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森的手机响了。
只响了一下,像一声短促的呼救。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自长岛庄园的安保负责人。他记得那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部队退伍,雇佣他至今从来没收到过他的电话。
海尔森回拨过去,对面已经关机。
他“哼”了一声,嘴角却牵起一个愉快的弧度。谢伊看了老板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先生……赛拉可以牵制住那个刺客吗?”
“牵制也分很多种,谢伊。”肯威打开车载音响,找到一首饱含激情的歌剧选段,女高音花哨的唱腔在车厢内回荡。
“只要康纳不再干扰我们的工作,我们就当他被牵制住了吧。”
*
另一边的长岛庄园,在一地昏迷的守卫中间,赛拉看着康纳打晕了最后一个人,一脚踩碎了他的手机。
康纳抬起头,看见赛拉早就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观赏自己一个人围殴二十个人,心里有点不爽:“你说你要帮我,就是站在这看着?”
“你看上去不需要帮手。”赛拉走过去捡起一把枪,力道十足地扔到了不远处一个四肢着地装晕的人的后脑勺上,对方闷哼一声陷入了真正的睡眠。
“况且,我说的是帮你解决‘一小部分’守卫,看看现在!”赛拉张开双臂,向康纳展示一地的战果,“先生,你有强迫症吗?非得把所有人放倒?”
“如果你潜行的时候不被发现,我们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浪费时间。”
“只有一个人发现了我,然后在你制服他的过程中引来了另外五个,这五个又带来了十个——为什么你打架的动静这么大?我都有些怀疑你刺客的身份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康纳不想跟赛拉理论。他从倒下的倒霉蛋身上摸出一把警棍权当武器,催促道:“车在哪里?”
“……跟我来。这些庄园的结构都差不多,车库一般在东南角的地下。——对了,”赛拉又叫住了康纳,“你会开车吗?”
康纳点头,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赛拉:“你不会?”
赛拉笑着否认:“怎么可能!我当然会,但是我想让你开。”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很像某位刚刚离开的圣殿骑士团长,“我们要抓紧时间,先去趟曼哈顿,然后赶去哥谭,十点前坐上那里的轮渡。”
“去曼哈顿干什么?”
“因为,哥谭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那里既没有刺客的据点,也没有圣殿骑士的产业——明面上没有。对于一群控制狂来说,这是挺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就在昨天,我想通了其中的隐情,而这个隐情让我对哥谭报有十二万分的警惕,在做好完全准备之前绝不会再去那里。你想知道这个隐情是什么吗?”
康纳无可不可地点点头:“告诉我。”
两人找到了车库,康纳用一种十分灵巧的手段启动了一辆吉普车。
“在不久之前,我——更幼稚一点的我,在哥谭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赛拉坐上副驾驶,对康纳熟练的偷车技术感到有些诧异。但她未予置评,拉上安全带继续讲述哥谭的故事。
“为了混进宴会,我打晕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偷走了她的礼服和邀请函——别这样看着我!我就不信你没做过这种事。”在与赛拉的对视中,康纳迅速移开了目光。
“况且,我事后补偿了她。代替那套坏掉的衣服,我以她前男友的名义送了她一副耳环。那是我可怜的老管家怕我在万恶的美国社交界受欺负特意给的,也算是价值不菲吧。
“而就在昨晚的另一场宴会上——就是你试图刺杀你父亲最后失败的这一场(康纳“嘁”了一声),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女士,带着我送她的耳环,注视着我,明显对我有着模糊的印象。”
“她抓到了你?”
“不是‘她’抓到了我。如果表达得文艺一点,可以说‘哥谭’抓到了我。某种盘踞在哥谭的力量向我发出了警告。——康纳,你应该干过不少大事,除了海尔森,还有人会事后跑过来找你算账吗?”
“我不会留下尾巴。”
“即使你留下了也没关系,因为刺客兄弟会有专门负责收尾的组织。这一点教团是跟你们学的,但做得比你们更好。这个组织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我们的行动不会留下痕迹。但是经过这件事我发现,组织的手是伸不进哥谭的。我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其他人眼中,而他们会顺着任何一点线索来到我的面前。——总而言之,我在哥谭得不到圣殿骑士的庇护。”
“那就不要庇护。”康纳困惑地皱着眉头,“你完全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赛拉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想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之处吧。你属于自由,拉顿哈给顿。”
*
露西·斯提尔曼在亚当斯码头下了船 。
今天的天气属于典型的哥谭阴雨天,层层叠叠的灰云死气沉沉地盖在头顶上。她在码头叫了一辆出租车,让车把自己载到了港口旁边。米勒港附近的一块势力刚换了老大,经历了几次火拼之后显得格外萧条。——太萧条了,几乎没一块好地皮了。
随后,她在路边的汽车餐厅买了一杯咖啡和两个三明治。露西心事重重地站在一个路灯底下喝完了咖啡,把剩下的吃的包好放在了挎包里。
她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最后裹紧身上的风衣朝着西北方向走去。在中城区与下城区的交界处有一片乱七八糟的居民区,包围着一个废弃的地铁口,那里是她的目的地。她故意多绕了一段路才走了进去。
哥谭的地下交通其实规划得挺不错,几年前刚刚翻新过。由于隔三岔五就发生爆炸,这座城市的翻新工程是常态。像插花一样,人们擅长剪掉废弃的枝干,再把花瓶转到一个最适合观赏的角度。数次翻新之后,留下的不仅是哥谭仰卧起坐一样的就业率,还有许多类似的废弃地铁口。这些地下空间被各种势力划分,成为了地图上找不到的土地。
其中一部分就是沃伦·韦迪克的小小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并不大。尽管在地下,看上去却很敞亮,完全不是大卫·基尔克曼想象中的的那种全是笼子的黑暗作坊。当然,出于昨晚的某个小意外,这个实验室比往常还要敞亮:太敞亮了,头顶破了个大洞,地板塌了一半,露出狰狞的钢筋结构。这地方就像是被怪兽当成三明治咬了一口。沃伦·韦迪克站在完好的那块地方,大张着嘴巴,看着他造价不菲的仪器变成一块破烂——半块破烂,还有一半掉进地下河了。
露西来了。她的表情和韦迪克一样惊讶,惊讶得都有点浮夸了:“……发生了什么?”
韦迪克恼怒地抓住了露西的肩膀:“我该问你!你昨晚不在这里?”
“我回了纽约,有重要的事——韦迪克!冷静下来!”
“我怎么冷静!全没了!”
露西强势地甩脱了韦迪克爪子一样的手,走到她一手调试的animus仪器旁边——这是除原型机外最完备的一台,专门用来读取人类的基因记忆。她只看了一眼就确认这机器彻底没用了。露西朝向在旁边无能狂怒的韦迪克:“看过监控了吗?”
韦迪克如梦初醒般扑向角落里的电脑:“……只有几分钟的镜头,其他全坏了。——这**是什么东西!”
在监控摄像里,实验室的一半地基在夜色中轰然倒塌。层层烟雾散去后,一个庞然大物爬上了实验室。韦迪克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失去理智,但他肯定自己没看错,有一只巨大的直立行走的鳄鱼爬了上来,一双小眼睛在夜视模式的摄像里放着白光。这只鳄鱼没关注自己闯进了哪里,而是像龙卷风一样一股脑掀开了实验室沉重的天花板,爬向了自由的远方。
紧接着,几个手持武器的人从底下爬了上来。其中一个环视四周,大概还是觉得鳄鱼比较重要,也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录像在这里断开,有什么东西破坏了摄像头。
韦迪克又做出了那个目瞪口呆的表情。露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管这些了,实验体在哪里?”
“没了!跑了!”韦迪克今天一直在惊愕与暴怒之间反复横跳,“不可能……他不可能一个人跑掉,有人在帮他。”
“谁在帮他?……那个鳄鱼?”
韦迪克瞪圆了眼睛,他阴沉地观察着露西,以仔细分辨刚刚那句话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在认真出主意。
露西严肃的眼睛安抚了他。
“……还能有谁。那些刺客。”韦迪克打开手机发了条信息,“斯提尔曼,带着人去找。17号实验体正在发病,他不会跑得太远。”
露西一把抓住韦迪克的手腕:“这是在哥谭,我们要低调。”
韦迪克的脸抽搐得更加厉害,他愤恨地看了宝贵的仪器最后一眼:“……不,跟我来。”
两人急匆匆地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躲在废墟里的赛拉探出脑袋,仔细观察了一下被摧毁的实验室。
“看,这就是我说的,在哥谭干什么事都要束手束脚。”
康纳走了一圈,确认这里什么人也没有:“……你告诉我有人被关在这里受折磨,我才来的。”
“这不是有意外嘛,看来实验体跑了,我们来晚了一步。”赛拉轻轻抚摸着实验室中央被摧毁的仪器,这东西看上去像一张不够舒服的床,“……这可不好。如果没有受害者,我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既然人没了,那我走了。”康纳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赛拉立刻追上去,心中思索着把人骗留下来的方法。
“天呐康纳,你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我可是为了救你出来得罪了海尔森!”
“你让我陪你来哥谭,我做到了。交易完成了。”康纳头也不回,丝毫不在乎赛拉的道德绑架。赛拉跟在他身后,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转过头一把拉住康纳:“——蹲下!”
一枚子弹擦过赛拉的身边打进了墙里。赛拉抬起头,看见一个红色的脑袋出现在视野里。
“反应挺快。”红头罩举着枪,“告诉我,你们两个哪边的?杀手鳄?还是这个古怪的实验室?——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在我的地盘搞实验室?”
赛拉与康纳对视一眼,随后,康纳的眼睛锁定了来者不善的人。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迅速站起身——火速朝反方向跑走了。
赛拉立刻不甘示弱地跟着他跑。两个跑酷大师在废墟中辗转腾挪,子弹一时竟难以捕捉到他们。
“……行吧。”红头罩放下枪,矮身追了过去。
“你跑什么?打不过吗!”赛拉气愤地朝康纳大喊。
“我才不要惹多余的麻烦!”康纳理直气壮地喊了回去。打不打得过不知道,他绝对跑得过。
可惜红头罩并非常人,三人胶着了很久,谁也没能甩开谁,红头罩还在背后冷不丁地放枪。赛拉不喜欢这种被追着满城跑的感觉,跑了一会儿,她突然加速,一把抓住了前方的康纳的手腕。
“干什么?”康纳回头瞪她。
“本来是想靠你对付小心眼的,太可惜了。”赛拉喃喃道,“算了,哥谭真是人才辈出啊。”
“——干什么!?”
她屈膝发力,借着惯性和惊人的力气,把正在奔跑的康纳抡了半圈,角度抓得恰到好处,把人朝着身后猝不及防的红头罩扔了过去。
在那一刻,半空中的康纳突然短暂回忆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好像也把对方当武器扔过。
当然,这段可供思考的时间真的很短暂。下一秒,两个男人像两只各有两百磅的保龄球,又像两辆狭路相逢的卡车,带着呼啸的风狠狠撞到了一起。
“再见,康纳。”赛拉露出了这两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带着一种舒爽的气息,她头也不回地朝表哥告别,然后消失在了楼宇中。