家的资源吗?”
半晌,伏黑甚尔森然一笑:“很好,你说服我了。”
他本姓禅院,却生来因为天与咒缚,无缘于禅院宗家任何资源。
但如果他的儿子能觉醒强力术式——强力到能将宗家那群吃干饭的蠢货死死踩在脚下的术式,却长在禅院的老对头五条家......
伏黑甚尔光是想想禅院直毘人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都已经快要笑出声来了。
两人再接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直到神宫寺无月察觉到伏黑甚尔的面上隐隐显出几分疲惫之时。
......明明还受了那么重的伤,真是惯会逞强的家伙。
“行了,那就这么一言为定。”神宫寺无月施施然起身,温柔而不容置喙地将男人按回床上,转身还没迈出一步,却感到袖口传来一阵令他难以忽视的对抗力。
“......怎么了?”他有些无奈。
小惠是,甚尔也是,怎么动不动就扯他的袖子。
该说不说,不愧是爷俩。
“......呐,我说。”
男人低着头,面容被阴影覆盖。他停顿了很久,直到神宫寺无月蹲下与他平视。
“怎么了?”神宫寺无月的神情无比专注。
在口中反复咀嚼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哪怕是还没说出口,伏黑甚尔都已经在心中开始唾弃自己。
明明只是短短几年的朋友游戏而已......
他抬眸,发现近在咫尺的女人歪了歪头。
“嗯?”
男人缓缓抬眸,沉默地抬起手。
算了,就这一次。
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贴在脸侧,梅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大。
随后,伏黑甚尔食指拇指一夹,微微用力拉扯——
“......别死了。”他压低了声音。
音量也小到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
连神宫寺无月都能听出来,眼前人的声音干涩到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这么说出来了。
......别扭得要死。
神宫寺无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对方不满的眼神中,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甚尔应该说——”
“祝君武运昌盛。”
脸上莫名燥热,伏黑甚尔手上的劲愈发大,直到眼前那张姣好的面容变得滑稽可笑才善罢甘休。
“少得意了。”
“以及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杀了那家伙。”
................................................
和伏黑甚尔的对话令神宫寺无月心旷神怡,他揉了揉被对方掐得泛红的脸蛋,心中嘀咕昔日的小狼崽都敢以下犯上了。
可恶!
穿过长长的走廊,神宫寺无月拐弯站在一个门上贴着符咒的房间门口。
好了,跟甚尔聊完后,现在要和愈史郎聊了。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宫寺无月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便令他心头一跳。
目之所及,四面墙上与天花板上都贴满了白底红字的符咒,房间深处,四条比神宫寺无月手腕还粗的锁链正叮铃作响,被锁链捆绑的青发青年正不断挣扎着,四肢与锁链的相接处正不断冒出滚滚白烟,在他的挣扎下,伤口不断产生,可又在鬼的强愈体质下不断恢复。
“......卑鄙。”愈史郎抬起头,眸光狠毒。
神宫寺无月反手关上门,轻飘飘的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愈史郎的挣扎幅度更加激烈。
走近后,神宫寺无月缓缓蹲下,指尖微微用力抬起愈史郎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
“我这次来,是为了让你帮助我。”
愈史郎一怔,随即猛地甩了甩脑袋,然后瞅准面前那根无比可恶的手指,张口欲狠狠咬下——
“你可想清楚了,摄入我的血之后——你会变成什么。”
“......”
亡故之人的面容在脑中愈发清晰,视线愈加模糊。
珠世夫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什么也做不到。
“......成王败寇,你杀了我吧。”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地,愈史郎死死咬住下唇。
出乎意料的,眼前扮作年轻女性的鬼王只是歪了歪头,声音诧异:“我说了,我是为了合作来的。”
“......合作?”愈史郎笑出了声,笑声凄厉如鬼似魅,更像是一种哭嚎。笑到声音干哑,他倏地止住:“死了这条心吧,鬼舞辻无惨,我不可能和你这种人合作。”
他这种人怎么了?神宫寺无月内心吐槽一万字,表面却温和如水:“哪怕是为了你曾经的梦想?比如——为了珠世?”
“闭嘴!你那张嘴根本不配说出珠世大人的名讳!”锁链不断响动,愈史郎的眼睛周围青筋暴起。
......这家伙和狂犬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饶是脾气再好,神宫寺无月也控制不住骂人的冲动了——更何况就是眼前人差点导致他失败。
嘛......虽然也有他自己的缘故了。
必须得让这家伙能正常交流才行。
愈史郎还在喋喋不休:“这次没能杀了你,算你命大,说到底你这种混蛋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神宫寺无月被吵得耳朵疼,心中愈加不耐,趁着愈史郎抬起头,他果断伸出手——
一阵叮铃声响起,锁链激烈碰撞。
五指深陷于发丛,力道大到几乎要将愈史郎的头盖骨掀开。
女人兀自勾起唇角,举止间,宽大的红色袖摆浮摆,仿佛是一道萦绕在她周身的血浪。
“差点忘了——你是鬼,原本就不用对你仁慈的。”
逍遥度过了百年岁月,愈史郎重温了那段早已被他深埋心底的恐惧记忆,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比的安宁——
珠世大人,我们终于能见面了......
他闭上了眼。
在您离开的日子里,我又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
见面时,我再向您一一道来吧。
“......”
见他瞬间安分,神宫寺无月满意极了。
“为了人类,这次你必须帮我。”
恍若惊雷炸响在耳旁,愈史郎唰地睁开眼。
然后如实道——
“......啊?”
到底是他耳朵坏了,还是无惨脑子被打坏了?
这种话,无论是换谁来说都比从无惨嘴里说出来可信度高多了。
愈史郎气极反笑:“你在玩弄我吗?”
而眼前的女人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歪了歪头——
“没有呀。”
愈史郎:......
你歪个几把头啊喂!
今天出门面试,又逢亲戚串门,键盘都要敲出火星子了(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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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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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在五条家当鬼王的第二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