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约翰想跟自己谈谈,所以你只是平躺在床上,没有真正睡着。
当眼皮盖下,视野被黑暗笼罩,你就可以看见塞壬。在这时候,它总是不愿分享眼神给你,自由自在地在漆黑的海洋里游动,你坐在海底,凝视上空的唯一光点,久而久之,耳边的吟诵愈加清晰,你听不懂语言,却能理解意思,仿佛它们的主人看透你一样,声音更加野蛮侵入你的脑子,钻进你的血管,蔓延你的全身,直到你完全被包裹其中。
于是你终于能集中注意力去看,可惜的是你什么也看不见,就像观众永远无法看见拉上幕布的舞台,但你是无意间撞见彩排的幸运者,看不见却感受得到——伴随疯狂的呼喊,黑暗中似乎有很庞大的东西,你在它的面前是蝼蚁,称为尘埃也不足未过,你仰望着黑暗在翻涌、旋转、蠕动,非要用一种场景来比喻你的心情,用“发现正在运转的滚衣筒里有碎尸混着自己的贴身衣物”最为合适。
胃在痉挛,你回想起呕吐物堵住呼吸道的窒息感,想要自救,全身不能动弹,和绑在烈火中的女巫一样,周围是癫狂的喊叫,而你只能绝望地咒骂这世间的所有人。
在到达临界点之前,有人阻止你越过那条线。他先遮住你的眼睛,麻痹你的味觉,蒙蔽你的触觉,紧接是嗅觉,最后是听觉,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你拽出广阔无比的空间,意识从高处坠回躯体,呼吸道猛然畅通,你睁开眼睛剧烈喘气,艰难地坐起身,偏头查看时钟,毫不意外发现久到你将忘却一切的经历在现实还不到一分钟——你尝试太多次了,可这一次依旧没有窥见神秘之物的一角。
你很快注意到时钟边上的空水杯,眨眼间里面水涨到三分之一,你的呼吸逐渐急促,水已经溢出来,顺着桌面边缘流到房间各处,在房子被撑垮之前,你看见时钟表盖玻璃反光处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施施然盖住杯口,轻而易举阻止你甚至无法做出举措的情况;你平稳呼吸后挪到床铺边缘,环顾周遭,刚才的场景像梦境在动物醒来后碎裂,同时让你心有余悸。
视线再一次落在时钟上,塞壬正漠然地看着你,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接下来的开门声又迫使它闭上嘴——约翰正站在门口,平静地注视着你。
“你吓了我一跳。” 你不知道他在那儿多久,只好出声试探。
约翰没有立刻回答你,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从床的另一侧钻进被窝,一句轻飘飘的话随被子扬起的风拂过你的耳朵:“那你应该更警惕一点。”
笑意不由自主攀上嘴角,你又坐回床上,低头看向把自己收拾好、准备入睡的青年:“你的好奇心哪去了?”
“在梦里。”青年闭上眼,“我很累,厄内斯特。”
话罢,他伸手向前摸索,发现你还没躺下,又睁开眼对你说:“事情明早再说吧。”
你注意到约翰的眼下乌青,联想到昨晚的事故,只能妥协他的决定。
重新平躺在床面,你与约翰对视许久,在你对此感到茫然的时候,这个不善言辞的青年终于有了动作——他近乎蛮横地挤进你的私人范围,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你,头靠在你的身上,和清晨如出一辙,你猜他往后的每个晚上都会采用这样的睡姿。
你是应该及时纠正不良习惯,或许真的是太累,他很快进入梦乡,你只好打消拉开距离的想法,默许当他的安睡小熊。
又是一夜无梦,你被透过窗帘的阳光唤醒,恍惚半晌才意识现在已进入夏季,小心翼翼起床的动作也避免不了吵醒约翰,好在他没有起床气,当你拉开窗帘的一角,他只是用被子蒙住脑袋,打算睡回笼觉。
不过他没能再睡着,在你走出房间后,隐隐约约能听见卧室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几分钟后约翰走进你的余光,靠在你的背后,随洗漱的动作一晃一晃,俨然还没完全清醒。
你在走开之前让他的手找到牙刷和牙膏的位置,紧接去厨房给自己补充水分,端着水杯走进给安东尼腾出的房间,虽说屋内略显空荡,但他的幸福睡颜显然很高兴自己暂时拥有一个独立房间。生怕一声响动吵醒男孩,你确认他没有踢被子就蹑手蹑脚退出屋子,直到关好房门才松口气。
在茶几下方的杂物里找到遥控,你打开电视调低音量,再转到晨间新闻,频道刚刚开始,女主持人先讲了诸如明星开演唱会、对经济趋势的展望、富豪和哪个女孩暧昧等等几个无关紧要的新闻当开胃菜,再升级到**,用冰冷的语言扔下炸弹——一枚核武器在佛罗里达州丢失,事出第二天仍下落不明。
闻言,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回想起核武器早被你之前的时空淘汰,更换另一种更环保更有杀伤力的量子武器。
凹陷的沙发面让你收回发散的思绪,侧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腿,你疑惑地仰头,又随约翰的动作低下头,还没出口的话被迎面而来的果汁堵回肚子里。
“真是多灾多难。”约翰蜷缩起身子坐在你的旁边,平淡地评价漂亮国的日常。
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电视屏幕,此时正在播放昨晚山火的情况,火光摇曳的场景与你的记忆重叠,你想起被寄生而导致面容扭曲的同伴们用仅存的理智点燃了树林,对你大声呼喊,撕心裂肺的声音被风剪碎,落在你的耳朵里仅剩一个字:跑。
可惜的是大火不敌疯狂的伪人,不出一天时间红色和绿色都被染白,孢子肆意污染,不断扩大范围,最后伪监部门不得不启动量子武器,将那里夷为平地,虚无的圆圈成为同伴们的墓地,伪人却存活下来,就藏在护目镜和防护服的微小缝隙里,你把它带回了实验室,好在及时发现,只损失一个科室,高层永久关闭那个角落,让它成为孢子的培养皿。
再后来,你就不清楚了,可能它也变成实验产品,或是失去利用价值再次被毁灭,对于你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离开了伪监部门,不是吗?
沉默许久,你听见自己说:“是啊,多灾多难。”
约翰似乎是发现你的情绪变化,视线从电视转移到你的身上,唐突发问:“安东尼有踢被子吗?”
“没有。”你也看向他,“他的睡相很好。”
紧接一拳砸在你的手臂,你故作吃痛,也许是看起来太夸张,约翰又踹了你一脚。
作为惩罚似的,他的脚没有收回去,霸道地压在你的大腿上,双手抱胸,表情平静,却语出惊人:“你要用安东尼做什么?”
这样隐秘的话题本应关上门谈论,现在被约翰言简意赅捅破窗户纸,你一下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当然,不是道德和伦理,而是理性和感性。
他是故意在为难你。
“我想了解变种人。”
约翰对模棱两可的解释毫不意外,但你接下来的话倒是让紧绷的表情松动了:“在遇到这个孩子之前,我没有类似的想法。”
“为什么?”他的另一只脚也跨上来,双腿因拉近距离而拱起。
“恐怕没有人喜欢麻烦。”回想起自己的初衷,你不由苦笑,“我起初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
“但你来到哥谭。”他的腰身向前,往后支撑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又是故意的吗?”
青年的问题把你难住,于是你没有回答他。
见你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心里隐约也有猜测,不约而同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昨天下午出门过。”
你抬起头看向对方,可约翰没有在看你,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心:“我来哥谭不全是为了悬赏。”说着,他慢慢转动眼珠,你又看见那种从下向上看的无辜眼神,“主要是来还法尔科内家族的人情。”
“听起来是一个黑邦。”
约翰没对你的废话给予评价,不过很给面子露出一个微笑:“曾经是哥谭闻风丧胆的强大黑邦,不过这几年日益衰败了。”
“但他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你。”你说,“他帮你做了什么?”
“……帮助我离开Ruska Roma。”
这显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可你仍选择逼问:“为什么?”
约翰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但他拒绝向你透露:“等你愿意跟我说实话再讨论这件事吧。”
“好吧。”
被戳破谎言没有让你尴尬,无所谓耸了耸肩,单手撑在约翰身边,沙发面凹陷,把他推向你,双唇相接,他欣然接受你的吻。
任情愫疯长,你护着后颈把他压倒在沙发里,雨点一样的轻吻从嘴唇蔓延至修长的脖颈,他坦诚地将手穿过肩窝放在你的背后,按住你的后脑,沉迷地往后仰头,大概是因此看到了什么,身体不自然一滞,紧接他不着痕迹撤回攀上腰侧的脚。
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你也猛然想起被你刻意忽视的事情,抬头看去,蓝眼睛的男孩正双手抱胸站在房间门口,小大人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毛,用不满的眼神打量着你们。
“感谢你们百忙之中还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说,“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你们显然没有那个意识,否则也不会在早上的客厅沙发里做这样的事。”
顿了顿,安东尼补充说:“噢,还恰巧被不满十周岁的孩子看到了。”
“抱歉?我可不会这么说。”既然已经做了混蛋事,你更加理直气壮,“你是客人,要懂得规避不该看到的事情,比如现在,你可以转身回到房间里,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气氛没来得及陷入沉默,咕噜声引得屋内的视线都聚集在安东尼的肚子上,约翰忍俊不禁,在你也露出嘲笑的表情后,安东尼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小脸蛋涨红像新鲜的番茄。
即便你们都是混蛋,但安东尼总要吃饭。你显然不会是那个去厨房做饭的人,所以他不出三秒就做出权衡,大步向你们走来后鼓足劲拉拽你,不过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没法把你扯下来,只能气愤地对你又捶又打。
“好吧好吧,我道歉。”
担心他磕到玻璃茶几酿成事故,你不得不重新站在地面,约翰因而能坐直身体,像关灭火器一样伸手按在安东尼脑袋上:“来吧,我给你做饭。”
目的得逞,安东尼安静下来,跟屁虫乖乖跟在约翰背后,在走进厨房之前,他回头给你做了一个鬼脸,而你回敬他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